《倾落昭昭》鸾偌

5、好事将近

　　“启禀娘娘，奴婢今日路过御花园，看见瑞和公主与南阳侯府的那位小侯爷走得很是亲近。稍加打听才知道，公主殿下怕是好事将近了。”
　　凤鸾宫内，宫女悦儿跪在青石砖上，对着躺在贵妃榻上的那位说着自己在御花园的所见所闻。
　　秦艽把玩着指尖上绯红的蔻丹，似有若无地向下瞥了一眼，无意间流露出上位者独有的气质。
　　“你可知道，妄论皇室是什么样的罪名？”
　　悦儿一听这话，在心中暗骂那几个撺掇自己前来朝恪妃娘娘说小话的婢女，要不是自己耳根子软，受了她们的蒙蔽，如今怎么会这样进退两难！
　　悦儿跪在地上，一个接着一个地磕头，直到额头裂开一道口子，往外沁着鲜血，也不敢停下。
　　她的身子抖得像是筛糠，连声音都带着颤：“奴婢…奴婢不敢说假话。奴婢所说的一切，都是亲眼所见，求恪妃娘娘明鉴！”
　　秦艽勾着唇角，什么话也没说。
　　直到她的亲信匆匆入内，附耳说了些什么，她才随手从发髻上取下一支金簪，丢在了地上。
　　“小丫头，这么紧张做什么？本宫又不会吃人，你的消息有用，这个是赏你的。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心里应当清楚，对么？”
　　悦儿连忙将那枚金簪收拢在怀里，喜不自胜地说着：“奴婢知道的，奴婢多谢恪妃娘娘赏赐！”
　　悦儿告退之后，秦艽才坐起身子，就着自己的陪嫁丫鬟花落的手，喝完那碗滋补身子的中药。
　　“花落，你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花落心疼地看着自己一向不喜欢吃苦的主子面不改色地喝完一整碗中药。
　　自打祥丰六年起，自己的主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那件事…对她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不过有些话，她一个奴婢，也不敢说出口。她能做的，只是做好主子吩咐的事情。
　　还有就是…在主子喝完药之后递上一颗蜜饯，让她去去口中的苦味。
　　只是口中的苦味容易去除，心中的苦味，怕是彻夜让人难耐。
　　“奴婢的性子，主子是再清楚不过的，奴婢哪敢和主子说半句假话？”
　　花落快步流星走到殿外，关进了门窗，又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之后，才从怀中摸出了一张拓印的黄纸，递到自家主子的手里。
　　她压低声音，小声说着：“柳林公公说了，这是从圣旨上拓印下来的一部分，请主子阅后即焚，不要留下把柄。”
　　秦艽将那张黄纸拿在手里，就着烛光，才看清上面的字迹。
　　“难怪你说，先前那个小丫头并没有说假话，原来是早已拿到了证据。”
　　花落将那张黄纸重新接过，径直丢进焚香炉子里头，直到那东西化为灰烬，她才松了一口气。
　　“奴婢也是赶巧，才拿到这么个东西。”
　　秦艽的指尖轻轻拍打着贵妃榻，半眯着眼说道：“确实是巧，这东西，现在估计满六宫都是了。你也不必紧张，椒房殿那位，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呢。更何况是…那位荣宠无二的公主殿下。”
　　这么一提点，花落这才明白过来。
　　那柳林公公是什么人？那可是陛下十三岁起就伺候在身边的老人。除了陛下自己敢喊一句柳林，偶尔叫一声小柳子之外，哪怕是椒房殿的皇后娘娘见了，都得尊称一声柳公公。
　　众所周知，柳林公公最是贪财。想从他的嘴里打探到消息，甭管消息是不是有用，都得从兜里摸出足够的银两才行。
　　可是哪怕这个阉人再贪财，也绝不可能跃过陛下的眼线，离开陛下的授意。
　　没有陛下的吩咐，纵然他有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将圣旨拓印下来传播。
　　这分明…是陛下想做的！
　　可是…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花落想不明白，于是将目光转向了自己的主子。
　　多年主仆情意，秦艽自然知道自己身边最为信任的丫鬟想不明白这点。
　　“你是不是想问，这是为什么？”
　　花落点点头，矮身施礼：
　　“但求主子指点迷津。”
　　这一下，倒让秦艽笑出了声。
　　“你这丫头，规矩学得倒是越来越好了。”
　　她伸手点着发髻上的那支鸾钗，朝花落笑道：“这下子，可是明白了？”
　　花落能跟在秦艽身边，从深宅大院到六宫之中，自然是丫鬟里顶顶聪明的，只是一句话，她便懂了七八分。
　　试问一点，圣旨拓印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所有想知道陛下行径的人，都会通过柳林公公买消息，付出一大笔银钱，得到一张黄纸。
　　而黄纸上的内容…是瑞和公主即将和南阳侯府的小侯爷成婚！
　　等到所有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
　　这个时辰，估计赐婚的圣旨早已送到了南阳侯府。那个和公主殿下在御花园卿卿我我的小侯爷，只会满心欢喜的接旨谢恩。
　　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在意公主殿下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和外男走得太近的事情。
　　所有人，都只会将他们好事将近的消息记在心里。
　　秦艽望着自己面前的一面铜镜，忍不住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真奇怪，明明容貌未曾有太大的改变，可是为什么，就这样老了呢…
　　就连曾经那个抱着她的腿叫秦娘娘的公主殿下，都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
　　要是她的孩儿还在，是不是也快到了可以娶亲的时候…
　　花落还沉浸在陛下为了平息公主殿下的出格，竟然直接赐婚的震惊里，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主子心情逐渐低落。
　　直到秦艽唤了一声：
　　“花落，你说本宫是不是真的老了？你瞧，曾经的青丝，都偷偷藏了白发…”
　　花落走到她的身边，将那缕发丝接过，用檀木梳小心翼翼地梳着。
　　她轻声细语地哄着：
　　“主子不老…主子不会老的…主子一直都是刚入宫时那样，在万千佳丽之中独树一帜的美丽…”
　　夜，无比的寂静。
　　有人伤春悲秋，也有人好事将近。
　　可是，真的有那么顺利么？
　　名叫悦儿的宫婢，窄袖之中藏着一支金簪，才走出凤鸾宫，她便弯着身子，一路挑着小路走。
　　悦儿从未见过什么大世面，她的家境不好，父亲只是个杀猪匠，母亲也是一介普通的农妇。
　　在他们那个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穷，越是穷苦的人家，越是喜欢生孩子。
　　有了孩子，才有人有力气重庄稼。
　　他们家也不例外。
　　悦儿的父亲母亲成婚十年，足足生了七个兄弟姐妹。
　　她是最小的女儿。
　　悦儿出生时，家里早已养不起她。
　　为了给三哥换二两银子的彩礼钱，她被卖给了一个想要留后的老宫女。
　　她跟在老宫女的身边长大成人，自然也就成了小宫女。
　　那个老宫女，是在冷宫里伺候的姑姑，给悦儿取了名字，也让她有个安生的地方。
　　从小到大，悦儿都不胜感激她的娘亲。
　　此时此刻，她终于凭借自己的本事挣到了大钱，自然想去带给娘亲看看。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偷偷摸摸走了小路，却还是被人盯上了。
　　几个小宫婢死死地盯着眼前不停穿梭的人，为首的那个，弯着身子朝身后的人露出讨好的笑容。
　　“慧春姑姑，就是那个小丫头！看她来的方向，估计是从凤鸾宫出来的。奴婢想她一定是从凤鸾宫里得了什么好处，正要带给她冷宫里的那个娘亲看呢！”
　　被称为慧春的那名女子，看上去不过是二十五六的年纪，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冷宫？娘亲？这是怎么一回事？”
　　慧春身边的几个小太监见状，扬着鞭子就要往那几个小宫婢身上打。
　　“姑姑问你们话呢，全都听不见么？”
　　那几个小宫婢才进宫不足一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几个人对视一眼，纷纷跪倒在地，将知道的一切全都和盘托出。
　　她们几个都是今年新入宫的宫婢，和她们同一个房间的，有个名叫悦儿的宫婢，很是机灵能干，可是耳根子却极软。
　　旁人说两句什么，她都会信以为真。
　　只是给她送了点吃食，她便将自己的身世全都交代了。
　　她说自己是被娘亲从宫外买回来的，在宫里已经待了十七年。
　　她无依无靠，娘亲才花钱，想要把她安排在贵人身边伺候，好给她谋个好前程。
　　今日，她们这批宫婢奉命去给尚宫局送新到的丝线，无意间在御花园撞见了公主殿下和一个容色俊俏的男子私会。
　　那悦儿在众人的撺掇下，便欢天喜地的去找贵人讨赏钱去了。
　　为首的那名婢子名叫阿苏，她的身上挨了一道鞭子，背后正一点一点往外渗着血。
　　她的浑身都开始发抖，眼泪也禁不住掉在了地上。
　　“奴婢…奴婢等人见悦儿进去了半个时辰都没有消息，便觉得这是可行的主意，这才去了紫宸殿…也想找娘娘讨个赏赐…”
　　阿苏心里忍不住叫苦。
　　她千算万算都想不到，自己掌握的情报有问题。
　　她明明花了一两银子从看守宫门的小太监手里买下了一本六宫人物介绍，谁能想到，那介绍里最是难相处的恪妃是个好说话的。
　　而那个六宫人人赞誉，与世无争的贤妃，连她身边的太监都不是个好相处的，动不动就挥鞭子，打得力道格外重。
　　慧春了解完情况，才点点头，朝身边的几个小太监吩咐道：
　　“你们几个，跟着她们，一起去冷宫将那个老宫女和那个小丫头抓回来，记住，动静小些，别被上头的人瞧见了。”
　　慧春最是懂得什么叫扇人巴掌再给颗甜枣，她从袖口摸出一把金瓜子，递到了阿苏的手边。
　　“你们几个，把这点瓜子分一分，好好把事情办完，贤妃娘娘自然少不得你们的好处，若是办事不力…那就不是几鞭子的事情了。”
　　几个小宫婢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场面，纷纷跪地磕头，表明自己的衷心。
　　慧春这才满意的离去。
　　慧春从前练过武，脚程比寻常的姑娘家快上许多，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回到了紫宸殿。
　　紫宸殿内，灯火通明。
　　确切来说，是无论点不点灯，紫宸殿内都会亮如白昼。
　　这是六宫之中最接近东方的宫殿，每当天际出现第一缕鱼肚白的时候，第一个被照亮的都会是紫宸殿。
　　据说这里曾经是开国女帝的寝宫，因此以帝王之宸作为名字。
　　那苍劲有力，刚柔并济的“紫宸殿”三个字，就是那女帝亲手所提。
　　紫宸殿内没有烛火，只有一颗颗镶嵌在墙内的夜明珠。
　　无论是白天黑夜，始终都会灿若明霞。
　　据说，能居住在这里的，都会是帝王最宠爱的妃嫔。
　　而她的主子，曾经也的确如此。
　　躺在床榻上的人听见了声响，赤着脚踩在铺着厚厚的雪狐皮毛的地砖上。
　　“慧春，你回来了。”
　　慧春当即跪在地上，朝着自己的主子击打左肩，那是她们家族特有的节礼。
　　在人前，她是贤妃身边最为得力的奴婢，在人后，她只是穆英儿的死士。
　　“慧春见过主子。”
　　穆英儿从妆匣之中抽出一柄开过刃的匕首，拿在手里仔细把玩。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她才开口打破寂静。
　　“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主子的话，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很快就可以开始行动。”
　　慧春将目前的进展一一禀报，在得到一声满意的回答之后，她才站起身子，拿起挂在一旁的斗篷，替自己的主子披上。
　　穆英儿打开窗子，抬眼望去。
　　四角的天空里，只有零星几点亮光，像极了她如今暗淡无光的生活。
　　而自己如今的一切，全都是败那个女人所赐。
　　要不是那个女人不识好歹，她穆英儿怎么会被困在深宫里聊聊此生？
　　雾蒙蒙的月光下，她朝着慧春笑道：
　　“这难堪又让人恶心的一切，很快都会结束了。我得不到的东西，谁都别想得到！慧春，你说对不对？”
　　面无表情的慧春，说话间也难得带着一点笑意。
　　“主子说对，那就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