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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辗转花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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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一”
京城之内第一的花柳场所万花楼之中,几名花魁个个都给这声响吓白了脸。
为首的女子瞪了眼始作俑者,小声骂道:
“你们一个个动作可轻些,不要惊扰到那位小祖宗。要是把她吵醒了,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样的乱子呢。”
人群之中霎时传来了不合时宜的声音:
“纵然我们姐妹几个再伏小做低又有什么用?除了妈妈,谁奈何得了她?”
这一番话,惹得几个青倌连连点头。
“白芷姐姐说得对,也不知道妈妈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混世魔王,才不过三岁,成日里就将楼里搅得天翻地覆的,奴家的客人只是想安静听个曲都不得安生。”
“谁说不是呢,奴家一个月到头都没有几个客人,难得来了一个,还被这混世魔王搅合了,这让奴家上哪里诉苦去!”
几个名动京城的姑娘美目露出如出一辙的迷茫,不得不说也是一幅极为美丽的画卷。
“要我说,咱们还是得找妈妈说说理去!”
“明珠姐姐说得对,咱们一起!”
几个姑娘家风风火火跑去了后院,厢房里,也正热热闹闹得很。
“我说小祖宗,你又折腾个什么劲呢,快和妈妈说,你把那炮仗埋到哪里去了?”
身着一袭红衣的妈妈半跪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个拨浪鼓不停地逗弄着。
几个姑娘站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们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小祖宗不在自己的厢房里安睡,早不知道什么时候闹到妈妈眼前来了。
那万花楼的妈妈媚娘是何许人也,早就听见了动静,只是懒得理会。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还是那个一身翠色薄衫,也就是前头提议的白芷站了出来。
“妈妈…奴家几个…有话要和妈妈说。”
媚娘的手里摇着团扇,迎面送来一阵格外浓烈的脂粉味。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那白芷硬着头皮,跪在媚娘的腿边,含娇带怯的哭诉。
“奴家姐妹几个,求妈妈将阿倾送走!有她在,奴家几个真的是不愿意活了!”
有了带头人,身后的几个对视几眼,也纷纷跪下。
一群蒲柳之姿的少女,娇娇软软地将这些年的委屈说了个干净。
“妈妈曾让奴家带过几个月的阿倾,那些日子,奴家身上尽是一股子羊奶味!和客人厮磨时总被嫌弃,他们说奴家是三个孩子的娘!”
说话的是几年前风头无两的花魁菀儿,曾经是一票难求的美人,如今却只是个不温不火的红倌。
“可不是么,若只是年纪小难带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个无比顽皮的性子,奴家和恩客在床榻之间…她也要跑过来掀开帘子看上一眼!好几次…恩客都被…”
哪怕是万花楼里的小倌,也只是最大十七八的姑娘,说到这些时,难免也会红了脸。
这话被好几个小倌附和,显而易见,这是她们最大的困扰。
媚娘长叹一口气,看着面前把玩着拨浪鼓的小人儿,还是没忍住感慨万千:
“你们当我不知道十两银子买了个祸害回来,要不是看她生的粉雕玉琢,将来一定是个出众的美人坯子,我哪里会让她在万花楼里胡作非为呢?”
白芷听出了媚娘话里的言不由衷,她的眼眸转了几圈,当下有了主意。
“妈妈不要犯愁,依奴家的看,不如将阿倾送到临水镇的百花楼去,不是说那里出来的姑娘个顶个的听话,总比现在的混世魔王来得好些不是?”
媚娘本不想做这个坏人,一听这话,心里也有了主意。
自己楼里的生意如今越来越消弭,要是再心软让这个小祖宗待下去,恐怕真有倒闭的可能。
百花楼…虽然姐姐心狠了一些,但未免也不是一个好去处。
或许到了那里,反而可以让这丫头磨磨心性。等什么时候有机会,再把她接回来做头牌,也不是不可能。
媚娘面上却是犹犹豫豫,半天才应了句:“都退下,让妈妈我再好好想想。”
几个姑娘都是惯会察言观色的,知道这事多半是成了。要是妈妈不愿意,大可以当场拒绝,什么时候轮得到她们几个姑娘做主了。可这回,妈妈分明是犹豫了。
那些个姑娘当即笑作一团,纷纷离去。
媚娘站在窗边思索许久,还是决定给远在百里之外的姐姐送一封信。
她们姐妹二人,一个叫媚娘,一个叫娇娘。
她们的名字,是当初在红巷的妈妈给取的,那妈妈狠辣至极,也格外有本事。
手底下的五个头牌,无一不是迎客的好手。
有的人赚够了自己的赎身钱。有的人傍上了恩客,成了深宅大院里一个小小的偏房。
而她们姐妹二人,则是例外。
她们攒够了银子,自己成立了势力,各自执掌一家花楼,这一开就是十年。
媚娘舍不得京城的繁华,立誓要在这里落脚。娇娘却是更喜欢外乡的风景,于是姐妹二人各奔东西。
只是有着一层血缘在,她们二人始终不曾断了联系。
媚娘外表凶悍,心肠却是极软。
她的姐姐娇娘,则是手段更为凌厉些。往往万花楼里那些不成器的丫头,总会被送到她姐姐的手下历练一番。
有的运气好,成了楼里的头牌,有的运气不好,便是死在了异乡。
这浮世之中命薄的女子,多半也就是这么个境遇。
娇娘的动作极快,前一天得了信,便紧赶慢赶跑来了。
媚娘没办法,只好亲自替阿倾收拾好了行装,临行之前,怕她挨饿,又往她的怀里多塞了一盒子的桂花糕。
“阿倾乖,娇妈妈会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一路上你可不要吵不要闹,听见了吗?”
小粉团子把玩着手里的一块桂花糕,朝着媚娘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阿倾知道了!”
“妈妈,你抱抱阿倾,阿倾和你说一个小秘密。”
到底是自己养了三年的孩子,媚娘心中还是有几分不舍的,于是俯身抱了抱。
那个小身板趴在她的肩头,小声道:
“其实阿倾没有埋炮仗,阿倾拿的那个炮仗就在后院的树下,妈妈可以不用找了。”
“好了,不就是一个女娃娃,有什么不舍得的?”
娇娘看着妹妹泪眼婆娑的模样,在一旁没好气地催促着,在她看来,这些女娃娃有一个算一个,不过是廉价的玩具罢了,哪怕是丢在街边,也没什么要紧的。
“有什么要紧话一口气全说了,我楼里还忙得紧,赶着回去呢。”
媚娘从地库里清点出九个不听话的丫头,连着阿倾的卖身契一起交到了姐姐的手里。
趁着姐姐不注意,她快速抹掉了眼里的泪花,满脸堆着不达眼底笑意:
“那便有劳姐姐了。”
娇娘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过问什么。
她这个妹妹一向如此,她早就已经习惯了。
宵禁前刻,一辆满是脂粉味的马车出了京城,没有人知道,夜半时,有个粉团子落了单。
“这里是哪里呀?哎!车车!车车为什么不等阿倾!阿倾还没有上车!不要跑!不要跑呀!”
阿倾坐在地上,不停的撒泼打滚,她以为这个新妈妈会和旧妈妈一样,喜欢躲在暗处捉弄自己。
阿倾的眼睛溜溜的滚了好几圈,也没听见什么响声,她的小腿哒哒哒的走在路上,四处朝着角落里头看去,想要找到人踩在地上的声音。
没想到周围却是安静地什么声音也没有,黑沉沉的,像是随时都会将她吞没。
听着耳边传来的动物鸣叫声,小小的阿倾感到了害怕。
这里是哪里呀…为什么新妈妈不等我…
为什么…妈妈不是说新妈妈会对我很好的么…妈妈为什么要骗人…
阿倾以后不顽皮了行不行?
为什么要这么对阿倾…
阿倾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股子名叫委屈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阿倾坐在冰凉的草地上,一下又一下地抹眼泪。
到底只是一个奶娃娃,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哭得眼睛红肿,心中的委屈也消散了大半。
阿倾哭得累了,就靠着路边的树杈子沉沉睡去。
阿倾并不知道,奔袭到了十里之外的马车,这会子停了下来。
“一…二…三…四…”
“怎么还是不对?”
娇娘皱着眉头清点人数,怎么数都对不上账。
“数了三遍了,怎么就是少了一个?”
娇娘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
这些个姑娘上车之前都被蒙上了眼睛,捂住了嘴巴,用绳子缠住了手脚,是万万不可能逃脱的。
这车上除了自己…就只剩下一个人。
娇娘在姑娘里头扫视一圈,最后把目光投向了那个驾车的亲信。
那驾车的车夫这才一拍脑门儿,大叫不好。
“先前那个格外伶俐的丫头说要下车小解,我停下吃了一口饼子,便把她给忘了!东家,我们是不是要回去找?”
娇娘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妹妹把那个奶娃娃抱给她的时候说,这是个机灵的乖乖,就是性子顽皮了些,但是很听话,不用绑着,这才饶过了她。
可没想到,只是一时一刻的忽视,就出了问题。
娇娘独自经营一家花楼,心中自有一把秤在,她叹息一声:
“原本以为那姑娘是个好苗子,既然跑了,那便是没有缘分。”
临水镇距离京城百里之外,没有官道,一路上都是泥泞的小路,夜里也时常会有狼群出没。
与其去赌一个三岁的娃娃是不是还活着,还不如早些日子把车上的这些姑娘带回去好生调教。
这一笔笔银两的账,娇娘还是会算的。
不是她不近人情,只是这世道,好心并没有什么用。
她做的一直都是朝人卖笑还钱的营生,要是个个都同情,个个都怜悯,哪里挣得到钱,又哪里养得活楼里那么多人。
娇娘叹息一声,将手中那个娃娃的卖身契烧成了灰烬。要是你可以活下来,那就当作是我给你送了个自由身的身份,当作是礼物吧。
“走吧,车赶得快些,我们还得回楼里呢。”
那车夫叹息一声,只好又将目光放在了前路上。
天边亮起一抹鱼肚白的时候,阿倾揉了揉眼睛,看着全然陌生的景象,又一次红了眼眶。
她不知道往哪里走,只好顺着小路一路向前。
从白天走到黑夜,一刻不停的走啊走啊。
到底是走了多久呢,一天,两天,还是三天。
小家伙并不清楚。
她的腿短,身子也小。
不单单是好几天没吃饭,甚至是连一口水也没有喝水。
只是凭借着一个念头,她要往前走,她要看到人,看到人就会有东西吃了。
在她饿得几乎要头晕眼花的时候,她终于看见了人。
“人!前面有人!阿倾是不是马上就有饭吃了!”
等她看见一个大大的城门时,早就因为瞬间的激动晕了过去。
守城的士兵皱着眉头提溜起这个浑身都是泥巴,看不清是男是女的小娃娃,感叹一句:
“这都是第几个了,哎,算了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士兵小声嘟囔着,便将那小娃娃丢进了乞丐堆里。
“老乞丐!送你的!”
这年头,除了京城之外,无论是多豪华的地界,都有流民,像这样年纪,和家人走散了的,一个月里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除了那些模样特别好的会被人牙子挑了去,剩下的多数是进乞丐窝讨饭的命。
连那守城的士兵都早已见怪不怪了。
阿倾再醒来时,是在一个老乞丐的怀里。
老乞丐早年丧女,伤心之下得了疯癫之症,被家人赶出府邸,才沦落街头。平生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和年岁不大的小娃娃来往。
城中的士兵都知道,把孩子扔给老乞丐,他一定不舍得丢掉,怎么样都会给那孩子一口饭吃,一口水喝。
这会儿老乞丐正把阿倾放在怀里,挡着风。见她醒了,赶紧从袖口掏出一张啃过一口的饼子。
“小家伙,你饿着了吧?爹爹分你吃饼子!”
看着老乞丐格外热切的眼眸,阿倾脆生生地应了声好,便接过那个邦邦硬的饼子小口啃着。
没有人知道,这个年幼无知的孩童,未来会牵扯进怎样的祸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