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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丹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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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京城下了霜。”架空古风,洛枳权谋,很ooc!
01.
“这是景朝至今保存最为完好的一幅画作。”
他们的眼前赫然是一幅丹青。画作已经有些泛黄褪色,但画中美人执书浅笑的模样穿越千年,仍旧令人为之动容。
“这是后人一代代保存下来的淮南王真迹。画作虽未落款,但右上角的钤印和江南小芝村景淮南王陵出土的淮南王私章基本一致,同时我们又比对分析了绘画技巧和习惯,基本断定是其作品。”
身边的人没有说话,讲解员便又继续说了下去:“很多人都说淮南王少年英才,二十二岁随父兄起兵谋反,二十五岁助力兄长大破暴君铁骑,一战擒将擒王双双斩首。偏偏他在政治上又同样天纵奇才,未及中年就协助他的兄长开创了一个太平盛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后急流勇退,离开权力中心归梦西湖……”
“顾先生,您还在听吗?”
“顾先生?”
“顾子尧?”
02.
“子尧,你又分心了。”
林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为他研墨的手停了下来。他半跪在顾子尧身侧,轻轻揉起了顾子尧的肩,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子尧是作画累了吧?我给你揉揉。”
林致当然知道顾子尧的分神不是因为肩酸。
时局动荡,京都靡靡之风却不止。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伴着《玉树□□花》的是花街柳巷的犬马声色,毕竟哪个男人不爱美人?京都死在花柳病上的男人到底比边疆死在刀光剑影中的将士要少,朝廷义士一边痛斥戍边百夫无所作为,一边横赋暴敛又中饱私囊。粮资乏尽,薇蕨难食,舍不得剖剜马肉果腹,只逼得将士生生拿起杀敌的刀指向彼此。
可即便这般尸横遍野的场景如何被描述,也未曾换得过君王一眼关注。芸芸众生岂比得过添香红袖?残阳照枯骨,天子心中却只有画皮。
林致知道,顾子尧想上前线。
可他的父亲是这个国家的异姓王,带着他的兄长驻守在大漠边疆。从顾子尧降临到这世间开始,他的意义便只有一个——作为质子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老死。
他的人生已被规划好了全部道路,到了年龄就领份闲职,及冠了便娶妻,身边的侍女小厮也全是各种人的眼线,就连林致——
也是皇帝安排到他身边的人。
顾子尧听到属下向他报告林致给皇帝传递消息时,觉得林致似乎并没有想瞒着他这件事。或许是知道顾子尧清楚这府邸里的人都是眼线,或许是自恃他是皇帝亲自安排到顾子尧身边的人,总之自顾子尧撞破林致百无聊赖地逗弄着明显是用来传递消息的信鸽后,林致就越发肆无忌惮了。
他半分未曾掩饰过自己的企图。林公子端的一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样子,行事谨慎入微,性格随性温和,天生就是顾子尧喜欢的模样,更何况他还存心勾引。被安排来给顾子尧磨墨,人人都知至少该装出个低眉顺目的模样,他倒连眼神都未有过半分收敛,偏爱展着和煦的笑容同他谈笑,状若无辜地靠近他的耳廓,问他哪些事不能上报。
那些靠近和意外的触碰不可能不是刻意,林致拙劣的伪装骗不过顾小公子锐利的眼神。可他眼底那份懵懂青涩又大胆浓烈的爱慕到底是让顾子尧无可抑制地沉沦。顾子尧愿意放任林致在他面前恃宠生骄,他有时痛恨林致不经粉饰的意图,有时又为那种明目张胆的蛊惑而失魂,最后一切思绪都只好发泄在鱼水欢爱上。
林致未着寸缕的胴体上时常是顾子尧留下的暧昧痕迹,甚至还未完全痊愈又要添上新的红痕和吻迹。近些日子林致起了秋乏,每每事后便顾自合上惺忪睡眼,苦了顾子尧这个被监视人还得模仿他的笔迹行文,写些无关痛痒的琐事上报给皇帝。
03.
又是一年晚秋。
林致闲散地坐在榻上看书,顾子尧在他面前作画。他是他画里的人。
顾子尧并不强求林致不能动作,但有时看着林致的眼中剥丝抽茧的欲念,又很难不升起些逗弄的心思。他喜欢凑到林致耳边低声让他别动,然后抚摸他纤细的腰肢挑逗撩拨,要是林致忍不住颤抖,还要美其名曰惩罚故意咬住他的锁骨。更有甚者,若是他手上的书掉了,顾子尧还会用另一种方式帮他捡起来。
林致摔到幔纱轻舞的床上,文人的青衫随着他步履轻移褪去,落到了月影斑驳的地面。
他承受着顾子尧杂乱无章的亲吻,抑制不住地呻吟,眼中如盛秋水般湿润起来。秋日寒凉,但顾子尧总是让林致一阵脸红心跳。
事后,林致就窝在顾子尧的怀里看他画画。不满他硬邦邦冷冰冰的躯体,等他一笔作完才拉起住的手嘱咐道:“京城寒凉,子尧要记得添衣,可别冻着我。”
顾子尧爱画,林致未曾入画时,那画中便徒有鱼鸟草花,后来他来过,这景色便黯然了。顾小公子性格内敛沉稳,一生柔情尽付画中,他笔下的林致柔和得如同他心间上的月,白描不出的圆缺阴晴四时冷暖,被渲染得泛滥出层层迷丽的幻影。
他勾画过他溺于潋滟春光泛舟游湖的笑靥,描绘过他凭栏远眺低头嗅花的模样,连同他迷离失焦的眼神、笙歌袅绕的风月、绮丽糜烂的情爱,尽数藏于画中。
他在同他相爱。林致有时会迟钝地意识到这一点,转瞬间那蒙着烟雾的记忆袭来,又催着他难以抑制地开始咳嗽。
那夜是他们的初次。顾子尧借题发挥没有半分怜惜,而后又抱着林致浸润在散着迷蒙烟气的浴桶中。
林致的眼尾红了,但他哭不出声。他心知今晚过后,顾子尧同他便再回不到最初。他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但他并没有半分喜悦。在微微荡漾的水波声中,他久久未曾言语,只是艰难地睁着眼,却只能看见迷幻而朦胧的水雾烟尘,虚无缥缈得如同他未定的前路,将他的视野虚化得恰似梦境般,隔着琉璃看不真切。
屏风上的花鸟随着水雾变得模糊了起来,他一时竟分不清那青羽的鸟儿到底是喜鹊还是子规。门外的声音也像隔着雾,侍女们的声音传来,说是秋天到了。
九月的京城下了霜。
后来有年顾子尧随皇帝移驾行宫秋猎,林致跟着顾子尧去了。
顾子尧上马前,林致为他披上新制的赤狐裘,唠叨他要多加衣小心生病,却不想最后生病的竟是自己。
王侯世子们簇拥着皇帝同他的美人追逐猎物,与此同时的林致被推进了草场湖中,挣扎未果几近昏死,再醒来已是半旬,头疼得像被人从中撕裂又静待它重新贴合,那一瞬他清醒地知道这是场来自皇帝的忠告。
告诫他不要忘恩负义,沉溺情爱而忘记使命。
身边是顾子尧正抱住他,温热的躯体温柔地将他拥在怀中,林致突然有种无名的悲哀,他想顾子尧或许已经知道是谁动的手,但无论是为他还是为己,这都是场无从下手的死局。他伸手试图揉散他眉间积攒的忧愁,刚有动作便看见顾子尧一霎惊醒,顾子尧握住他的手塞进锦被中不想让他再受寒,接着又用唇舌温暖他冰冷的脸颊。
如同荒野中的孤狼相互舔舐伤口,在他的呼吸中,林致感受到的被爱的珍重。他第一次那样无可奈何地泪流满面,无助地在他的怀中寻求安慰,边哭边咳到喘不上气,却在黑暗中得到了难言的快乐,晦涩的情爱昏昏沉沉地主导着他堕落在名为顾子尧的极乐。
那病后来并没有好转,又断断续续病了三年。但期间他被顾子尧照顾得很好。
这样安定的生活像去岁的梦一样,触景生情恍然想起却只想怀疑它的真实。但林致只能祈愿。他不愿再失去这样平静的清晨。
可是意外总是喜欢在清晨先来临。
有天他弗一苏醒,便被顾子尧裹上四层厚厚的衣衫,抱进停在王府后门的马车上。这辆车的目的地是几百里外的凉城,顾子尧的父亲宁王驻守的地方。
听说宁王同匈奴一战输了。
04.
颠簸的路途对林致来说并不太友好,所幸顾子尧一直在他身侧。身体的不舒适使得他越发困倦,有时他甚至能睡上一整天。
顾子尧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走,于是他也没有特意去问,他第一次抛下了压住他前半生的重担,只是像在对待一场同爱人的私奔。他们从莲叶田田走到了塞漠孤烟,从江南凄哀婉转的柳笛声过渡到了热烈火辣的胡姬舞乐。他们的路途急而赶,但时光仍旧如同指间沙粒飘散得飞快,待到达凉城,已是冬月。
其间林致偶尔会在客栈休息之时听见四海行客议论纷纷,这才得知宁王战败,皇帝下旨怒斥宁王不忠、通敌叛国,判处其九族抄斩;此外还不顾尊严气节,特派使者去同匈奴和谈,交了几千万岁币又割了一大片肥地,才终于换得那目中无人的汗王一句不来犯的应允。
宁王本就气极,待到那传旨的太监前来宣读圣旨,遂怒而斩之起兵反了。
边境他族来势汹汹,朝廷不供粮草却污蔑忠烈。良禽择木而栖,顾家世代只为贤君做剑,这里不是他们的归宿。
顾子尧的兄长继续留守边关,顾子尧将林致托付给了兄长一家便毅然决然跟随他的父亲上了战场。离别那一夜,林致看着顾子尧眼中的雄心壮志,到底没再说些劝阻之言。他只是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下顾子尧的赤狐裘袍,然后埋在了他的心口,有些轻地同他说:
“再为我画幅画吧。要用最好的丹青。”
这一次林致还是坐在榻上,他身后的窗外,荒凉的、繁华的土地,尽覆上北国的晚霜,一片白茫茫。
他裹得比在江南时还要多,脸上因为热气发了一层薄汗,面色终于红润起来,整个人要显得有生气得多。手上的书将将要翻到页末,他却忍不住频频转向身前为他做画的爱人,到底是选择把书搁下专心看起他,直到自己被顾子尧无奈地擦去眼泪。
那个午后就这样被记录在了画中。顾子尧盖上印章却没落下姓名,告诉他这是独属于我们的画作:“你要永远带着这幅画,否则就无人会记得你我了。”他有些怜惜地拥住身边细细看画的人,一阵难言的满足涌上心口。他知道书画难以保存,可这丹青是上好的佳品,或许细心对待,千年后还能颜色如旧。
他看见林致双手合十许愿,同林致一般痴心地期待着很久以后的某天有人能从尘封的盒中取出这幅画,期待着有人能知道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午后,知道林致曾在顾子尧笔下待过。
大漠寒凉的冬日,雪来得很早。
他们离开的那一天下了今岁第一场雪。林致珍重地为顾子尧把狐裘披上,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了一句:“冬日寒凉,子尧要记得添衣啊。”
顾子尧似是还想听他再说些什么,林致却只笑不说话了。顾子尧骑到马背上,最后深深望了林致一眼,而后策马渐行渐远。唯有雪地上的蹄印长留。
林致望着那处斑驳的洁白望了很久。
05.
今日元夕,凉城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息。宁王的军队势如破竹,轻易连破六城,所到之处黎民无不俯首称臣举城相迎。边疆也安然无事,连宁王世子都难得有空回到府中,搂着妻子说些夫妻间的私密话。
林致不愿打扰他们,吃完团圆饭就先行告退。他让院子里的侍女小厮们都自行过节,把自己关在顾子尧的宅院里,一个人坐在西窗前点烛夜读。
这是林致第一次同顾子尧分别如此之久。
夜半风轻月朗,顾子尧不在的这些时日里,林致便只好凭栏独坐,或读些经书史传、文赋诗集,或违孔圣人之言读些精怪妖姬、人间情爱,待到睡意上涌再剪烛芯,期望着做个有关顾子尧的美梦。
有时也不由自主望向院中池塘里那轮皎白的月,随四时阴晴圆缺,随风摇斑驳荡漾,从未有过一刻圆满。不觉间望月影生情,触了些心头沉疴,他又只得匆匆抬头,抬头又是不得圆满的残月。
今日他再度拾起了那本离别时看的诗集,才发现那日未读到的一页,竟是“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一时间心头颤动,身后却倏忽为人所触,林致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那人反手擒住,按住脖颈不得动弹。
那人阴恻恻的声音在林致耳边响起。这是皇帝派来的传话筒。
他说,林致,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分外皎洁的月光浇到林致身上,只剩下无尽的凉意,他好似在春日里流浪了许久的旅人,大雨倾盆之时,才意识到自己无家可归。
他轻易就挣脱了那个黑衣人,反手持刀划过那人的脖子,看着那人陈尸自己屋中,才恍然想起自己并不好向别人解释,一个文弱还生着重病的书生如何能轻易手起刀落,杀死一个看起来就训练有素的刺客。
他悄无声息地将人抛尸于院中池塘,鲜血染红了池面,衬得那落在池中的月光都妖冶起来。林致有些无措地蹲下,身边吹不散的血腥味时隔经年又再次回到他身边。
我是皇帝的死士。我的目标是掌控顾子尧。必要时候,也可以杀了他。
他的使命。
06.
后面两三年又发生了好多事。
宁王的军队已攻破逯城几近逼向皇都,然而宁王一时不察被守城将领击落马下,须臾间便死在了铁蹄之下。军队失帅一时士气溃散,顾子尧不得已带兵撤退。
顾子尧传书兄长以后,宁王世子连夜赶来。他们将宁王的尸首送入了他一生中最爱的淮水之中。年少时的宁王曾在此处同他的爱人相遇,后来他成为了守护边塞的苍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姑娘死于敌手。
“鼓钟将将,淮水汤汤,忧心且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
悠扬的歌仿似来自远方。
宁王世子此次前来还带上了林致。
林致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连日的颠簸逼得他食不下咽,藏在白色的裘袍中,让顾子尧只觉得他整个人瘦了一圈。
世子将边境交给了父亲的信臣,然后接替了父亲的将位,重振旗鼓带领着宁王亲兵继续攻城,艰难地同那将领鏖战许久,终于在快要冬天的时候破开重重城门,斩下那将军的项上人头为父报仇。
只剩下最后一战了。
林致自来到这里身体状况便愈发不佳,随行的军医诊断后叹了口气,只说是身体弱又心思重,须得好好养病。
那军医摸了摸蓄下的胡须,感慨道:“等到战后,找个好地方多养几年身子就回来了。”
林致虚弱地附和道:“是啊,仗就要打完了。”
军医走后,顾子尧心疼地搂住林致愈发消瘦的腰身,语气温和地同他商量道:“等打完这场仗,我们就一起隐居山林,好不好。”
“好……”
林致答应了。
最后一战的那天,不算一个太好的天气。
那几日黎庶间传有这样一闻,说城东算卦的夜观天象,有荧惑守心之势,后半夜竟自那荧荧之星有巨石陨落东方,落地后扬起了尘埃。有识字的上前一看,其上居然刻着“衰帝死而地分,顾氏得之”。
顾氏取而代之已成万民所期。
顾子尧在京城为质多年,早在皇宫中安插下了自己的眼线,此时内外呼应将那禁卫军一举击溃。即将攻下皇城宫门之际,那形容枯槁的皇帝竟站上了宫门断发誓天,疯狂的眼神中藏着一片死水般的绝望。
让顾子尧发疯的是那城门上方另一道熟悉的身影。
林致还穿着几日前的白裘,身姿消瘦,被那癫狂的帝王挟持,颈间被刺刀抵住。城墙上的皇帝大笑了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刀往林致脸上一划,苍白的脸上渗出几滴触命惊心的鲜红。
“你们要是再往前一步,你这药罐子里泡着的小美人可就要香消玉殒了。”
那皇帝看着顾子尧皱起的眉头,眉眼禁不住上挑,忍不住又刻薄地恶心起顾子尧:“顾卿还不知道吧?你养了这么多年的美人可是我精心培养的死士!当初那批人就属他长得最为漂亮,所以我特意派了他去监视你。”
“只是没想到顾卿这般光风霁月的人也难免折在美人关,简直是林致勾勾手你就上钩了。顾卿原来喜欢这样的人吗?”
往日的残酷真相袭来,林致挣扎着想要去看清顾子尧的脸色。虽然林致早知顾子尧对他的来历心知肚明,却还是忍不住地掉下眼泪,视线全然被泪水模糊,口中喘不过气来地说着抱歉。
“啊……”
冰凉的刺刀入腹,是皇帝把刀插了进去。他早知自己就要没命了,顾家兄弟不会放过他。他不过是想在生命的最后往仇人的心上再捅把刀罢了。他将林致腹部的刺刀拔出,又决绝地将其往自己的颈上一划,血液喷出的那一刻,他抱住林致往下一跳。
顾子尧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巨响,其后便是无尽的耳鸣。
07.
顾子尧的兄长黄袍加身,登临上了那个至尊无比又鲜血淋漓的皇座。
他辅佐他安定天下,自觉可以功成身退,一场病后顺势乞骸骨隐于西湖。起先兄长没有同意,是后来有次在他的府中看见那满室画作,才终于应允。
在离开皇宫隐居西湖以前,他燃起一把大火,将那些画尽数烧了。
战前林致曾让顾子尧为他画过一幅画,战后顾子尧再回去找时,那幅画已经不见了。林致不知道将他藏去了哪里。他于是也没再找,从此也再没有画过人,又回到了从前与花鸟相伴的日子,倒也算过得随性洒脱。
直到岁月尽头他才终于肯提笔再为他画上一幅丹青。消失在远方的人已经模糊不清,他凭借着记忆信手勾勒,只觉得这的确是青年时候的自己会爱上的人。林致违背了他们的承诺先行离开,他唯恐真的被人忘掉,这次只好老实落款,但还是特意翻箱倒柜找出了青年时最爱的那枚印章盖在了右上角。
或许是睹物思人,那晚的午夜梦回他耳边又回荡起了那一声声抱歉,转瞬间将他带回了那个不愿细想的清晨,痛苦却不似梦境,真实而又切身。
“对不起……”林致最后只能勉强靠在顾子尧身上,嘴里吐着鲜血,嘴里不真切又不断地重复着那个词,眼神温柔。在他眼前忽然清晰的某刻,他看见了老人们常说的将死之人才能看见的走马灯,他的人生,他的爱情,他的欺瞒,他的痛苦,一幕幕在他的眼前回放。
他看见幼年时的自己因容貌姣好被捡回做了皇帝死士,看见他为了掩饰刺客身份刮去旧茧血肉模糊的双手,看见他勾着顾子尧的脖子同他呼吸相融,看见他站在身前为自己作画,看见他为了让他身体好一些逼着他吃那味道并不美味的药膳,看见他抱着他诉说着战后悠哉闲适的生活……
他同他相伴相知相濡以沫,他忘不了那年烛影里微颤的相拥,他见过顾子尧冷漠外表下柔软而温情的内心,他庆幸自己曾在顾子尧生命的画作中有过那样轻巧的一笔。
——走马灯停在了最后一幕,那是林致第一次见到顾子尧时的景象,他比他还要小上一岁,是位如松如玉一般的公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
最后,他只能费力地抬起手,同顾子尧十指交缠地感受着他的温度,最后一次这样珍重地提醒他,“子尧,京城寒凉,要记得添衣啊……”
08.
“子尧?”
在博物馆讲解员的呼唤声中,顾子尧终于停止了汹涌而至的回忆,点点头示意那人继续。
讲解员回以致意,继续说了下去:
“淮南王在书画方面同样成就斐然,是后世倍为推崇的工笔花鸟画的大家。
“但在史料记载中,淮南王显然在摹人方面也是一把好手,但在我们一直以来的考古调查中,我们从未见过他有这类画作保存下来。
“直到这幅画的出现,淮南王画人的空白才被填补。
“这幅画中除了淮南王的私章,在这不太起眼的一角还其实有另一枚刻着名字的印。考古学家目前还未在史料文献中发现此人,只能通过现有的资料推断,这个人便是画中之人。
“是他的爱人。”
顾子尧看着面前那幅画,伸手向前却又忍不住颤抖。身边的讲解员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以为他是因为冬日寒凉不自禁。
“先生要记得添衣啊……”
讲解员这样关心道,第一次正面转向顾子尧,胸前名牌在博物馆灯光的照射下,泛出了金属光泽。顾子尧看清了上面的字。
博物馆讲解员林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