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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苏宝北 姜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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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宝北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且悲哀的角色,父母离婚后,两人都不要她,他们给了外婆许多钱,多到可以建一家孤儿院。
这实在是可笑,她明明有父有母,却无家可归。
高一那年,外婆去世,母亲不得不接她过来,因为父亲已经重组家庭。
中年男人很狼狈地阐明自己的虚弱,以及家中可怖的母老虎,递过来一张卡,里面有几百万。
苏宝北接过卡,扭头就走,她已经不对家人抱有任何幻想,除了外婆,没有人真心爱她。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苏宝北依旧在心中痛斥着生命中的一切晦涩,一直到身旁的人亲亲热热地凑过来。
“宝宝,这个演唱会门票真的很难抢的,你帮帮我好不好,”宿南星哭丧着脸抱住她。
“好了,知道啦,凭我的能力,分分钟拿下,“苏宝北收拾着书包,信誓旦旦。
“宝宝,还有我,你今晚能不能把英语作业给我抄抄,”同桌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没问题,”苏宝北佯装无奈撇了她一眼,“不过要记得改掉几个选项哦。”
“宝宝……”
“宝宝……”
苏宝北嘴角漾着小梨涡,一一应下。
她觉得自己割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充实而热情,一个无趣而冷漠,她冷眼旁观着四周的一切,似乎没有什么能让死气沉沉的少女掀起波澜。
理智告诉她,这样是错的。
可苏宝北,不想让任何人不喜欢她。
晚自习结束,大家都走后,她偷偷换上最喜欢的小裙子小靴子,去天台吹风,望着洒满星星的无垠夜空,渺小而无力。
身上的鹅黄色长裙随风摇摆,耳侧垂着银鱼耳环,目光却很茫然,像重度近视的患者,没带眼镜就出来了。
苏宝北很美,却没有灵魂,带着无措的敏锐,很少有人能在她眉眼中看见美的光环,而是被其他特质狠狠压在五指山下。
姜初放弃了形容,那一瞬间,有些后悔不曾跟玉帝好好学习一番修辞手法。
他静静站在不远处,没有打扰。
家长会后,韩飞扬大大咧咧把他父亲浅薄却实实在在为自己儿子骄傲的话捅了出来,姜初饶是面上再是沉着镇定,也不过是十七岁的少年。
姜初有些出神地看着栏杆前的少女。
她低着头,双手搭在栏杆上,风轻轻吹动她自然卷的长发,身形纤细,像是自由的风,绽放出无限的生命力。
苏宝北转过身,看到了他,却又好像没看到,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似是在放空自我。
在少年略显怔愣的目光中,时间的齿轮缓缓转动,他的命运渐渐落至她手中,安排了他此后的生活。
第二日,在办公室,姜初又碰到了那个姑娘。
与昨日的植株生长的般的韧劲截然不同,她笑容灿烈,像一只小太阳。
姜初很好奇,她为什么反差那么大。
可以那么热情的对待别人,不会感到痛苦吗?
没有人的时候,她会一个人上天台看星星,总是大课间偷偷去图书馆看小说,喜欢尝试各种口味的巧克力,乐忠于对亲近的人恶作剧捣蛋。
姜初的目光忍不住被她吸引。
哪怕她只是走过来,如珍珠般温润的脸庞眨着灵动的眼睛,银框眼镜点缀得当,扎着简单的双马尾,发尾编着鹅黄蝴蝶结。
面对苏宝北的时候,姜初会忍不住的避开目光。
苏宝北不是毫无察觉,准确说,她比一般女生拥有更强的观察力。
她觉得,他们可能会陷入恋爱。
这是专业评估的结果,姜初的长相,成绩代表他会有不错的未来,家庭嘛。
她的父亲是孟浪绝情的懦夫,母亲是专制暴躁的酒鬼,除了钱,他们一无所有。
那她又是什么?
也许,有一个人,牵着她的手,她就不会再那么寂寞孤独。
再见他时,苏宝北心跳会加速,带着冲破牢笼前的躁动,于是故意找些难题为难他,试探他的心意。
毕业典礼结束,作为报答,她借口一家拔丝地瓜很好吃,但是不太好找,邀请他一起去尝尝。
苏宝北低着头,随意着面前的石子,“听说大学的情侣都是自带的,”在姜初僵硬又慌乱的目光中,她不以为意,“你给我介绍个对象怎么样?”
空气瞬间停滞,喧闹的行人,甜美的食物一瞬间与他们都无关了,只能做一个点缀,就像璨烂的星星一样,捧着月亮。
姜初的的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轻咳一声,“我身边那几个考的都没我好,我就是最好的那个了。”
这话说的像是皇帝在选秀,将苏宝北成功逗乐了。
“那你把自己介绍给我?”
苏宝北抛却矜持,向他表白,带着鼓噪的心跳。
一切水到渠成,哪怕半夜后悔,她也能如此安慰自己了,至少第一次表白是少见的成功。
对于苏宝北来说,真心和利益永远是纠葛在一起,这是她最后的安全底线。
她喜欢玩,喜欢过山车,喜欢蹦极,喜欢一切浪漫而神奇的事物,喜欢被爱。
苏宝北拉着姜初在星空下,荡在栓了铁链只能走一段的破草木船中,听到隐约的脚步声,两人惶恐地滑了回去。
她拽着他的手臂,飞奔到停着的自行车前,踩着新学的自行车,扣了扣银质弧形握把,在最陡峭的地方,松开双手。
姜初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种感觉,像是在飞,冷风刺痛他的目光,挤出生理性泪水,星星追着他们,聆听风中呢喃。
她乐不可支,身子微微后仰,高声呼喊,“姜初,下来!”
姜初做了个深呼吸,理智告诉他,他不能这样做,可是他的心怂恿他,至少今天,可以做他自己。
他松开手,迎风而下。
周围是空旷的街道,满是炸串和炒饭的气味。
他的前轮撞上石头,像受惊的羊横冲直撞,沥青路面极速接近,重重撞上来,路宝北下意识接住他,两辆自行车摔在地上发出巨响。
两人艰难地爬起来,看着星空,彼此有些茫然,似乎摔懵了。
天地间,万籁俱寂,如海水退潮后的沙滩,两人相视而笑,伸长脖子,冲着老天。
月光下,万物起舞,带有朦胧的美。
天色渐晚,苏宝北不愿回去面对那个本应爱她的女人。
宁愿缠着去姜初家吃晚饭。
房间虽潮湿破旧,但样样俱全,花瓶,茶壶,果盘,花样简朴。
苏宝北没有随意观望,只是余光瞥几眼,便专注看着蒋阿姨忙活,盘子放在桌纸剥落的木质桌面上。
碎肉洗干净焯水后切成细碎的末,鲜玉米,白面粉和起来,捏成小圆团子,里面塞上磨碎的花生,核桃,巴旦木拌起来坚果。
油锅煎熟后盛出来,配上现磨的豆浆,腊肉煮熟切片,红红白白,外酥里嫩,当点心也好,当饭也好。
她有些抱怨,为什么她的妈妈不可以像姜初的妈妈一样,哪怕会给她热一杯牛奶呢,这也会让她感到无比荣幸的。
哪怕心底如何不愿,她终究要回去。
苏宝北在门口徘徊,拨弄屋外种植的紫色风铃草,低头轻嗅,打了个喷嚏,听到屋内走到的声音,她慌乱躲在墙角。
“为什么不进去?”
苏宝北猛地抬头,看见姜初坐在对面栏杆上。
他们默默对视了几分钟,带着夜色的沉默,“你怎么还没走?”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呢?”姜初一跃而下,走向她,鞋子踩在地面发出细密的摩擦声,“我觉得你的心有些躁动,不敢走。”
苏宝北张了张嘴,想要回答,却发不出声音,那个她只要一想到,就会失去力气的秘密正在被人试图闯入。
“我没事,”她声音有些干硬,像天台的少女重新立起倒刺。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双深棕莹亮而沉稳的眼睛,打动了她内在的空虚。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姜初语气无措起来,慌乱的甚至有些狼狈。
苏宝北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泪水落在地上,这比杀了她还要可怕,她发誓,泪水是最无用的东西,这不是她的意愿。
她曾经说过,不会再为任何人流泪。
姜初站在原地,眉眼担忧,默默抱住她。
温暖的像橙黄色的阳光透过糖纸,绽放七彩的花卉,这就是拥抱的感觉吗?苏宝北有些瑟缩,想要挣脱,却根本挣不开。
她埋在姜初肩头,忽然紧紧抱住他的腰腹,不敢松手,似乎只要一松手,便又会回到那个无路可退,被黑暗吞噬的夜晚。
她真的太孤独太寂寞了。
她抱的那么紧,姜初却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更加遥远,他只要一放手,她便会如蝴蝶一般蹁跹飞走。
这种感觉在她无意识中调整亲密关系中体现的淋漓尽致,无论他如何做,似乎永远走不到她内心深处。
自己更像一个玩伴,而不是爱人。
爱,是一种很特别的情感,可孩子怎么会有爱呢?
姜初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带着她走出阴霾,可一次又一次看来,她从来不愿意认真停下来考虑他们的关系。
所以看到苏宝北和文学社的一个社长走的近的时候,他忍不住思考,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真的是喜欢吗?
这种思考只要诞生,怀疑的种子便会生根发芽。
最终爆发。
研二,苏宝北实验不顺,那个男生送她回来,姜初接过醉醺醺的少女。
永远不要待在消耗自己的地方,除了与苏宝北有关,姜初无时无刻不在履行自己的原则。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要爱上她,所以他将理智杀死,只想爱她。
可是,如今他有些迟疑了,无边的日子里,混乱的代码中,永远等不到她的偏爱和彻底的回应。
“昨天,你去哪了?”
“去学校门口那小酒馆喝了一点酒,怎么了?”苏宝北揉了揉脑袋,有些哀怨道,目光闪躲过去,“这两天做实验,做的我都快懵了。”
这不是试探,而是刻意地保持那点毫无意义的距离感,就好像他们之间没有信任。
“你真的喜欢我吗?”姜初骨节分明的指尖紧紧攥住鼠标,几乎要将其捏碎。
“什么?”苏宝北宿醉刚醒,不解地看着他。
“我感觉不到你的喜欢,对于你来说,我和李思源是不是没有什么区别,”姜初语气带着几分急躁,可不说,他实在是痛苦。
苏宝北呆愣愣看着他,“你身体不舒服?”
姜初心中一阵烦闷,放下电脑,“我是认真的。”
“难道我不认真吗?”苏宝北有些怔愣。
那一瞬间,她感觉天摇地动,就像幼年被母亲抛弃一样,世界都背叛了她,明明她什么都没做,甚至不敢打扰他的研究。
他怎么能扔下自己,就这么轻松。
泪水如心头血凝结而成,甚至无法流出,眼睛干巴巴的,像风干的肉。
分手之后,她一直处于这种状态。
她把饭摆到桌子上,用力敲门,“苏容,吃饭了。”
苏容躺成大字,猛吸一口气,鼻子轻哼一声,“能不能别吵?”
苏宝北有些火大,烦躁地擦拭床上的呕吐物,“你怎么又喝那么多酒?”
“醉死才好,醉鬼死了也能喝酒”,她伸手拦住她的动作,“回头让吴阿姨过来。”
苏宝北懒得搭理她,“吴阿姨儿媳妇怀孕,已经辞职回家照顾小孩,昨天就不在了,你又忘了。”
“是吗?”苏容杂乱的长发垂在眼前,“怎么不早说,你点的外卖?”
苏宝北将分出来的饭菜端到她面前,“我自己煮的。”
苏容茫然看着她,不知该表现出愧疚还是赞美,她们平时根本不会互相说好话。
她犹豫了一番,“你最近怎么这么安静,是不是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
苏宝北摇了摇头,这句话如果是小学时候苏容说的,她一定欣喜若狂,如果是初中时候苏容说的,她一定兴奋得蹦起来,如果是高中,她一定会紧紧抱住她。
偏偏是研究生阶段。
可她还是压抑不住抬起头,哪怕已经成年,她依旧期待着苏容能够关心她,就像姜初的母亲一样。
“今天的股票又跌了,”苏容眉头微蹙,似乎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没有夸赞。
苏宝北厌恶心中的失落,这代表她对这个冷漠的女人还有一丝期待。
她甩门出去前,依旧听到苏容在嘀咕,“这一支不该跌的呀。”
真令人烦躁和窒息,她什么时候能放下那些东西。
苏宝北茫然地走在路上,她的实验结束了,新的实验还在搜集文献的阶段,紧绷的弦一旦放松,没有温柔的流水抚慰,伤害是不可估量的。
股票股票,都是因为那个股票,她泄愤似的将石子踢飞很远。
接着,她抬头,看见了他。
在一排排常青树拥蹙的教堂前,这个地方苏宝北不要太熟悉,因为苏容信奉基督,为此花了不少钱。
姜初站在教堂前,被白鸽拥蹙,身姿清瘦,套在深棕色的外套里,面容虔诚。
苏宝北的心不由自主欢喜跳动,这种滋味让她有些难堪,她还喜欢姜初,而对方明明对自己弃若敝履。
这种错误的思考方式是她存活的基础。
她无数次在梦境中原谅那个女人,原谅她的缺席,她的抛弃,却感激她愿意收留孤独的自己。
她好想给自己一个机会,获得幸福的机会。
苏宝北眼前一片茫然,迎着风冲到他面前,喘着气停下,“拜托,如果我做错了什么,请你告诉我,我需要你。”
姜初迟疑地回过头。
他似乎没有预料会见到她,压下眸中压抑的情绪,听到她的话,温柔地退了两步,声音淡淡,“你只需要自由,并不需要爱。”
她心中一沉,“我没有,”她眼中带着祈求,“拜托……”
“我一直以为我能帮你,”他低下头,似乎想不到他们继续在一起的理由,“可时间证明,我不能,你永远不愿意接纳我。”
“我会努力的,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她甚至感到自暴自弃。
“抱歉,我们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他将外套披在她身上,安静地拉上拉链,“让我们都想清楚,好吗?”
苏宝北猛然惊醒,无奈地揉了揉脑袋。
苏容拉开窗帘,“亲爱的,也许阳光会很喜欢你。”
苏宝北抿唇点了点头。
她用了三年,和苏容拉近感情,她对苏容的爱和对她的恨一样深切。
苏容太坦诚了,她就是那么一个人,你若爱她,那必定会恨她。
如今,她才恍然发觉自己的可笑,她将爱推开,又祈求爱,老天,这只能算她倒霉吗?
她第一次认识到,不在乎不爱自己的人,会有多快乐,她融入吵闹的人群,开拓自己的道路。
连青春的遗憾,都已经有了。
她没有去找姜初,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没错,在理清一切前,她没资格再去找他,至于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就只能看她的命如何。
她打听到,姜初经常出现在证券中心,于是也培养了点小小爱好,在这个从前最讨厌的行业。
她因为讨厌一个人,讨厌一个行业。
又因为喜欢一个人,喜欢这个行业。
只可惜,她讪讪地看着满眼红色,面前一黑,终于不得不勉强承认,自己没有这个天赋。
清北数统学院。
“小姜老师,我刚刚在证券中心看到你女朋友了,正苦恼着呢,你也不帮着看看?”谷教授调侃姜初。
他的抽屉中放着苏宝北和他的合照,基本整个数统学院都知道姜初有一位可爱的小女朋友。
姜初一愣,披上墨绿色风衣,抓起一旁的钥匙,“麻烦您帮我向刘院长请个假。”
“没问题,”谷教授低下头,回了自己老同学的信息。
众所周知,数统学院穷,白嫖的赞助,不要白不要。
苏容低下头,叹了口气,但愿这个独立到可怕的女儿还愿意回头看看自己,如果她感到幸福的话。
只是两人心知肚明,她们互相爱着对方,却再也不愿意做最亲密的家人。
苏宝北垂头丧气要走,一道声音猛然出现。
“股票买亏了?”逆着光,姜初眉眼含笑,“要不,我帮帮你?”
苏宝北觉得,童话故事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