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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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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人围在榜文墙下,交头接耳。“谁揭了江满月的赏金令?”
“这个魔头,终于有人收了。”“谁干掉的?真乃壮士!”“听说是个小姑娘。叫做……?”
“王三三!”
“对对对,王三三!”
王珊珊在旁边破口大骂:“我曰他妈!”
李红袖拦住她,说,“算了算了。”
王珊珊照着他肚子就是一肘子,“都怪你,这诨号还不是你叫出去的!”
李红袖扯着脸皮笑,“对不起对不起。”
被扣住了肩膀,珊珊直接拿头撞他。“狗东西!”
李红袖绕着人躲来躲去,大叫起来,“都看到了啊,这次是她先动手的!我都说了我是被欺负的那一个了,这下人赃俱获了吧!”
阿酒目不旁视:“我没看见。”
萧楚何抬头望天,“我也没看见。”
有人高声道:“我看见了!”
李红袖上去搂他的肩:“喏喏~这是证人!”
詹林被族亲所害,手脚筋俱废,武功尽失,还中了一引来自域外的无色无味的毒,混沌了心智。如今经过阿酒的医治,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言语行动也与常人无异,却只有三岁痴儿的心性了。
江湖之大,千仞之高。
世家容不下一个陨落的天才,江湖也容不下一个痴痴傻傻的废人。
众人为此嗟叹,却冷眼睁睁,袖手坐败。阿酒却做不到视而不见。
阿酒毕生所学,心多恻隐。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便带着那个痴儿回到了回风谷,从此更名换姓,重新做人。
后来,杏林山回风谷,多了一位帮工,添了一双碗筷,是个一顿能干六碗饭的呆子,叫做阿林。
阿林在新环境中适应的很快,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如草药的挖采清洗晾晒等。
~~~清明节气,忽有踏青的游人,路过了回风谷,看见正在追风筝的阿林,不免惋惜,“你发现没有,那个傻子,其实长的很好看。”
另一个道:“从前应该也是个如圭如璧般的公子吧。”
“在他还没变成这个样子之前,他又曾是谁的意中人呢?”
阿林牵着风筝线在前面跑。
身边追着一个公鸭嗓,大声指挥,“呆子,快跑起来!”“往这里,往这里!”“再高,再高!再高一点!”“哇,好高呀,你的力气可真大!”
公鸭嗓是隔壁花花村的人,打小就有一颗养萌宠的心,可他妈对动物毛发过敏,家里拒绝出现任何毛茸茸。
他为此失意了好些年,最近得知回风谷来了只镇谷之狗‘大黄’后,便常来谷里,摸摸大黄的狗头过过手瘾。
某日随堂考,公鸭嗓和同学丟小纸团被夫子捉了个正着,挨了两记手板后,又罚他抄书十篇。让他明早带过来交。
这玩意可不兴带回家的,叫他妈知道了,鸡毛掸子非抽死他不可。故而,公鸭嗓跑进了花海里,埋头赶工,想赶在日落前回家。
勉勉强强抄了四篇,笔杆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公鸭嗓捧住颤抖的手,趴在地上呜呜地哭,乖乖哟,手要断了哟。忽然发现阿林正在看他。
公鸭嗓认识他,这不是经常被铁蛋儿他们欺负的那个傻子么?
公鸭嗓对他吼:“看什么看,你会做吗?”
阿林还真会做,捡起笔杆子笔走如飞,写出一手银钩铁画的好字,看的公鸭嗓一愣一愣。
公鸭嗓眼珠子一转,拍出自己那张,勒令道:“写我的字,会吗?”
阿林咬着笔杆想了一阵儿,将他那张牙舞爪的字迹仿了个六七成,足够他交差了。
公鸭嗓眼睛一亮,拍着他的肩道,“帮我个忙,事成之后,我当多你个兄弟!”
阿林答应了他。剩下的六篇抄书两人对半分了,并赶在了日落前完成了任务。
从此,公鸭嗓就罩住阿林了。公鸭嗓年纪稍大些,会打架又讲义气,附近的孩子都听他的,因此也不再欺负阿林。
公鸭嗓也够兄弟,每每有什么户外活动,无论是上山打鸟,还是下水捉鱼,或是偷鸡摸狗,为祸一方,总少不了带阿林一起。
阿林又会抄书,身手也不差,是个很有用的朋友。时候一长,孩子们便常与他打成一片,无论什么吃的玩的总有阿林的一份。
阿林看着风筝越飞越高,眸光也跟着亮了起来,某个转身,看见草坡上坐了一个熟人,便咧出牙齿傻笑了下,卖力地与她挥起手来。
珊珊笑着与他抬了抬手,支颐看了半晌,忽又想起江满月了。她却这么想,意中人便罢了,那么,在故事还未结束的时候,世人眼中疯子,又曾是谁的英雄呢?
她倒不必问出来,其实她心中已有答案了。
李红袖走过来,坐在她身边问:“还在想他啊?”
珊珊道:“嗯。短时间内,忘不了。”
李红袖道:“他应该和传闻中不一样吧?”
“是不太一样。”伸手别起凌乱的发,珊珊也试图去解释,“不要从别人口中去了解他,他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有自己的思想,他就是个正常人。他是清醒着的,但所有人都说他是疯子,这对他太残忍了。你能理解我说的吗?如果他真是一个疯子就好了,他就意识不到那些话,也意识不到那些痛苦,但他不是。你能理解我说的吗?”
李红袖沉默了片刻,才道:“王珊珊,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时代不一样了,这里是江湖,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别太有共情能力了。”
珊珊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可惜,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李红袖安慰她,“人在江湖,有这种心路历程很正常,没关系,我也是这样过来的。慢慢地就好了。”
珊珊明白他的话,但是心里难免怅然。是啊,这里是江湖,有酒有剑,有恩有仇,遇见不平等的对待,你大可以拔剑而起,但也要做好与世为敌的打算。
可是,这里是江湖啊,恶霸也曾救人于水火,君子也曾误杀,世上没有纯粹的善与恶,很多事,也并不能痛痛快快的就能了断。
那么,那些被命运推赶着,身处于风雪交加中的人,又该如何自救呢?
江满月是这么描述自己的,“我是一把没有知觉没有感情的剑,被操控着,杀了很多人。用我这把剑的人,不允许我有自己的思想,我才能长久的活下去,长久的为他所用,但如果我有了思想,那我只有死路一条。”
他又摇了摇头,“我想我只有死路一条,因为我本是个人。”
是啊,他本是个人。一条不被期待的生命,一个从不被善待的人,而人生梦如路长,千山踏破,亦只是画地为牢。
江满月问:“我这辈子杀了很多人。只救过詹林一人。你说我做对了吗?”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她说我不知道。事到如今,她还是不知道。好像世事从不分明,只有遗憾是无尽的。什么黑白什么是非,什么过客什么来者,好像有些人有些事,还真不能看得太懂,若是懂了,就伤情了。
可是,又怎会不遗憾呢?
一报还一报,一环扣一环,前者的恩怨情仇,累得后生晚辈们,为他们的过错,赔尽了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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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会背一首诗。“烟雨依前时候,霜丛如旧芳菲。与谁同醉采香归?去年花下客,今似蝶分飞!”
他埋头在花海中采花,一朵一朵小心翼翼,最后采了两捧,来到珊珊面前,“你觉得阿酒姑娘会喜欢哪个颜色?”
珊珊想了想说:“紫色吧。”
阿林一笑,将红色的那束送给了她,“那你会喜欢这个吗?”
珊珊不禁莞尔:“谢谢你。”
他笑着挠了挠头,又去找阿酒献花了。口中还在念念有词,“紫色,芳菲好像也喜欢紫色……”
珊珊问:“芳菲是谁?”
李红袖坐没坐相的歪在地上,呼地吹了下脸上的须须,“叶芳菲,另一个武林世家的小姐,曾是他的爱人。现在,不提也罢。”
翻身坐起,对着阿林的背影道,“他再不会好起来了,那个姑娘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无可厚非。”
珊珊也去看阿林,他已渐渐走远,并未在意身后的目光。
在山峦起伏之间,一片花海绽放,引来路人连连驻足。有人指着那个放风筝的傻子,笑他不知从哪听来的一首酸诗,真是酸倒了大牙。
这是阿林的故事,一个跌落云端的阿林,一个隐入尘埃的阿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