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怕缠郎》垂翅客

15、第十五回 风波亭行刺眼中钉 遭误伤跳湖险拾命

　　七月初四日一早，许山与贾大洪整装待发，魏管事等人在赌坊门前相送。

　　许山跨骑上马，魏管事上前替他整理马鞍，说道：“许爷当真不带点干粮上路？”

　　一路上打尖住店自有吃食，哪里需要干粮。许山知道魏管事的“干粮”，指他放在桌子上，没有收下的银锭。

　　先是威逼，再是利诱，为的是封住许山的嘴，确保他不会告诉黄仁义真相。

　　许山本可以收下这笔银子，但他拒绝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黄仁义于他有提拔之恩，如果知而不告，他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许山拱了拱手，笑说：“不带了，怪沉的。各位都别送了，我们就此别过。”

　　话毕，轻蹬马腹，轻巧上路。

　　看着许山离去的背影，魏大管事面沉如水，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贾大洪点点头，扬鞭追赶。

　　杨三管事从内心来讲，对许山是欣赏的，眼看事情无可转寰，感叹道：“年轻气盛，容易吃亏啊。”

　　李二管事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就怪不得我们心狠了。”

　　魏大管事眯着眼，点头说道：“要怪还是怪他自己，撞到迟爷手上，早晚都得死。”

　　许山与贾大洪一路疾行，在距离应天三十里时，贾大洪在马背上喊道：“许爷，前面有个亭子，歇一会儿吧，马该食草了。”

　　许山远远看去，果见前方一条细窄土路，路旁左侧是缓坡灌木林，右侧是一潭绿澄澄的湖水，岸边通过铁链石柱连接一湖心亭，巍巍然坐立湖中央。

　　风景秀丽，绿植葱郁，休整片刻也好。

　　到了岸边，许山解下行囊，拍了拍马背，那马儿便自己踱步至道旁，仰头嚼食缓坡边丛生的灌木枝叶。

　　许山与贾大洪则沿着石柱，进入湖心亭中。

　　亭上有一匾，写有“风波亭”三字，左右两侧各有一对墨底描金的楹联。

　　贾大洪停在亭外，一目两行，高声吟诵：“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又唤许山来看，大赞道：“这是苏东坡的词，我素日最爱。湖心亭立于湖上，配上这词，颇有几分雅意。荒郊野岭竟有这样的所在，也不知是何方名士建造。”

　　许山径直进亭，石凳上坐下，摇头笑道：“可惜我不懂诗词，不然可以和贾爷共赏。”

　　贾大洪也坐过来，拿出水壶，饮了一口水，说道：”哪里的话。虽不通文墨，也可享受美景。诗从景来，景赋诗情，此二者相伴相生也。”

　　两人说话的声音若隐若现，传至不远处的灌木林，进入匍匐在缓坡的数十名蒙面黑衣人的耳朵。

　　一人性急，扯下面巾，露出一张方脸，低声催促：“大哥，贾爷已念了那两句话，为何还不出手？”

　　被叫大哥的嘘声道：“别吵，好像有点不对劲。”

　　众人听他这话，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凝神聚气观察四周。

　　缓坡边的马停止咀嚼，耳朵高高竖立，尾发乱拍，在原地不安地打转。

　　停歇在树枝上的一群麻雀，一惊一乍抖动羽翅，飞至远处树梢。

　　除了亭子里许山和贾大洪的人声，一切都安静得有些诡异。霎时间，连湖面的天空都由晴转阴，狂风席卷，黑云压顶，风雨欲来。

　　犹疑之际，道路尽头风沙飞扬，马蹄声震耳欲聋，助阵声不绝于耳。漫天沙尘中闯出一群红衣人，个个腰间配剑，一气冲至岸边，侧边跳马，利剑出鞘，脚尖轻点石柱，水上飞燕一般，杀进了风波亭。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一转眼的功夫。

　　许山发觉来者不善，早已跳上石桌，占据制高地形。红衣人也跳上去，意欲挥剑割脖。许山下腰闪过，顺势空翻，双脚稳稳落于地面。那剑尖紧追不舍，迅速刺向许山心脏，仅距一拳距离。许山扣住此人手腕关节，反手一扭，只听铮铮一声，卸掉了剑，金石相撞。那红衣人丢了武器，便退居到二线，任他人上阵。一时间，许山被团团包围，空手敌白刃。

　　天空下起小雨，滴滴答答坠落，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贾大洪站在一边，自以为一切尽在掌中，不料下一刻，却被一个红衣人用剑抵住脖颈。

　　他听到红衣人问：“这个人怎么办？”

　　同伴回道：“一并杀了。”

　　贾大洪慌张起来，诘问道：“怎么回事？让你们杀许山，没叫你们伤我。我要见迟爷！”

　　那红衣人冷笑道：”没听说过什么迟爷。告诉你吧，武少爷派我们来杀许山，你倒霉撞上了。冤有头，债有主，回头到了阎罗殿上，可别找我们索命。动手！”

　　挟持他的人正要下手，忽然又见十来个人从坡上灌林中冲下来。

　　红衣人将贾大洪推倒在地，前去应战。

　　轰隆一声，电闪雷鸣，滂沱大雨倾盆而至。墨蓝的天幕下，红黑两色，刀剑相见，火花四溅，打得不可开交。

　　一个黑衣人将贾大洪护在身后，叫喊道：“你们是谁，为何与我们抢功？”

　　贾大洪这才反应过来，错把红衣人认成了自己人。因知道迟情私下里有意拉拢武德，连忙打圆场道：“他们是武少爷派来的，自己人，自己人。”

　　红衣人怒斥道：“谁是你们自己人，各凭本事，谁抢到许山人头，就是谁的。兄弟们，给我冲！”

　　因一半的红衣人去迎战黑衣人，许山得了片刻喘息的时间。他单手支撑石桌，腰腹发力，长腿空蹬，飞踢过去，无影有声，桌边一圈应声倒地。

　　黑衣人突破重围，进入风波亭，对许山一阵乱砍。许山左躲右闪，踩到红衣人掉落的剑。脚尖轻抬，利落接住，两手各执一把，与他们交起手来。

　　唯见刀光剑影，随踵而至。

　　刀行厚重，剑走轻灵。

　　刀砍剑挡，剑刺刀抗。

　　看着他们一招接一招，贾大洪过足眼瘾，心里暗叹许山真有两把刷子。

　　许山虽然不落下风，但经不住两班人马轮流袭击，开始转攻为守。

　　贾大洪决定助自己人一臂之力。

　　他赤手空拳，没什么威胁，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便小心混入阵中，悄悄绕到许山背后，用双臂缚住许山，大喊道：“快砍！”

　　他用了吃奶的力气，许山没能马上挣脱。

　　黑衣人见状，扬起大刀。

　　许山靠在贾大洪身上，压着他连连后推，直到推到栏杆处，退无可退。大刀骤然落下，皮肉划开，白骨森森，鲜血飞溅。

　　首先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而是麻木，麻得力气尽失，左手的剑应声落地。这声重响之后，才感受到钻心的疼痛，以及难以压制的愤怒。

　　许山猛踩贾大洪的脚背，致使他哀嚎出声，松开了手。再将他一把抓到身前，就这么让他挡了全力以赴而来的第二刀。

　　趁此时，丢开贾大洪，跃身跳入湖中。

　　此时雷声大作，新一□□雨砸下，湖面波纹四起，湖水浑浊不堪，如同大蟒的绿黄眼珠，阴森森地蛰伏于暗林深处，让人感到心底发寒。

　　红黑两队在栏杆处俯身看去，大雨和黑暗的掩护下，许山已无影无踪。

　　红衣首领将剑架在黑衣老大脖子上，气急骂道：“若不是你们阻挠，我们早就得手了，拿命来！”

　　黑衣人全部拥上来，红衣人纷纷相挡。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黑衣老大一边忌惮，一边挥退部下说：“人已经跳下去了，说什么都没用。这水这么深，他又受了伤，逃不了多远。倒不如咱们合作，派人将岸边严防死守，让他无路可走。无论谁抓住，一人砍一边头颅回去交差，怎么样？”

　　红衣首领思考片刻，收剑入鞘。

　　两队人马收了兵戈，开始排兵布阵。

　　大雨仍在下，众人离开风波亭，留下红黑两色加起来十几具尸身，以及被一刀割喉，死不瞑目的贾大洪。

　　从下午守到晚上，直到大雨停歇，水面恢复平静和清澈，岸边传来一声声蛙鸣，红黑两队仍然一无所获。

　　红衣首领焦躁不已，一剑扔过去，蛙声戛然而止。

　　“不等了，谁爱等谁等，说不定早被那小子给跑了！”

　　黑衣老大沉吟片刻，说：“兄弟，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弟有一计，主子问起来，也有个说辞。就说这许山身受重伤，跳入湖中，多半已溺水而亡。这也是事实，不算咱们凭空捏造，你说呢？”

　　红衣人拱手道：“就按兄弟说的这么办，在下告辞！”

　　红衣人走后，方脸问黑衣老大：“贾大洪怎么办？”

　　黑衣老大说：“好歹是咱们的人，给他收尸。”

　　黑衣一队回到风波亭，搬动贾大洪的尸身。从他衣襟处，掉落一物。黑衣老大捡起来看，发现是杭州分号的账簿。他收到自己身上，带人骑马离去，漫天扬尘将窄细的土路完全笼罩。

　　月转星移，风吹涟漪。

　　湖岸边，一只青蛙平复了惊吓，从岸下石缝跳出，守在惨死的伴侣身边，呱呱惨叫。

　　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扒住岸边青苔石壁，突然窜出水面，再次将青蛙吓得跳出二里地。

　　这人正是许山，脸色青白，仰面躺在地上，虚弱地吐出口里衔着的荷叶杆。

　　捂住已经发白的伤口，蹒跚着向路边走去，看到他的棕马还在心无旁骛地嚼食着灌木林。

　　许山费力爬上马背，湿透的衣物顺着马身向下淌水。他趴在马颈上，失血过多，受冷失温，精疲力尽，无力驱动马儿前行，只能用脸摩擦马毛，气若游丝道：“好马，走吧。”

　　那马收回脖子，意犹未尽咀嚼口中枝叶，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路行走。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蛙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