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语》枫语叶

1、我想回家了

　　焦点不在了。

　　“啊！！！”

　　所有人看着杨柳，面露难色。

　　“大晚上的，还下这么大的雨，他一个小孩能跑多远？快！快叫上大家一起找，等会儿遇到什么危险可就糟了。”

　　杨柳，焦点的舅妈，身形矮胖却颇具气势，此刻那圆脸上写满了焦急，她平日里可是有着一身好手艺，总能把家中琐事料理得井井有条。

　　上周，杨柳从城里带回几斤狗肉，又宰了自家养的大鹅，再配上自酿的杨梅酒，热热闹闹地邀请焦庄一家前来做客。

　　焦点，一个年仅 10 岁的小男孩，母亲是白静。

　　彼时，餐桌上舅舅白帅和焦庄正喝得酣畅淋漓，不知不觉间，天空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幕迅速笼罩，转瞬即暗。

　　在农村人眼里，这便是“要变天了”的征兆。果不其然，倾盆大雨如注而下，电闪雷鸣交加。

　　焦点在这陌生的舅妈家，心像只没头的苍蝇般慌乱地跳动，恰似迷失于茂密丛林的小鹿，怎么也找不到那一丝熟悉的安心。雨幕好似无情的囚笼栅栏，将他死死困在这一方小天地，每一个举动都显得那般局促、那般无奈。

　　焦庄见此，便让焦点在舅妈家先歇歇，等雨小些再回。

　　或许是因为正值雨季，南方的梅雨淅淅沥沥，这夜雨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焦点明显难耐这煎熬，分分秒秒都是折磨，哭闹着非要回家。

　　焦庄满脸无奈，放下翘起的二郎腿，扭头朝焦点的表姐喊道：“小敏，带小点和你们玩会儿，我和你妈他们打麻将呢。”

　　“行嘞。”白敏敏笑容灿烂，一把拉过焦点，弯腰轻声哄道：“小点，快来和姐姐们玩纸牌，马上就能回家啦，别担心哦。”

　　起初，焦点还能勉强参与。

　　但没一会儿，他又不安分起来，跑到焦庄身边，使劲拽着他的衣袖：“我要回家，我要睡觉。”

　　“二筒……”

　　“三筒。”

　　“停，别动别动，碰！”

　　白静疼儿子，言语里满是宠溺：“小点啊，雨大着呢，时间也还早，先和姐姐们玩，等会儿叫你。”

　　“不，我就要回家，他们叫我回！”焦点开始耍赖。

　　焦庄顿时不悦，拿起麻将，眉头紧皱，思索片刻后出牌，接着回头冲焦点呵斥：“能不能安静点？别打扰我们打麻将，小孩要有小孩样。”

　　“哎呀，别吼，小点，先玩着，等会舅妈给你做好吃的。”

　　众人继续打牌，无人再理会焦点。

　　焦点望着父亲的模样，默默后退几步，回到沙发，眼神呆滞地望着窗外。

　　“吱呀——”，老旧木门发出悠长的哀鸣。

　　他缓缓走到门口，蹲下身子。

　　农村的夜晚，漆黑如墨，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能将一切吞噬。焦点就这样蜷缩着，双手紧抱膝盖，眼神空洞地凝视远方。

　　“焦点，焦点！”

　　“快把门关上，雨水飘进来，地上都湿了。”

　　表姐不停呼喊，焦点却毫无反应。

　　她走上前，轻拍焦点的肩，心中满是疑惑：“你在干嘛？”

　　“我要回家，他们叫我回去。”

　　表姐一脸茫然，眼神里透着迷茫：“进来等吧，外面会淋湿感冒的，到时候可要挨揍哦。”

　　焦点迟缓地起身，轻轻掩上门，慢慢挪回沙发。

　　在麻将声与欢呼声交织的嘈杂里，焦点显得格格不入，异常安静，宛如被世界遗弃的孤雏，落寞而孤寂。

　　他靠着枕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绕灯泡飞舞的小虫。困意很快如潮水般袭来，他渐渐沉入梦乡。

　　这一觉极为深沉，脑海中画面纷杂，仿若置身噩梦漩涡。

　　幽梦之中，焦点站在一方浩渺鱼塘边，那鱼塘似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幽渊，神秘而阴森，仿佛隐藏着无数未知的恐惧。

　　四周垂钓之人，皆头戴斗笠，面容隐匿于朦胧之下，模糊难辨，就像来自另一个虚幻的世界。

　　突然，一个男孩直直的坠入水中，水花飞溅，如狂舞的银蛇，溅落在焦点脸颊。

　　水面瞬间泛起层层涟漪，焦点本能地用衣袖抹去水渍，却惊觉众人对水中的挣扎视若无睹。

　　男孩在人群的冷漠里拼命挣扎，双臂疯狂的拍打水面，似在与死神进行一场绝望的较量，然而终是不敌，缓缓没入那无尽的深渊。

　　焦点的视线好似被浓雾笼罩，逐渐模糊，他想呼喊，喉咙却像被死死卡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奋力抬腿，想要冲向人群求救，却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刚迈出几步便踉跄摔倒，四肢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

　　片刻之后，那男孩的身躯竟缓缓浮出水面，面色惨白如纸，肿胀得仿佛被恶魔诅咒，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小点，小点，快醒醒！”焦庄轻轻拍着焦点冰凉的脸颊。

　　“嗯……可以回家了吗？”焦点揉着惺忪睡眼。

　　他脑袋昏沉且隐隐作痛，下意识地敲了敲头。

　　焦庄不耐烦地说道：“不回了，今晚就在舅妈家借宿，明天再走。”

　　焦点默默低下头，一声不吭。

　　“快来洗脚睡觉。”

　　焦点独自坐在沙发上，表姐们已入睡，房间格外静谧，只有偶尔的呼噜声打破寂静。

　　“焦点，焦点，过来洗脚。”

　　焦庄气冲冲走来，拖鞋在地上发出“啪嗒”声：“老子叫你洗脚，你没听见吗？”

　　焦点心中害怕，起身木然地走向洗脚盆，拿起拖鞋，坐下开始洗脚。

　　白静轻声说：“小点，雨这么大，现在都晚上十二点四十了，咱先在这休息，明天回去也一样。”

　　焦点沉默不语，众人皆以为他默认了。

　　杨柳和白静便上床歇息。

　　杨柳打趣道：“你家焦点跟个小老头似的，真难伺候。”

　　“谁知道他今晚咋回事。”

　　焦点洗完脚，倒掉水，默默坐了一会儿。

　　“快来睡觉，小孩要听话，不然下次舅妈不让你来啦。”焦庄笑着催促。

　　“……不，我要回家，我要和奶奶睡。”焦点小声嘟囔。

　　杨柳半开玩笑地说：“小点，舅妈家是不是有啥让你害怕的？这么不想在这睡？”

　　白静也劝道：“这么晚了，爷爷奶奶肯定睡了，明天回也不迟。”

　　焦点不吭声，头低得更低，不敢看焦庄。

　　“听到没有，就在这睡！”焦庄脸上怒容浮现。

　　“不！我就要回家，我要和奶奶睡！”

　　焦庄顿时火冒三丈，鞋都来不及穿，抬手狠狠扇在焦点脸上，又顺势踢了几脚。

　　焦点摔倒在地，放声大哭，哭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表姐从床上惊醒，瞪大双眼，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你干嘛打他？大晚上的，好好说不行吗？”

　　白静急忙跑出，无奈地看着两人。

　　“还哭？还哭？给我闭嘴！”

　　焦庄恼羞成怒，上前拎起焦点，又连扇几巴掌。

　　焦点哭得更凶，恐惧让他小便失禁，尿液顺着大腿流淌到地上。

　　杨柳赶忙出来，和白静站在一旁，眼中满是怜悯。

　　“别打了，好好说，孩子都吓尿了。”

　　或许是出于无奈，又或许是想吓唬焦点，焦庄怒吼道：“你想回，那就自己回！”

　　他一把抓起焦点，打开门扔了出去。

　　“大半夜的，你把他扔出去干嘛？”白静焦急地问。

　　“让他自己走，看他有没有那胆子！”焦庄气得满脸通红。

　　“雨这么大，还是把他叫回来吧，要是感冒了可划不来。”杨柳有些担忧。

　　不到一分钟，焦点的哭声便在夜幕和雨声中渐渐消失。

　　“快去看看，怎么没声了？”白静心慌意乱。

　　杨柳匆忙跑去开门，夜雨依旧磅礴，门口却空无一人。

　　焦点就这样消失在众人眼前。

　　白静慌了神，对着焦庄大声埋怨：“你打他干嘛？现在怎么办？”

　　“我能有什么办法？他那么折腾。”

　　焦庄眉头紧锁，满脸无奈与惊慌，束手无策地站在那。

　　舅舅和舅妈在门口来回踱步。

　　“别吵了，赶紧去找，出了事你们还有心思吵？”

　　舅舅满脸不解地看着他们。

　　“快把大家叫起来一起找。”

　　杨柳急忙回屋拿伞，翻找手电。

　　表姐从床上跳起，叫醒弟弟妹妹。

　　“快！快起来，穿上鞋。焦点不见了。”

　　“啊？”

　　“别发呆了，快和妈妈他们去找。”

　　舅舅穿上水桶鞋，习惯性地点燃一支烟，又递给焦庄一支。

　　焦庄心不在焉地接过，夹在耳朵上。

　　“走吧！”

　　杨柳把东西分给众人。

　　“焦点！焦点！焦点！”

　　一声声焦急的呼喊，如锐利的利箭，穿透雨幕的重重阻隔，在漆黑的夜空回荡。

　　其间夹杂着阵阵犬吠，仿佛为这紧张的搜寻奏响一曲慌乱的悲歌，声音在湿漉漉的空气中盘旋萦绕，久久不散。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焦点的外婆问道。

　　“焦点不见了，大家都在找他。”

　　“不见了？”

　　“嗯。”

　　“我的老天爷啊，这大半夜的，还下这么大雨，他能去哪啊。”

　　“不知道，他一直吵着要回家，被他爸打了几下，就跑了。”

　　“老头子，快醒醒！小点不见了，快和他们去找找。”

　　白静声音颤抖地呼喊。

　　“妈，你们腿脚不方便，就别出来了，在屋里好好休息吧。”

　　外婆坐起身，披上衣服：“没事，我们就在附近找找，你们去别处。”

　　“那行，雨大，你们小心点，别摔倒了。”

　　杨柳和焦庄各自带着一群人找了许久。

　　杨柳匆忙敲着白术家的门：“大哥，有没有看到焦庄家的焦点？”

　　“没有！小点不见了？”

　　“对，大哥，有空帮忙找找。”

　　白帅拿着手电朝猪圈照了一圈，一无所获。

　　杨柳转身跑向焦庄，焦急地问：“他会不会真回家了？”

　　焦庄脸色凝重，难掩心中的惊惶：“这么大雨，我们走路都费劲。”

　　“他一个小孩能跑多远？肯定就在附近。”

　　“那现在怎么办？”

　　白静泪眼汪汪地说：“别啰嗦了，赶紧多找找，都一点半了。”

　　“大家分头找！”

　　人群迅速散开。

　　“焦点！焦点！焦点！”

　　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伴随着犬吠，在空气中久久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