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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苏离惑要去的自然不是普通场合。普通场合只能借酒不能消愁。他要去的是某个位置偏僻的gay吧,单徒步加地铁就耗去他一个半小时,兼半条命。

      来这座城市之前,他总以为,像自己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对圈里混乱关系早就出现创伤后遗症的人,是永远都不会再摸到这个世界的门槛。

      但拗不过亲友盛邀。几个月前苏离惑初临这座城市,就被某位认识的朋友连哄带骗诱来了。

      人总有向同类趋近的惯性。哪怕像苏离惑这样不混圈、不纵欲、甚至厌恶与陌生人存在某种超额的亲密接触的道上异类。

      当然,他常流连于此处还有另一个原因——酒吧名字起得文雅,叫阆苑。

      闻说阆山通阆苑,楼高不见君家。

      “阆苑”一词纵有千般来由,他总偏偏想起这句诗。

      苏离惑推门而入,径直走到吧台。率先向他打招呼的依然是熟面孔,某位周末晚上永远坚守岗位的调酒师。

      “阿惑,今晚又来了。”

      苏离惑拘谨地颔首,心里依然窘迫。

      他并不喜欢酒,所以从未品尝过调酒师的手艺。是以,他总觉得在两人交往中,自己少了一份诚挚,徒生无由来的亏欠。

      苏离惑避开了视线的交流,眼睛偷偷挪往调酒师那双节骨分明的手上。

      杯璧折落明黄的灯光,盈盈兜进澄澈晶莹的液体。调酒师摇晃着玻璃杯,光就从他的指缝中撒开。

      像捧了一盏暖煦的灯。

      苏离惑接过对方递来的饮品,正想小尝一口,手就被摁住了。冰凉如玉的触感自腕骨漫开。

      “寻清哥?”

      李寻清语气凝重:“我递什么你还真敢喝什么?早跟你说过,来这种地方怎能没点戒备?。”

      “……我自然是全盘信任你。”苏离惑的眼神相当诚挚。

      调酒师原有的气势立马泄了一半。他缓了缓脸色,用指尖一敲杯璧:“那你猜猜这是什么?”

      “苹果汁?”

      “是菠萝汽水。”

      苏离惑莞尔,笑得浅盈:“我也喜欢的。”

      光影迷离,声音却喧杂,鼓点沉沉地撞在耳膜,人群随着舞曲扭动、蹦迪,活像群魔乱舞。阆苑规矩营业,守序的客人买醉、寻欢、猎艳。但总有来者非善,无法一一辨别。开店三四年,李寻清见多了各类人物,也见过一度混乱的场面。可像苏离惑这般不社交、不聚众,将自己与周遭分割得明晰、只为在混乱中寻求落脚点的人,属罕见了。

      不过,严格来说,人也算是被自己拐来的吧……

      苏离望着形形色色围聚的人群,缠绕其身的氛围却始终和缓,落入淤泥而不染其浊,一如行速不变的清风。他的眼底忽闪着什么——像萤火、像星点,生于情绪中也将迷失于情绪中。

      现下吧台前没多少客人,李寻清闲着,便往苏离惑身旁凑去。

      唇压着耳廓,两人挨得近极,苏离惑一激灵,往后退避去,却被对方摁住了肩膀。

      “忍一下,有个不是东西的货色瞧着你。“

      李寻清乐得看苏离惑这样欲避而不敢妄动表情,”下次找个伴啊。”

      苏离惑僵直了身,无奈道:“哥,我在这边也没别的朋友。”

      “行吧,那说点别的。”噪声实在扰人,李寻清又往对方身上贴近了些,才让话语钻过杂音的缝隙。“贴吧里说你和一个恶人指挥好上了?今儿还在浩气盟惹事,陆盟主找你一下午。”

      “这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苏离惑眼神躲闪,心里斟酌再斟酌,思忖再思忖,从脑海中翻翻拣拣,涂涂抹抹,尝试去修缮一段不太友善的回忆。

      说是当时,那位叫白月照菡萏的浩气花姐与蔺游舟一上一下,就那样卡在石层中互相近聊频道对垒——虽然都是文明用语,但苏离惑惯不喜这样的场面。

      直觉告诉自己此事难善了,怵在此地的他心惊胆战,却又不敢神行千里。

      【近聊】[白月照菡萏]:[长聆雪]你敢不认吗?明眼人都能看出你们不对劲!

      【近聊】[白月照菡萏]:无泯哥哥也说过自己确实有心上人!

      阿莫,你要我替你挡桃花也就罢了,怎么还把我推火坑?苏离惑暗暗苦恼着。

      但他细一思索,“有心上人”一事,大抵是莫余声被身边人围堵得不耐烦时拿去搪塞的接口,也或许真有其事——毕竟交好的两人天各一方,多年少有会晤,仅凭互联网一线牵,如今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知此知彼。

      苏离惑从不干涉对方的私生活,也不过问感情事,但莫余声品行端正学业仕途顺风顺水,感情一事,应当也和正常的同龄男生般,有女朋友了吧。

      只是不明真相的万花很自然而然将这“心上人”的名号安置在了长聆雪的头上,怪冤枉的,该怎么解释呢?

      “真的吗,这么狗血呀。”

      他正收敛心神组织解释的言辞,却猛听见蔺游舟团队开麦直接讲话。苏离惑还能隐约察觉出这个男人藏在话语那种强掩的嘲弄意味。

      他忍不住维护自己的挚友。

      【团队】[长聆雪]:有没有可能,他喜欢的不是我。

      从被吃瓜忽然就沦为了吃瓜群众,藏剑端坐在最佳观赏席位,轻描淡写:“你与别人关系怎么样与我有何干系?”

      风向兜兜转转终于指向了浩气这边。苏离惑大胆揣度,蔺游舟似是心里应当舒坦得很。

      莫余声本人不一定在乎,但苏离惑却在乎。当白月照菡萏说出那句话时,他的心里便猛一阵抽疼。

      他那样心思缜密之人,近乎恐惧地害怕着流言对莫余声造成的负面影响,也能预料到若真任由这类言论自行发酵,得损多少陆无泯本人靠好性格打下的人脉和声望。必须言辞慎重——不仅是斟酌如何解释,还有“如何将这事完美地糊弄过去”。

      毕竟往小了讲,两人是纯粹的友情往来,不曾逾矩。但要再让这事朝更戏剧性一些的方向发展,人与人口口相传的,没准会演变成“”陆无泯心有白月光却和别的女生关系亲近”。

      何况对家一旦无聊起来,又怎么可能放过这种话题?

      在维护莫余声的名望上,苏离惑总有一种奇怪偏执感。

      【团队】[长聆雪]:你有什么看法吗?

      “我为什么要有看法?”蔺游舟当真毫不在乎。

      苏离惑犹豫。现在能与自己商讨的人就仅剩他一个了,可蔺游舟真的合适吗?

      他可以抽身事外,坐享陆无泯掉坑。唯一能影响他的只有那点混乱三角的谣言——可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乎这点八一八?

      “又来了,又来了。不说话,你又在想些什么啊?”大抵是见他久久不回话,藏剑显得不耐烦。

      然后,接下来,他问出了让苏离惑相当意外的发言:“你刚在向我求援么?”

      够厚颜无耻的。苏离惑被这话问得一愣。

      【团队】[长聆雪]:只是请教一下。

      蔺游舟:“哦,果然是求援。你看那万花暴躁得很呢,一个人hold不住吧?”

      【团队】[长聆雪]:她并非你想象那般……

      【团队】[长聆雪]:算了,就当我在像你求援。

      藏剑似乎对这个答复相当满意,话里含笑,尾调都是轻飘飘的:“能不能一步到位把你俩都捞起来,我可说不准。但看在你比面前这位顺眼一些,也不是不能帮你一把。”

      “所以,现在,即刻,把烟花炸了。”

      【团队】[长聆雪]:?

      对方的话不是交谈,这更像是命令。苏离惑不解其意——这玩家灯火要在这种节骨眼放了,不正是火上浇油。

      “别磨蹭了姐姐,”蔺游舟却在哪儿催促着,“一个烟花换一次救命之情,我觉得挺划算,陆无泯会感谢我的。”

      【团队】[长聆雪]:请容我拒绝。

      他不是听而任之的无能者,必有自己的考量。事情有千百种解决方式,为何非得在这里妥协,选用最能挑起他人情绪的那一种呢。

      “行吧,你也可以拒绝,但我还是有个条件。”蔺游舟一转先前态度,竟不那么咄咄逼人了。

      突然地,藏剑刻意将音调压沉,故作玄虚地说着话。声音像穿透了屏幕,贴在苏离惑耳旁虚虚吐气:“那你要……”

      头戴式耳机仿佛真有微微的颤动。

      门外一阵车载喇叭鸣响,险些盖去了蔺游舟那严肃的悄悄话。

      可苏离惑字句不漏地听清了,心底涌出一股不安。

      且更让他不安的,是这一句话里,自己竟全然琢磨不出蔺游舟的情绪。

      蔺游舟倒不像自己那般每想一件事都纠结个九曲十八弯,上来便是大刀阔斧地……开怼。

      【近聊】[蔺游舟]:[长聆雪]是当三了还是劈腿了?

      【近聊】[蔺游舟]:人琴娘愿意和谁好是她自己的事,你愿意做那明教的迷妹我管不了,可你怨及他人就是难看。

      白月照菡萏自然恼了,质问他:“你什么意思?”

      【近聊】[蔺游舟]:就是看你们实在没意思。一个两个捂着游戏里那点关系大做文章,无聊。

      【近聊】[蔺游舟]:现实中还有那么多逢场作戏的419,游戏还做真心相许这套呢?真要透过建模了解彼此?

      【近聊】[蔺游舟]:要我说还不如和siri谈交情,至少不会明里暗里各一套。

      【近聊】[蔺游舟]:哪怕[长聆雪]私底下不检点,和陆无泯之间真有什么相爱却无法彻底捅破关系的狗血故事,那也不是尔等闲人配当谈资的。

      ……

      苏离惑后来曾想过,蔺游舟的发言像一种玉石俱焚的肉搏,每一句话都将万花情绪的锚点挪到了自己身上。乍一看好像真有种舍命救红颜的慷慨——但在思考蔺游舟行为的出发点时,苏离惑并不想赋予太大的美化而善意。

      万花显然被这场面被这场面成功镇住。

      苏离惑停下了敲键盘的手,面无血色。

      白字哗哗滚落,源源不断。这藏剑手速太快,苏离惑被永不停滞的消息流裹挟着往下坠,眼睛与大脑都难以跟上对方的行进速度,无法去检阅他话里的漏洞。

      但他言辞所指,表意分明,是在嘲弄虚拟中随意地交付真心。

      那些话像一道道惊雷,照面劈下,让苏离惑灵魂深处那道尚未愈合的裂痕再一次受到重创。

      从幻觉中诞生了某种骨肉撕裂的痛感,躯体挣脱理智的约束——呼吸收紧、双眼所见昏花朦胧,心脏的每一次跃动犹如从刀口抽出,来回反复地搓磨的旧有伤口。

      这具身体又被拖入过去的涡流中,在窒息中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倒向了贴在桌旁的床,像挣扎般想要去抓住什么,——一切可以蛮力对待的死物,能借以宣泄却不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恶果。于是苏离惑张望,伸手,在这仅仅40平的狭窄空间,抱起了柔软柔软的抱枕,那还是好友前不久寄给他的生日礼物,……

      莫余声送的枕头。

      濒临溺亡之际,苏离惑攀住了救命的绳索,双眼复见清明,大脑中涌动的危潮都退去,留下岩外算不尽的几丈深渊。

      苏离惑不敢往下再望,努力回神,去看剥漆的天花板,像死者肉肤上那般悚人的尸斑,还有一双森寒如镜的双眼,照出了困厄中的——

      停下,别想了

      苏离惑将枕头摁在脑袋上,一切可见光被严实地盖灭。低着布料呼吸并不舒适,可他希望以这种相当幼稚的方式去隔绝不断涌入的畸形念想,并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别的方面。

      比如,刚才——他还在游戏里,看蔺游舟说了很多话,像个失控的打字机。

      他坐起身,四肢软软无力,只得像被抽去骨头般半身倚靠桌侧,电脑屏幕就着自己的位置一挪转。

      苏离惑数不清这两人到底理论了多少话,也没敢翻记录,只在密聊提示中读到了蔺游舟送给万花最后一段发言。

      【近聊】[蔺游舟]:何况啊妹妹,凭什么就不能是陆盟主追求女神不成,实际[长聆雪]对我芳心暗许久矣?

      苏离惑:“……”

      看时间应是刚发出来的,相当热乎。

      这又是进展到哪一轮,怎么已经到了信口胡诌环节?

      不过接下来的局面倒跑不出苏离惑这等阵营老手的预料之内。白月照菡萏打不过蔺游舟,也没办法和这样的人心平气和讲道理,干脆利落扯了面大旗。

      五六个浩气闻大旗赶来。

      “额,都是你熟人?”蔺游舟又悄悄问他。

      【团队】[长聆雪]:不是……

      后来呢?

      之后蔺游舟爽快退队,临走前还不忘嘱咐了句:“别瞎过来参合,不然坏我乐事。”

      长聆雪就这样在万众瞩目中惭愧地下线。

      苏离惑关了电脑,栽倒床上,身心俱疲,却不敢安然闭眼,睡一阵,醒一阵,过了很久才让紧绷的精神彻底松弛,沉沉入睡。

      苏离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陈述,并省去了许多不愿说道的细节——比如自己的失控、又比如蔺游舟那些超出限度的发言、还有藏剑曾提到用以等价代换的“条件”。

      李寻清听罢,只惊疑:“就这?你们搞阵营的好能折腾。你也没必要对这丁点事耿耿于怀吧。”

      苏离惑眼里隐隐浮动着情绪,悉数藏在暗影下。他抿了抿唇,最终放弃了辩驳,专心饮他的汽水,视线继续追随着酒吧里舞动的光影。

      苏离惑想说:“不是的。”

      很多事,初时明明激不起风浪,当事人便对此不加关心。他们笃定时间可消平万物,矛盾、争执、偏见,一切理念和情绪的不和谐都能在光阴的缝隙中烟消云散。

      它们就成为了扎在人心中的一根针,若非彻底拔出,绝不退灭。

      时久日深,故往如泥尘,许多事连“被提及”都惨遭忘却。过去真似烟一般轻,风徐徐搅动就消失得不留旧痕,迷惑着曾深陷事中的主人公们去肯定某种误论——看,一切都过去了,时间会解决一切。

      大家不曾细想,未彻底解决的便永远停滞不前。恨与怒最难消泯,时间无法碾碎这样坚实的印记。

      时久日深,那最微不足道的一根针,会是关键时刻压塌山雪的一枚雪花。

      但事由他起,如果当初站在三生树下的不是蔺游舟,如果不是自己为某个病态般的偏执而一意孤行,那如今局面风平浪静,怎么会牵扯到阵营的恩怨上来呢?

      苏离惑有些羞于面对莫余声和蔺游舟。

      恰巧新的一周,自己所在项目组的需求猛增多了几倍。他主动陷入忙碌之中,早八晚十一连轴转,周末也不放过自己,号上大小日常全交给了代练。

      他将自己封闭在了工作中。像个不要命的陀螺,疯狂地自我抽打,企图以忙碌盖过所有杂念,用压榨自己的形式逃避游戏里发生的事。

      就这样辛苦劳顿二十多日,不觉日夜轮转。

      直到北风同南方的季冬一并抵达,项目组的忙碌即将告一段落,苏离惑忽然收到了好友的腾讯消息。

      莫余声:“额,兄弟,虽然我知道你最近在赶项目不是很方便上线但是……”

      莫余声:“蔺游舟找我问你的事了,问你怎么几天不上,是不是外面有别的男人了?”

      莫余声:“这真的是他原话,直接m的我。”

      苏离惑心里像迎来了一场地震。

      他哑声盯着手机屏幕半晌,才将思绪从工作项目的各种事务中勉力揪出,回道:“不愧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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