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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墨色巨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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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墨色巨蟒已将周遭数人吞吃入腹。
随着吃掉的人数越来越多,它们的身躯逐渐由虚化实,坚硬的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金属般的光泽。
邻桌的病弱男子看到此景,并未如众人一般拔腿就跑——他仍坐在桌边,两眼一翻,咚地一声倒地不起。
虬髯汉子自己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地无法言语。
几息后,他突然爆发出惨烈的叫声,双目紧闭,手却不断抓挠着自己的心口,用力之大下手之狠,仿佛要把自己的心给生生掏出来似的。
众人这才从震惊中回神,看着眼前形容惊悚的汉子,虽有心救人却不敢贸然上前。
顾怀却没有犹豫,眨眼功夫便闪身到了汉子身前不远处。
一条墨色巨蟒发现顾怀接近,高高昂起三角状的蛇头,嘶嘶地吐着墨色蛇信,想要驱逐顾怀。
说也奇怪,墨色巨蟒对茶寮众人可谓是无差别攻击,却唯独放过了顾怀。不,与其说是“放过”,倒不如说是“绕过”更确切一些。
每当有巨蟒想要攻击顾怀时,顾怀的四周就像是竖起了一层无形的强大屏障,令巨蟒不得不退避三舍。
眼前这条巨蟒自然也感受到了顾怀与其他人的不同,那道看不见摸不着却如有实质的屏障,似乎还带有某种神秘力量,它才不会蠢到主动去攻击这个人族少年。
顾怀也不想与这墨色巨蟒多做纠缠。
他灵巧地跃过障碍,来到虬髯汉子身边。
顾怀一手擒住汉子不断抓挠心口的手,一手扒开汉子的眼睑。
顾怀被汉子的眼睛吓了一跳,不,现在已不能用“眼睛”来形容了,没有瞳仁没有眼白,那分明就是两个瘆人的黑洞,洞的深处像是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它正透过汉子的皮囊紧紧盯着顾怀。
这种被紧盯的滋味让人很不舒服,顾怀正要探身细看,忽听一道清冷急促的声音,“闪开!”旋即,一道劲风自顾怀身后极速而来。
顾怀偏身一躲,那道劲风直击虬髯汉子额头正中,刚刚还拼命挣扎的躯体突然静止,仿佛雕塑般一动不动。
随着虬髯汉子的静止,他的周身也不再冒出黑紫之气。
原本正四处捕食的墨色巨蟒也随之重新变回一团团黑紫色的气体,它们的躯体再次虚化,无法承载重物,只听“噗”、“噗”、“噗”数道声响,那些被巨蟒吞入腹中的人们陆续从“蛇腹”中掉了出来。
顾怀向后望去,便见一道颀长身影缓步而来。
来者头戴兜帽,脸覆面具,身披天青色大氅,腰侧坠着一支通体墨色、笔头纯白的毛笔。他随身佩着一只做工精致的香囊,香囊内似是装着一块方形玉石,此刻,那玉石正散发莹莹星光。
来者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周身的气度却是一等一的好。
顾怀有一瞬的怔愣,他恍然间以为看到了自己的哥哥。记忆中,哥哥也是这般身型与气场。
顾怀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一声哥哥即将脱口而出,身后角落里却突然爆出一句中气十足的咒骂,“他大爷的!我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这怨灵的气味都快把我熏死了!”
准备认亲的气氛被破坏地彻彻底底。
顾怀皱着眉扭头看去,就见前一刻被墨色巨蟒吓昏过去的病弱男子,腾地一下从地上弹跳起来,动作利落,脸色红润,不见半分气虚之色。
他一边嫌恶地拍打自己的外衫,一边朝来人走去,絮絮叨叨地表达着不满,“这些怨恶之灵简直臭死了!我这刚买的新衣服,今天第一次穿就染上这股味道,真造孽……我说阿月啊你怎么才来,再晚来一会儿,老子就要因公殉职了!咱们团队没我这个核心肯定得散!阿月我分明昨天白天就给你传了讯号,算算路程,你今儿个晌午就应该能到了吧?怎么拖了这么久才来啊,我刚刚险些坚持不住了!你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此生挚友了,你知道吗……”
来人走到虬髯汉子身侧,正低头查看那血肉模糊的胸膛,闻言只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前日是谁留下字条,‘区区怨灵,不过尔尔,万卷之首出马,必定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勿寻,待吾凯旋’。”
“谁能想到话本里都是骗人的!”并不病弱的男子一听这话,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模样,“阿月,我看话本里,那些武将、战神,哪个不是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身为名震天下的吞心画卷,看凡人都能做到,我当然以为自己也能行啊,一时冲动了……嘶——!”
男子摸了摸后脑勺,刚才摔倒时不小心撞上了桌角,现在已经鼓了包:“总之就是后悔,非常后悔,那些写文的人满肚子坏水,诓死人不偿命,打打杀杀什么的根本不适合我优雅知性的人生定位,以后不看了……不看传奇,改看权谋!”
说罢,男子便闭目不语,室内重回安静。
顾怀这才发现,茶寮众人不知为何竟都呆立原地,保持着片刻之前的姿态。
原本放在“阿月”香囊中的玉石不知何时升至空中,此刻,它静静悬立,散发出的光芒随时间推移而愈加耀眼,将在场众人完全笼罩。
这是……法术?
顾怀刚想开口询问,就见自称“吞心画卷”的男子突然睁眼,却是换了一个腔调,对着天青色身影阴沉低语道:“不对,月执笔,你……你不会是特意来晚的吧?!你是不是暗戳戳地希望本座干脆被怨恶之灵吞了,一了百了,然后你就可以顺势上位!?洒家一灰飞烟灭,阁下连收尸都用不上,还真是省时省力省心!昔日数次救我于危难,只是为了让我放下戒心,趁我不备,然后给我致命一击是吧!没想到啊,月执笔,你竟藏着如此蛇蝎心肠,真是枉费了一副好相貌!现在看到本座毫发无损,是不是很失望啊?月~执~笔~”说完还不忘像智商堪忧的反派那样发出桀桀怪笑。
顾怀忍不住腹诽:这位仁兄,以后权谋的也少看吧。
男子越来越入戏,最后干脆又换上了我见犹怜的女子腔调,声音幽怨悲切,“月郎,枉奴家平日对你那么好,你竟藏着这种心思,全然不顾咱俩往日情谊,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万年修得同屋住,这数百年间我们形影不离,你真是好狠的心,奴家终是错付了嘤嘤嘤……”
顾怀由衷地感到佩服,心想这病弱男子难道戏班出身?这么一会儿功夫,生旦净末丑轮番登场,凭一己之力上演了数场大戏。
按照这话痨程度,他一个人就能演出几十部话本的精彩热闹,顾怀相信,这人即便独居深山也不会让自己感到孤单。
更令顾怀佩服的是那个酷似哥哥、被称为“阿月”的男子,面对话痨的滔滔不绝,他竟能丝毫不受影响,只专心查看虬髯汉子身上的黑气,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对方。
待月寻风勘查完现场,戏精本精的男子也终于收起了玩闹的神色。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灰扑扑的布袋,慢慢松开系带,弥漫在周边的黑紫之气像是突然遇见什么可怕的东西,疯狂扭曲着四散逃逸。
它们无暇再次凝成之前的墨色巨蟒,只保持着松垮的形态,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
戏男轻晃手中布袋,只见一道金色光芒一跃而出,转瞬化成一只毛茸茸的金色小兽,悬立空中。
小兽原本还是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样,待嗅到怨灵气息,琉璃般的眼眸倏然睁大,精神一抖。
它看见满室黑气,顿时眉开眼笑,尥着蹄子撒着欢地向黑气扑去。
黑气发出绝望的啸叫,戏男厌烦地捂住耳朵,冲着小兽道:“快点吃,吃完咱们回家。”
金色小兽快乐地打了一个响鼻,一息不到便已吃掉数团黑气。
没多久,小兽就将黑气捕食殆尽。
空气中不再有怨灵的气息,戏男终于能放心地呼吸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小兽吃饱喝足,缩成半个巴掌大,在男子的掌心里舒服地打了个滚,很快睡去。
戏男摸了摸小兽圆滚滚的肚皮,轻手轻脚地把它重新装回布袋,放入怀中。
随后,他终于肯走近虬髯汉子,看着那具类似干尸的躯体,表情略显严肃地沉声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跟之前在‘炉中天’、‘海底月’发现的那几个人状况一样,先是莫名失踪,然后突然现世,不顾被心契反噬的危险,于闹市之中当众透露栖砚之秘,紧接着身躯迅速衰败,周身冒出怨恶之灵的气息……”月寻风略一沉吟,原本已经移开的视线重新落回虬髯汉子的心口,不禁有些诧异地问道,“华胥,你给他施法了?他还剩半颗心灯没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