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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怨灵干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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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为城池描上淡金轮廓,城门缓缓洞开,迎接早已等在那里的旅人。
顾怀从装着货物的马车上跳下来,向赶车的老汉鞠了一躬,声音里满是少年意气:“大叔,谢谢您愿意载我一程!欠您的车钱我日后一定还!”
老汉将手中烟袋杆收回口袋,一边牵马,一边笑呵呵地回:“顺手的事,也不费劲,提什么车钱啊!孩子,希望你早日找到你的哥哥!我也要赶紧回家喽!”
那匹瘦削的老马仿佛也受到主人情绪的感染,在朝阳下迈着轻快的步子,留给顾怀一个温暖的背影。
顾怀随着人流,缓缓入了城。
走过朱红城门的瞬间,顾怀不禁回首。他抬眼望向来时路,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自海外小岛而来,一路风餐露宿,终于来到这座繁华的都城。长久赶路积攒下的疲惫,在这一刻被尽数洗去,少年迎着初升的太阳,露出灿烂的笑颜。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找到哥哥!
街上的店铺鳞次栉比,顾怀边走边看,感到无限新奇。他长大的小岛荒芜落后,他从没有机会接触五湖四海的人,更别提欣赏琳琅满目的商品了!
他走在街上,就像闯入了一个神奇的世界。
而这个对于少年来说十分神奇的世界,最近出现了一件怪事。
怪事的内容很简单,一句话就能概括——
月寻风是一个怪人,他有一支怪笔。
说这人怪,是因为没人见过他的脸——这么说倒也并不确切,人活于世,怎么可能一直藏着脸不叫人看,只不过是见过月寻风的人,都说不清他的样貌罢了。
有人说他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有人说他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有人说他是温文尔雅的名家学士,还有人说他是举止粗鲁的贩夫走卒……
几乎在每个茶寮酒肆,你都能听到有关他样貌的争论,三五谈客就着酒水小菜,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互不相让。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众人对那只怪笔出奇一致的形容:笔杆为墨玉所制,长一尺,通体乌黑。笔头取自上等兽毛,纯白无杂。笔顶篆刻“栖砚”二字,便是这支笔的名字。
“这支笔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啊?”路边一座茶寮桌椅茶碗还算干净,正好可以歇脚,少年顾怀刚刚落座,就听见旁边旅人正口沫横飞地谈论怪笔。
自打来到这这繁华大陆,顾怀便不断听人提起月寻风与他的那支笔。
本以为这栖砚名头这么响,说不定是什么山精海怪,没想到它竟真是一支不甚起眼的毛笔,便忍不住失望地小声嘟囔,“听上去就是一支常见的毛笔啊?人们总说它怪,我还以为它能飞天遁地,口吐人言呢!”
“小兄弟,这你就不懂了,”邻桌一虬髯汉子原本正跟旁人争论月寻风究竟长什么样子,听得顾怀此言,不禁笑着摇头,他拿起茶碗一饮而尽,脸上满是压抑不住地兴奋之色,“别看栖砚外表普通,它的笔杆里可藏着好东西嘞!”
“什么好东西?”顾怀十分好奇。
“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宝贝呢!真的,可神了!”虬髯汉子凑近顾怀,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那双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眼睛炯炯发亮,神情庄重,就好像正在跟这少年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生怕被其他人听去,但他天生的大嗓门,即便刻意压低了声音,也足够周围的人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得了吧,别胡诌了,”邻桌一男子嗤笑了一声,他面色灰白,看上去有些病弱,时而掩面咳嗽,“笔杆里有没有宝贝就凭你一张嘴?你说有就有?咳咳,怎么,你亲眼见过?”
众人附和:“对啊,你见过啊?没见过就别在这吹牛皮!”
“我当然……”虬髯汉子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不知为什么又生生忍住了,他的脸因血气上涌而变得通红,他憋了半天,甩出一句,“你们爱信不信!”
众人见状,纷纷向虬髯汉子投去不屑的目光,仿佛在说,嘿,这人果然是在信口胡嘞,看他那样子,能知道什么呀。
虬髯汉子的面色越来越红,他忍了又忍,但终究受不了众人目光带来的屈辱感,他一咬牙,面上一副“老子今天豁出去了”的神情,在众人散去之前,大喝一声:“我当然见过!栖砚的笔杆里头藏着观世镜!”
观世镜?那是什么?
众人哗然,再度围拢过来,众星捧月般地将虬髯汉子围在中心,表情讨好,七嘴八舌地央求他详细说说。
虬髯汉子扫了一眼邻桌那病弱男子,那男子并未与众人一道围拢在自己身边,但他脸上也不再是之前那副不屑的表情了。
病弱男子此时的面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他眉目紧锁,咳嗽地愈加频繁了。他偶尔看向虬髯汉子,但却躲避着不肯再与虬髯汉子目光交汇。
“哼,这回老实了吧,让你瞧不起我。”虬髯汉子心中得意,他挑了挑眉,将目光重新投向面露期待的众人,他做作地清了清嗓,学着说书先生的派头,将茶杯当作惊堂木往桌上一拍,“啪”的一声后,竟还真的有模有样地说了起来——
相传,数百年前,有一古国,名唤娑婆。娑婆国有两件宝物,一为观世镜,一为溯光玉。观世镜可照人鉴心,溯光玉可回溯往昔。
“要说起这娑婆国,那可有得说了,”虬髯汉子说道兴起之处,口沫横飞,“我跟你们讲,话说这娑婆国,起初只是一座边陲小城,弹丸之地,在乱世之中苦苦支撑仍朝不保夕,可自从某任城主机缘巧合之下得了这两件宝物,那势头忽地一下扶摇直上,兵强马壮,百战不殆,地盘不断扩大,城主带领娑婆铁骑,征战数年,统御众城,建立娑婆王国。王国建成后,城主,啊不,这时该称国王了,下令筑高台,建楼阁,将这两件宝物置于其中……”
“哎我说,你光讲娑婆如何建国干什么,咳咳,”邻桌那病弱男子听得不耐,他脸色苍白,再次掩面咳嗽,“我们想知道那只笔究竟奇在哪里,如果它只是一个观世镜的容器,那也没什么稀奇的。除了笔杆藏镜,栖砚还有什么其他不凡之处吗?你要是知道就快点说,要是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咳咳,少在这东拉西扯,浪费大家的时间。”
人群的拥挤似乎令病弱男子十分难以忍受,他拿出手巾掩住口鼻,脸都快要皱成一团了,他将不小心挤到自己的人推开,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句:“没什么好听的了,大家快散了吧!”
“哎我说你这人,急个什么劲儿啊,”虬髯汉子对旅人的打断很是不满,“你懂不懂,这凡事都有个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不是。你别着急啊,且听我慢慢道来。”
“就是就是,”听众中有人向病弱男子投去责备的眼神,帮腔道,“你别打岔,让这位大哥仔细地说说,我们不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虬髯汉子眉头一挑,很满意众人对自己的维护。
于是他讲得更加卖力:“娑婆国昌盛了许多年,直到最后一个王——殇王。传说殇王一心追求永生不死,无心治国,他做了许多天怒人怨的事,致使国力日渐衰落,百姓苦不堪言。后来,军队起义逼宫,殇王就在王宫中点了一把火,大火整整烧了七天七夜。待火熄灭,宫人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殇王的尸骨。与其一同消失的,还有一直被放在高阁里头的观世镜和溯光玉!”
“哟呵——”众人啧啧称奇。
听众中有人不太相信这些奇谈,大胆推测道:“依我看,那尸骨和宝物并没失踪,就是一把火都给烧干净了吧?”
“那可是宝物啊!水火不侵的!能让火给烧成灰,那还能叫宝物吗!不懂别瞎说!”旁人不耐烦地评判道。
“我不懂?你懂!说得好像你家有宝物似的!”
“我家就算没有宝物,我也知道能被叫做宝物的,不会那么轻易就被火烧得无影无踪!”
眼见二人要吵起来,身旁众人纷纷劝阻:“哎你们俩吵什么,要吵出去吵,别耽误我们听大哥讲故事!”
二人这才讪讪收声。
众人催促虬髯汉子:“观世镜不是失踪了吗?那它后来又是怎么跑到栖砚的笔杆里去的?大哥你快接着说啊!”
“啊这……”虬髯汉子不禁一噎,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观世镜为什么会在栖砚的笔杆里,我是不大清楚……”
见众人露出失望神色,虬髯汉子赶紧抛出一句:“除了笔杆里面的观世镜,这支笔的笔头也大有来历!我曾亲眼见过月寻风是如何使用这支毛笔的,你们中还有谁见过?”
众人纷纷摇头。
虬髯汉子哈哈大笑起来,独一无二的奇妙经历让他充满自豪,他看着众人,声音更大地问道:“除了这些,我还知道关于栖砚和月寻风更大的秘密,你们中间有谁知道?”
众人再度纷纷摇头,心中吐槽,你都说了是秘密,我们上哪儿知道去?
“啊哈哈哈,”虬髯汉子一双眼睛泛着精光,脸色因激动而显出不正常的血红之色,他语调亢奋,隐有癫狂之色,“你们不知道,这世上没有人知道,除了我,只有我知道……就连月寻风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咳咳,”病弱男子眉头一皱,看向虬髯汉子的目光变得晦暗不明,“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唉?你的眼睛怎么回事?”
虬髯汉子此时眼神已然失焦,眼珠逐渐变得浑浊,嘴里喃喃道,“别的笔蘸了墨,无非是在纸上写字作画,可那栖砚,蘸的是血,人血妖血都可以,只要蘸了血,然后在那妖卷上轻轻一划,便可让人梦想成真,不论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不止这些,还有……”
话音未落,便见虬髯汉子原本健硕的身躯迅速衰老,年轻的皮囊刹那间干瘪枯萎,并且周身不断冒出黑紫之气。
只见那不断弥漫的黑紫之气瞬间化身一条条墨色巨蟒,张着血盆大口,朝着簇拥在虬髯汉子身边的人群猛窜而去。
茶寮中顿时响起阵阵惊呼,众人四散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