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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诱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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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溶稍微冷静下来,觉得有点荒谬。江落被扫地出门,遇上登徒子向云台。向云台想欺负她,她就把他给杀了。短短两天她怎么能闯出这么大的祸来?傅溶倒吸了一口气,掐住自己的眉心,道:“虽然他很混账,但你不能直接把他杀了啊。”
江落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那我应该怎么办?”
傅溶道:“当然是来找我,我帮你出气。”
江落道:“可是我找不到你啊。”
傅溶一梗,接不上话。
江落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把事情的原位告诉他:“我走在街上,向云台说他能帮我找到你,让我跟他走。我就走了,等到天黑,他告诉我,你不要我了。让我再也别找你。”
傅溶气不打一处来:“他胡说八道!”
江落捧着他的脸,认真道:“不过还好,现在我找到你啦。”
傅溶望着她水光粼粼的眼睛,心念一动,感觉自己挺不是个东西。
他下意识想摸她的头,就像是从前那样。他朋友很少,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修炼上。他可喜欢侃大山,但舅舅让他没事少说话。所谓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形。
捉妖路上独来独往,那些惊心动魄的时刻只有自己记得。
舅舅从来吝啬于夸奖,江落却跟在他屁股后面天天说好厉害。仿佛他每一次挥剑都很了不起,仿佛他讲的那些废话都是至理箴言。她像一个跟班,小尾巴,只要一些点心就能喂饱。她喜欢黏着你,你送一根狗尾巴草她都高兴。
她听你说长安很好,二话不说就跟来了,来时身上什么也没带。她说她会和种子一样在新家扎根生长。
她那么依赖你信任你,你怎么能扔掉她呢?
傅溶脑海中忽然浮现舅舅的话。两个极端念头撕扯着理智。他沉下脸,把江落一把推开,道:“不管怎样,你都不应该杀人。你杀了人,我就不能留你了。”
江落被他的反复无常搞糊涂了,“傅溶?”
傅溶捡起自己的匕首,扭头就走。江落眼巴巴跟在他的后头。两人一前一后,怎么甩也甩不掉。最终走到楚王府后头的一个暗巷里,傅溶不胜其烦,头都大了,“你还跟着我干嘛?”
江落道:“我不知道去哪?”
傅溶狠下心:“从哪来回哪去。”
江落看了一眼南边的方向,“我不记得路了。”
“那关我什么事。”
傅溶从后门进去,回到楚王府。
有结界,江落进不了,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傅溶感觉自己快烦死了。
大麻烦精,一个没看住就闯祸。杀了江落吧,他有点下不去手。两人朝夕相处那么多时日,跟朋友一样亲近。放她走,她又不走。最要命的是,她杀了向云台,这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向家绝不会放过她。她却跟个没事人一样,满大街乱逛。
迟早会被人认出来,抓进地牢,严刑拷打。人家问是不是她杀了向云台,她会说“是的”。
她连撒谎都不会。
傅溶简直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
江落承认自己杀了向云台,可眼中全然没有杀戮的狠劲儿。没有恼怒,羞耻,愤恨。她什么都不懂,不懂向云台准备对她做什么,也不懂杀人究竟意味着什么。连动物都懂得愤怒和反抗。她像只虫子一样无动于衷。只能选择踩死对方,或者被对方踩死。
她到底是个什么奇葩妖怪?
傅溶把自己关在房里,思考一下午。脑子打结,头痛欲裂。他想去问问舅舅,到底该怎么办。又觉得这是自己的事,如果这一点点考验都经受不住,那么他无论做什么,都注定会让舅舅失望。傅溶试图冷静下来,学着像舅舅那样去思考问题。如果是舅舅,他会怎么做?
傅溶得到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几乎没有任何疑问,柳章会杀了江落。
傅溶爬上墙头,江落还蹲在那,玩蚂蚁。她似乎感觉到墙后有人。傅溶刚爬上去她就抬起了头。二人对视了一眼。江落兴高采烈的,叫道:“傅溶!”
傅溶望着她脏兮兮的模样,跟个小狗似的,心里怪难受。
“你在那干嘛?”
“这有个蚂蚁窝。”
江落捏着一片叶子,朝他挥舞两下。
傅溶从墙上跳下来,落在她身边,没好气:“白痴。”
江落道:“白痴是什么?”
傅溶懒得跟她掰扯,“我问你,你把向云台的尸体藏哪了?”
江落道:“没有藏啊。”
没有藏是什么意思?这回轮到傅溶懵逼了。
她该不会杀了人,直接把尸体丢在那不管吧。
……
向家大公子向云台离奇暴毙,死于非命。尸体不知道被什么什么东西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个骨头架子。他家丫鬟首先发现这具骷髅架子,当场被吓疯。
向家人报了官。仵作赶到现场,什么有效线索也没发现。骨头上一丁点血肉也没留下,死了八百年一样,衣着却完好无损。
也就是从那身衣裳判断出死者身份。
据仆人们回忆,向云台生前就穿着那身。
那天晚上公子带回来一个貌美的小姑娘。向云台死了,小姑娘也不知去向。只是仆人只见过她背影,难以描述特征,只能说长得不高。
现在衙门正全力侦破案件。皇帝开早朝时,御史中丞当场悲痛到昏厥。皇帝怜悯老臣年迈丧子,交代刑部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此事很快传遍大街小巷。柳章听闻凶手作案手法非常干净,把傅溶叫过来。
“她还没死吗?”柳章一句废话也不多说。能猜得到,这事多半是江落干的。
“……”傅溶瓮声瓮气,心知舅舅什么都知道了,“没有。”
“你让我很失望。”
“舅舅,我……”
“把她带过来。”
“舅舅,”傅溶顿时不安起来,“你想做什么?”
“你做不了的事,舅舅可以帮你做。”
柳章平和地注视着他的眼睛,道:“但是傅溶,你总要学会长大。”
傅溶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地缝钻进去。
半个时辰后,傅溶遵照柳章的指示,把江落带进府里。江落意外发现结界消失了,还以为他们重新接纳了自己。她欣喜万分,决定表现得更好一点,再也不去招惹那位舅舅。虽然柳章十分讨人厌,但谁让他是傅溶的舅舅呢?
以后她见着他就绕道走。舅舅之外的事情,都好商量。
哪知傅溶直接把她带到了柳章面前。
江落如临大敌,登时炸毛。她不安地抓着傅溶的袖子,往后缩起来,预感到大事不妙。风吹动柳章身前尚未干透的符纸,红色朱砂线条狰狞。柳章放下笔,道:“你出去吧。”
傅溶迈不动脚,想说些什么,也说不出口。
“舅舅。”他嗓子干哑。
“出去。”柳章面色冷若冰霜,话音带着点瘆人的力度。
傅溶从未听到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柳章抬手,将傅溶打出去。傅溶摔出三丈远,门关上了,发出砰的一声。
江落扭头想跑,却打不开门。柳章正在逼近她,她心慌意乱地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傅溶与她一门之隔。他什么都能听到。危险的气息让江落大脑飞快运转。以她如今的内力,与柳章抗衡几乎是不可能的。逃恐怕也逃不走,竹屋,楚王府都在柳章的控制之下。
这是一个围杀陷阱。
傅溶带她走进来,送到柳章剑下。
江落注视着近在眼前的柳章,袖子里的手指紧紧攥住。
她跌坐到地上,抱住自己的膝盖,央告道:“别杀我。”声音微微颤抖,像是害怕极了。门外的傅溶揪紧了心脏。他扑到门上,道:“舅舅,你让我进去。”
柳章对傅溶的请求置之不理,道:“我说过,限你三日内离开长安,否则后果自负。”
江落轻声道:“傅溶在长安,我不走。”
柳章道:“你不但没走,还杀了人。”
江落道:“为什么不能杀人?”
柳章道:“你说呢。”
江落听了这话,联想傅溶此前所言。原来他们陡然换了一副面孔,如此疾言厉色,皆因她杀了向云台,罪不可赦。于她而言,那实在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江落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她尝试辩解,“人每天,都要踩死很多蚂蚁。蚂蚁也可以吃人。”
柳章道:“人乃万灵之长,岂能与蝼蚁相提并论。”
江落怔了怔,疑惑万分:“凭什么……”
她又产生了这个疑问。
凭什么?在她的世界里,人踩死蚂蚁,蚂蚁杀死人,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天理循环,落叶归根。死了又怎么样。蚂蚁和人都不会灭绝。他们源源不断,千万年共存。为什么杀人突然成了一个巨大的过错。傅溶指责她,连柳章也不放过她。她不明白。
柳章掌心符纸熊熊燃烧,旋转着,窗户纸上透出明亮火焰。
傅溶捶打着门板,语气透着焦灼,道:“江落,你认错。你快跟舅舅认错。”
江落道:“我做错了什么。”
傅溶急切道:“你认错啊!你告诉舅舅,说你会改。”
改什么?弱肉强食,天性使然。
江落满心困惑。蚂蚁把向云台的尸体吃得干干净净,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还活着,又没有消失。一整个活着就一定比零零碎碎地活着更高等吗?江落觉得他们真是不可理喻。傅溶劝江落认错低头,求得柳章谅解。江落却认为自己什么也没做错。
显然这并非对错之争,而是他们本质上差异。
傅溶看不清楚真相,一厢情愿地认为,道歉便能解决问题。
“舅舅,江落她知道错了,你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