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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地自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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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溶大清早被太后召进了宫。
太后想念外孙,留他在宫里住了一晚。加上赐宴,拜见陛下和各宫娘娘,足足耽误一天一夜。他带着几车赏赐回到楚王府。觉得那些应酬真挺烦人,还是楚王府清净。这几车赏赐简直是靠他卖笑卖乖挣来的,来之不易。
傅溶特意交代陈叔,“都是宫里人赏的,拿去给舅舅过目。舅舅喜欢的,全部留下。”
陈叔一面清点入库,一面道:“殿下从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我给小侯爷收着。”
傅溶也清楚柳章的性子。他总想着把舅舅变得更有人味一点,道:“我看有几个花瓶不错,可以摆在卧房。舅舅的卧房太干净了,又不做和尚,布置得四大皆空,跟要出家一样。碧色跟他的竹林很登对。摆在那看,也很赏心悦目。”
傅小侯爷心思还是很细腻的。
陈叔笑道:“小侯爷对殿下有这份心,殿下这些年的苦心也算没白费。”
傅溶道:“那是,我将来要给舅舅养老送终的。”
陈叔道:“这话千万别在侯爷面前说。”
傅溶道:“我管他呢。”
“侯爷毕竟是您的生父。”
“他又没管过我。”傅溶最不乐意提他爹。
他环顾四周,没找到江落的踪影,“江落呢?有一串珊瑚珠很漂亮,让她戴上我看看。”
提及江落,陈叔陷入了沉默。
傅溶见陈叔脸色不对,还以为江落闯了什么祸,忙道:“她怎么了?”
纸包不住火,陈叔只得道:“殿下让她走了。”
傅溶没听明白:“走去哪?”
陈叔道:“这个倒不是很清楚。”
“她惹舅舅不高兴了?”
傅溶还以为江落在家等他呢。
结果他带着赏赐回来,江落倒不见了。傅溶一头雾水,搞不清楚状况。他追问再三,从陈叔这儿问不出名堂,便去找柳章。舅舅明明答应过,留下江落。为什么出尔反尔,把人赶走?江落好歹是他带回来的人。他答应过要一直保护她的。
“舅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傅溶来得急,连行礼也忘了,“江落做错什么,你说她就好,为什么二话不说把人赶走。她又没什么法力,谁也打不过,万一被坏人抓去怎么办?长安鱼龙混杂,一不小心她就死了。她这么小,从没害过人,你为什么容不下她?”
进来就是这么一箩筐话,问到了柳章脸上。
柳章正在画符纸,调丹砂。他端着一碗鲜红的液体。傅溶没有敲门,直接冲到他面前。那碗丹砂险些撒了。柳章淡淡扫了他一眼,“你在跟谁说话。”
傅溶一愣,意识到自己失礼,放低了语气,“舅舅。”
柳章好整以暇放下丹砂。
选了一支笔,开始画符,笔走蛇龙。画符如练剑,自带杀气。
傅溶见他专注画符不理自己,只好解释道:“江落虽然是妖,但真的没害过人。”
柳章反问:“你怎么知道她没害过人?”
“她灵台纯白,一点杂色也无,说明没沾过血,没杀过人。”
“没杀过人,”柳章道:“不代表没害过人。”
“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在妖族地位极高,享有供奉。灵台干净,是不用动手杀人,自有旁人替她杀。”
“可她根本没有妖丹,法术低微。”
“妖族弱肉强食,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她这么多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傅溶被问得哑口无言。
江落运气好,这么解释的话,确实有些牵强。
柳章顿住笔,感觉这傻孩子还是没长进,道:“动脑子想想,傅溶。”
傅溶半天才挤出一句:“可她确实没有害过我。”
柳章道:“那是因为你对她还有利用价值。”
傅溶不解:“她能利用我什么?”
柳章沉默以对。
他笔尖滑了一下,这张符纸写废了。
随手搓成团扔在脚下,柳章一抬眼,发现傅溶还在等待他的后文。柳章明显是想说点什么,却不说。欲言又止的沉默让人摸不着头脑。傅溶感觉舅舅的眼神大有深意,琢磨了一下,道:“她要是想吃了我,增长功力,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天。”
柳章抽出一张新的符纸继续写,不想往下说。
傅溶显然是没有开窍。
他认为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行,我得找她当面问清楚。”说完人跑了,柳章没有阻拦。陈叔差点跟他迎面撞上,望着傅小侯爷火急火燎的背影。
“快吃饭了,小侯爷这是去哪啊?”
“随他便。”柳章道。
……
江落终于找到了傅溶。
隔着半个街头,人流如织。少年个子高挑,一眼就能被看见。江落朝傅溶飞奔而去。在外流浪两天,脏得不像话,但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神采奕奕。江落抱着他的手臂,开心得差点原地转上两圈。她喜上眉梢道:“我终于找到你啦!”
傅溶一言不发,看着她,像是要看清她的真面目。
江落感觉他情绪不太对,心事重重的样子。
傅溶问道:“这两天你在哪?”
江落道:“在一个大房子里。”
傅溶道:“谁让你乱跑的?”
江落解释道:“楚王府有结界,我进不去了。”
柳章设下的结界已经将她隔离在外。
傅溶方才出来,一直在想柳章说过的话。仔细回顾起来,江落本身的确疑点重重。她有很多破绽和矛盾之处。之前觉着就一只小妖,没什么担心的。可她若是寻常小妖,舅舅的语气又怎么会那样凝重。一声招呼也不打,把人扫地出门。
傅溶左思右想,越想越不对劲。他有很多问题想问江落。
江落抓着他袖子,“傅溶,我饿了。”很委屈的语气,透着点心酸。估计这两天没怎么吃东西。傅溶心情复杂,暂时按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道:“我带你去吃东西。”找了个馆子,点了许多吃食。江落狼吞虎咽,吃得腮帮子鼓起来。
傅溶在边上看着她,心里压着很多事,没心情动筷子。
江落问道:“你怎么不吃啊?”
傅溶道:“我不饿。”
江落哦了一声。她不怎么懂人情世故。傅溶说不饿,那这些糕点就都是她的了。她每一样都要先咬一口。凡间的点心很好吃。为了这些点心,她可以一百年留在长安,跟傅溶一起。傅溶是她在人间交的第一个朋友,他永远不会背叛自己。
江落吃得肚皮圆圆,撑到嗓子眼。
她打了个饱嗝,再也吃不下了,好想找个温暖的地方睡一觉。
脑袋情不自禁歪到了傅溶肩膀上。流浪两天的苦闷霎时烟消云散,她心满意足。傅溶扶着她的胳膊,她满心雀跃,以为傅溶要把自己抱起来。于是伸出手,去搂他的脖子。忽然间,冰凉的匕首抵住了她柔软后腰。傅溶手握刀柄,目光透着锐利的锋芒。
江落眨了眨眼睛,像是忽然不认识这个人了,道:“傅溶?”
傅溶道:“你到底是谁?”
刀尖抵着薄薄的的衣料,稍微用力,就能捅穿她的肚子。
江落没有往下看,她知道那是能杀人的武器。
“我是江落。”
“我问你到底是谁?”
“傅溶,”江落轻声道:“你怎么了?”
“你把妖丹藏在哪里?”
傅溶不给她打马虎眼的机会,连连逼问,匕首刺穿衣裳。这对他来说不仅仅只是个骗局,更是个耻辱。他以为自己历练回来能让舅舅刮目相看。
结果江落的存在,证明自己简直是个十足十的蠢货。他怎么会蠢到把妖带回家里?听见他说江落没害过人,是个向善的好妖,舅舅应该失望透顶吧。他陡然回忆起柳章那抹戏谑的笑意,一时间火冒三丈。
江落低头一看,自己流了一点血,“你说过你不会伤害我。”
傅溶道:“不要再装了,舅舅都告诉我了,你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小妖!”
江落无辜地看着他,道:“我就是小妖啊。”
傅溶根本就听不进去,他恼羞成怒,道:“好啊,你站着让我杀,我就信你。”
江落疑惑道:“为什么?”
傅溶道:“因为你骗了我!”
“我没有。”
“还敢狡辩。”
傅溶一手举起匕首,一手握住江落的后脑勺。
她瞳孔里的刀尖飞快落下。
停在眼睫前,忽然顿住,悬崖勒马。
江落赌他不会杀自己。傅溶却后知后觉,发现她灵台中有一滴血点子,红得触目惊心。这滴血点子原先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这两天她在外面动手杀了人。傅溶才跟舅舅辩解过的话语瞬间变成了一个笑话。他几乎呆住了,难以置信,“你杀了人?”
江落木愣愣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岔开话题,讲起另外一件不相干的事。
傅溶问道:“你杀了谁?”
江落没打算瞒着傅溶,坦白道:“他说他叫向云台。”
傅溶本以为江落会狡辩,没想到她二话不说承认了,还念出了一个名字。哪个杀人犯会这么光明磊落理直气壮。向云台?向家,傅溶脑子飞快运转。他瞪大眼睛,有些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那一下子晴天霹雳,他都懵了:“你杀了御史中丞的嫡长子向云台?”
江落确定自己没记错,道:“他是这么告诉我的。”
傅溶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江落道:“他想吃掉我。”
傅溶没听明白:“啊?”
江落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有必要演示给他看。于是她直起上半身,将傅溶压在椅子上,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的锁定他。傅溶刚想起来就被按住。他觉得江落没有恶意,只是想证明什么,所以没动。江落的手滑进他脖子里,傅溶打了个激灵,掌心匕首哐啷掉在地上。
江落说道:“他这样抱着我,摸我的脖子,然后……”
向云台人品不佳,风流好色。从前傅溶在皇家私塾听说过这人许多腌臜事,挺看不惯这种烂人。但两人没什么交集。听到江落竟然落到他手里,顿时无名火起。傅溶抓住江落的手,一时忘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皱眉道:“他有没有欺负你?”
江落道:“然后他就死了。”
傅溶:“……”
这故事翻转得真够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