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且冷静》周八月圆

18、第 18 章

　　虞辛棠跑了一段路后，发现纪羡并没有追上来，她回首，见那少年正面倒地人事不省。

　　这是突发恶疾？

　　她转身折了回去，又停了脚步，清清嗓子道：“纪公子，别装了，你露馅了。”

　　“纪公子，你瞅瞅自己那个鬼样子，泥比我还多！”

　　“纪公子？纪小狗？白痴？”

　　毫无动静，看来是真出事了。

　　虞辛棠皱着眉走了过去，可没走几步，便眼前模糊，身体摇摇欲坠，最后捂着头软软地朝侧面倒去。

　　“醒醒，醒醒……”

　　嘴里泛着苦味，耳中仿佛灌满了水，声音瓮瓮的，听不真切。

　　徐徐睁眼，入目是一张俊俏文气的脸，美人尖，双眉浓黑，眼睛清澈明亮。

　　“你是……荣王府的四公子？”

　　他欣喜道：“世子妃，你醒了！”

　　虞辛棠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脑袋枕在他手腕处。

　　秦呈留意到她的眼神，脸微微发红，“事权从急，冒犯世子妃了！”

　　虞辛棠感觉自己的脑袋不断下降，到底后，那只手臂轻轻抽离，余下她的后脑勺和地面亲密接触。

　　书呆子。

　　她有些哭笑不得。

　　“这是发生什么了？”她坐起身问道。不远处，纪羡还一动不动趴在原地。

　　公子羞赧笑道：“我见他想伤害你，就放了迷烟。”

　　“我嘴里发苦，是你给我吃了解药？”

　　“是的。”

　　“这迷烟会有其他影响吗？”

　　“并无，只会昏睡一时辰。”

　　虞辛棠颔首，“原来如此。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四公子这么晚了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几番波折使得少女形容糟糕，眼神也变得充满了怀疑与谨慎。

　　秦呈连连摆手，紧张地解释道：“世子妃，我发誓，在下绝无丝毫不轨之念。今日是十五，我陪凤娘来莲华寺进香，方丈邀我们吃素斋，闲聊时我得知明日会有远道而来的高僧讲法，一时兴起，留夜宿在了莲华寺。”

　　“许是换了地儿，夜不能寐，我便四处走走，见纪羡神色不虞下山，鬼使神差跟了上去，没想到看到他迫害于你！”

　　“世子妃出城也是为了进香吗？可怎这般晚了还在半路，还受了伤，您的侍从呢？让在下护送您回王府吧。”他正义地道。

　　想她为了离开，已遭遇两次阻截追杀，都才没走多远，他还想将她送回去！

　　“四公子，我可以信任你吗？”

　　虞辛棠严肃地问，秦呈见状，面色也变得认真起来，“世子妃，需要在下帮忙的，请尽管说。”

　　“好，那请四公子忘掉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当是公子从未下过山，一直在莲华寺的禅房内沉酣。”

　　“可纪羡险对你如此无礼……”

　　“四公子。”

　　少女低声唤他，澄明月色下，圆润清澈的眼睛哀求地望着他，他失神一瞬，垂下眼，妥协般道：“好吧，我答应你。”

　　他拿出一方素洁的帕子递给她，她不明所以，他便轻轻隔着衣袖抬起她的手腕，将手帕缠在她手指上。

　　那是她受酷刑的手指，葱白的玉指变得红肿，凝结着干涸的血，适才不慎又渗出了血珠。

　　一袭蓝袍的公子，垂眸，替她包扎伤口，即便看不清眼神，也能感受到他散发出的柔和气息。

　　虞辛棠感动之余有些别扭，“无碍，都是皮外伤。”

　　她一出声，顿时让他醒悟过来，像被火烧灼到一般立即放开了她的手。

　　“四公子，我还有事，你回庙里去，回去时小心些，别让人瞧见。今晚发生了不少事，当心卷入其中。”

　　他点头说好，但离去的脚步有些迟疑，最后还回头看了虞辛棠一眼。

　　她微笑，弯起了眼，裹着素帕的手在空中挥了挥，“后会有期。”

　　目送秦呈离开后，虞辛棠走到了纪羡面前，“啧，你也有今天。”

　　她抬脚踹了他几脚，又俯身去拿他手里的东西。

　　扯，还没扯出来。

　　攥得还挺紧。

　　她无奈地蹲下身子，一根一根的掰开他的手里，拿出东西。

　　是只小银镯，镯身刻着宝珠二字，坠着两个小铃铛。

　　这和虞觉拿来威胁她的小银镯几乎没区别，这是她自己请人打造的，为方便出逃，还让人堵住了铃铛的声音。

　　说到底，这镯子样式过于普通，只有上头的刻字有辨认性，她根本没必要非得从虞觉手里得到，只有她愿意，还能整十个八个的出来。

　　至于他说的身世线索，真假先勿论，就算某日他真告诉了她，恐怕那日便是她的忌日。

　　故她选择暂时放弃所谓的身世线索，先凭借银镯去找原身的家人，没曾想虞觉就这样死了，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

　　淮州，永宁。

　　“苏姑娘，你回来了！”

　　“你这李老头，总带苏姑娘东跑西跑的，我心中郁结时都找不着人说话。”

　　“可不是嘛！李老头，太素堂的徐大夫天天都在骂你咧，那些个心病难治的病人一来就找苏姑娘，徐大夫烦得要死！”

　　干瘦驼背的老头摇了摇头，“怪我，都怪我，可分明是这丫头死活要跟着我赶马车的，老朽又有什么办法？”

　　语气无奈，但暗藏得意。

　　“这事真不怪阿爷，我不放心他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再者，和阿爷一起出去，也顺道找找我的家人。”

　　说话之人是一穿得灰扑扑、皮肤黝黑的女子，乍一眼不起眼，但细细一瞧便能看出她五官生得极好，黛眉杏眼，琼鼻樱唇，莞尔一笑，唇边浮出浅浅梨涡。

　　这便是离开锦城两年的虞辛棠，现在化名为苏宝珠。

　　李老头便是当初赶车带她南下的车夫。

　　当初，她从纪羡手里拿回小银镯后，往李老头离去的方向追去，果不其然，他在不远的地方等她，这令她十分感动。

　　一路上，她得知李老头妻子早逝，唯一的儿子战死沙场，为避免睹物思情，他常年在外赶车，鲜少在家。

　　他说自己年岁已大，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赶车，此后就归家养老。

　　她初至永宁，人生地不熟的，经李老头牵线买了离他不远的一所房屋。一老一少，皆孤苦无依，时有相互照顾。

　　不久李老头病重，她将人送去了县里最好的医馆，太素堂。太素堂里有名脾气极臭的老大夫，叫徐平，因脾气得罪了不少人，其中一个有暴食症状的男子几次三番吃了他开的药不见好，徐大夫就急了。

　　又矮又胖的老头还不及男子肩高，却极其豪横地指着人家的鼻子骂，“我看你不是病了，你纯粹是好吃，或者心里憋着什么坏主意，想砸我太素堂的招牌！”

　　医者怎能如此对待自己的病人！

　　虞辛棠看不下去，出声说了几句公道话，徐大夫不乐意极了，讽刺她一女娃不懂就闭嘴。

　　她也来了脾气，“你治不好是你本事不行，但我可以，要是我做到了，你得跟他和我道歉。”

　　徐大夫气红了脸，“行！我看你一个黄毛丫头有多大的本事！”

　　名不经传的小丫头挑战太素堂老大夫，一下就闹得沸沸扬扬的。

　　约莫一个月，在虞辛棠的心理治疗下，男子真有了明显的好转。这次众人更兴奋了，曾经被徐大夫毒舌重伤过的人出来喊话，让他兑现承诺，他面色难堪地憋出一句，“姑娘，是老夫错了，请你与那位小兄弟见谅！”

　　听闻，徐大夫当日后气得病倒了。

　　虞辛棠还担心这个小肚鸡肠的老人会报复她，没想到他一遇到心理有问题的病人就来找她，见面次数多了，两人诡异地交好了，她甚至在太素堂有了自己的诊室。

　　李老头大病一场后，某日，突然将所有积蓄和房屋钥匙给了虞辛棠，说自己赶了一辈子的车，静不下来，想继续赶车，要死也死在路上。

　　看着他弯曲的脊背和苍老的容颜，虞辛棠突然红了眼眶，感到无以言表的孤独。

　　终有一日，她是否也会这样，终其一生找不到原主的家人，也找不到自己的家人，悄然死于某段路上。

　　她没有收他的任何东西，将自己皮肤涂黑，穿着简陋的衣裳和他一起上路。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张贴寻亲的告示，可惜人没找到，骗子倒遇见了不少。

　　一老一幼相伴，不知不觉中她叫他为阿爷，他看她的眼神也越发慈爱。

　　*

　　晨光透过雕花窗照进闺房，睡了好久的女子终于醒了过来。

　　待她穿好衣服从房内出来时，阿爷早就出门了，吃完锅里温着的晨食，她随抓了抓头发，省去照镜子的功夫，用随意用发带束成马尾就出门了。

　　一个多月前，阿爷赶车把腰扭了，虞辛棠劝了他许久，他才终于松口，说今后不出永宁，只在附近送人拉货。

　　她现在打算去街上买点菜籽和小鸡，等家里有了庄稼和家畜，人会舍不得离家了。

　　买好东西，她进了书店，打算挑几本话本打发时间。

　　“真是天妒英才，这两年秦将军守卫边疆，屡立奇功，打得匈奴提起他的名字都胆战心惊，怎就……唉！”

　　“最惨的是，听闻将军与家中不和，断绝了关系，无人接他回国都，还是军中将士收殓了他的尸体。”那人压低声音，“听说将军死得可惨了，面目全非啊！”

　　两个作书生打扮的人谈论着，面上带着惋惜之情。

　　忽地，一个颤抖的女声问道：“请问二位公子，你们说的是哪位秦将军？”

　　“还能有谁，秦君泽秦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