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银河》六颗西柚

3、忘川

　　洛九天猛地从梦中惊醒，手心渗出细密的水汽，盒子中的星光渐渐暗淡了下去，幽静又温润的光透过琉璃映在她的手上。
　　还好，十指秃秃没破一点油皮。
　　起身将盒子放置在杉木架上，洛九天将廊下的兰草一盆一盆搬进殿中，这些兰草贺承章亲手养护了千百年，莲渡被允许进入结界才得以一见，见到了便是啧啧称赞，说她在九重天侍弄的花草中从没见过如此品级的兰草。
　　仙品易得，养护却需极其用心，或许莲渡被允许进入结界是贺承章怕他不在的这些日子，自己精心养护的兰草被某些小鬼辣手摧花。
　　搬到最后一盆时，忽吹起了一阵疾风，这风起的又急又诡异，将洛九天手中的兰草吹的左右翻飞，她极力稳住身形才让兰草没从手中脱落，加快脚步将其放入殿中，这才去竹林中查看。
　　竹林外传来一声声女子痛苦的哀嚎，洛九天快步走向那声音，只见莲渡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瘫在地上，血从她的胸口涌出，浸红了她平时侍弄的花草。
　　莲渡似乎看到了她，痛苦的目光将洛九天钉在原地，嘴角抽搐地一张一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道：“别出来——“
　　一道金光将她的声音生生撕破，莲渡的身体被那金光操控着，一下、两下、三下不知疲倦地撞击着结界，她的四肢被撞断，面目变得血肉模糊。终于在第四下，结界被撞开的一瞬，莲渡的身体彻底支离破碎，身体的碎片伴着血雾不受控制的朝洛九天砸去，染红了一小片竹林。
　　洛九天颤抖的拾起莲渡的碎片，自己那颗死掉的心仿佛也跟着被撞碎，她想喊，张嘴却是暗哑的气声，眼泪混着脸上的血噼里啪啦地流下来。她被那道金光擒住，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结界外的女子朝她一步一步逼近。
　　洛九天终于还是被天宫发现了
　　只听左右称那女子作瞿卿元主，那女子长眉入鬓，生得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眉间一颗朱砂痣，正是画中仙女的模样。
　　洛九天跪伏在瞿卿元主面前，听到她冷声道：“我竟不知，帝君藏了只小鬼在承昭殿。”
　　座上的神女垂眼看着洛九天，怜悯的目光中又闪过一丝狠戾。
　　“你可知，帝君为什么将你带上九重天？”
　　看着洛九天跪在地上将手指狠狠钻进手心，沉默不语，瞿卿元主又开口道：“因为帝君与本座的一个赌约，不过现在看来，他似乎输了一半。”她起身缓缓行至洛九天的面前，衣裙上檀木的熏香带有侵略性地将她包裹。
　　“神爱世人，却不能也不会爱上一人。可是情爱是多么诱惑的东西啊，在帝君历劫之前，本座与他打赌，他一定会为一个女子倾心。”
　　所以贺承章将洛九天带上天界，教她修炼的仙咒，是为了证明作为神明的他，不会再爱上这样一个凡人。原来神不爱世人，只当世人是随手能碾碎的蝼蚁蚍蜉，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已。
　　洛九天仍保持着跪伏的姿势，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那是她擦了无数次的地面，那时的她满心欢喜地只为贺承章回来，如今自己身上的血污早已将地面弄脏。
　　“听说帝君还给你取了新名字，叫洛九天是吗？不过一只小鬼，竟妄想登上九重天亵渎神明。这名字你受不起，我便一并收去了。”瞿卿元主缓缓俯下身，“天宫不允许出现第二个伏啻，本座不会为难你，你自去你的去处罢。”
　　洛九天的去处，便是冥界。后来她才知道，瞿卿元主若想让她灰飞烟灭不过弹指一挥间，但是将洛九天送回冥界便是对她无休止的折磨。
　　从九重天入冥界者，无论轮回转世皆由泰山府君定夺。洛九天被鬼差押上厅前，跪在高台之下，只见高台上有一身影，身着玄衣，周遭毫无生气，即便看一眼也觉得阴冷入骨，想必这便是泰山府君了。
　　“叫什么名字？”那身影开口道，字字句句不带任何抑扬顿挫，听着好生怪异。
　　“洛九天”
　　“那不是你的名字。”
　　那身影闪了一闪便闪到了洛九天面前，她这才看清了那泰山府君的样貌，面容清朗，，一副书生模样，虽是一副好皮囊却怎么看都不像他自己的。还未等她再仔细端详，便听鬼差喝道：“大胆！泰山府君也是尔等小鬼能直视的！”
　　下一秒，洛九天被狠狠按伏在泰山府君的脚下，头上传来翻动书页的声音，那怪异的声音再次响起：“生死簿上你还有一个名字，叫晁鸳。”将衣袖一挥，押着她的鬼差便消失不见，泰山府君缓缓开口道：“你一孤魂开罪了天界，他们本可以将你轻易处置，却要将你送来我冥界，你可知道这其中缘由。”
　　洛九天撑起身子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任凭泰山府君处置。”
　　他将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你倒是看得开，可帝君却看中你，人间历劫时留恋不够还要带到九重天上去。”泰山府君的声音陡然变大，“你可知这是何等滔天大罪？”振聋发聩的声音中还隐约夹杂着滚滚雷声。
　　洛九天瞳孔一颤，自己原来是他凡间历劫的一段情缘，想明白一切前因后果，她抬起灰败的脸再次望向泰山府君，他脸上那诡异的笑意丝毫未减，刚才滚滚的雷声还回荡在耳边，洛九天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任凭泰山府君处置。”
　　泰山府君脸上的笑意消失，大袖一挥，玄色的袖口扫过女子的脸颊，他又回到了高台之上，“既如此，便去罢。”
　　她被判永世沉入忘川，这是冥界最残忍的刑罚之一，对于这个没有期限的惩罚，她并不意外。幻灭比残存容易得多，瞿卿元主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
　　忘川的水可真凉，寒凉刺骨，那一刻她或许明白了瞿卿元主的恨意，回尘丹药效还没消散时的感觉更甚，寒气席卷四肢百骸，全身却又似烈焰灼烧般疼痛，直至后来感受不到寒意，只有凌迟般的千刀万剐，若是肉身还在早已血肉模糊，这样的痛到连哭喊都显得苍白。
　　她在清醒的剧痛中挣扎，冥界里的忘川不见天日，看不到时间的任何痕迹，在无边无尽的疼痛中，她的面目变得狰狞可怖，状不似人形，三魂七魄也日渐被销蚀殆尽，可却仍受着忘川水浸噬之苦，仍能听见每日渡于忘川之上的鬼魂们的声音。
　　“帝君于东荒川主战已有月余，偏还不见战局明朗，怕是这样拖下去也不妥啊。”
　　“帝君是四海八荒最年轻的一任帝君，区区伏啻，定能将其诛杀，还六界太平。与其担心东荒川，你还不如担心自己在忘川上的去处。”
　　“此话怎讲？”
　　“前些时日，一只魂魄被投入忘川……就在你我脚下，听说是从九重天上押下来的。”
　　“我的天爷，这魂魄有何神通竟能上九重天去？”
　　“这便不是你我能知晓的秘辛啦，被投入忘川的魂魄屈指可数，下场都是被千年万年地折磨，只是诸位须知忘川之险，切莫一个脚滑，不慎跌下去了。”

　　帝君于东荒川与魔君伏啻激战月余，最终耗去大半修为将伏啻诛杀，那方水月镜却不知所踪，坊间传闻这水月镜乃上古神器，能通晓六界，若要此镜重现世间，须得一有缘人。这场大战后却有一件趣闻，帝君战后拖着伤了元气的身子又杀去了幽冥，于忘川中捞出了一个面目极尽丑陋的女鬼，可奈何忘川水专噬生魂，被捞上来没多久那女子便魂飞魄散，帝君伤心不已，竟想杀尽幽冥判官将忘川填平。
　　听到此处，一女子忙捂住了袁川的嘴，虽然捞出女鬼是真，魂飞魄散也是真，但将忘川填平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听上去贺承章像个冲冠一怒为红颜但多情种，可是神仙怎么会对忘川里的女鬼有感情呢？
　　再者，魂飞魄散的那女鬼，还在这世间。
　　好巧不巧，被水月镜选中的有缘人亦是洛九天，她消散的魂魄被集于镜中，仰赖于水月镜的神力，魂魄与水月镜融为一体，助其修成人形，究其根本，洛九天现在是一个镜魂。即便如此，此镜再难重现世间倒是真的，召唤出水月镜需要足够的修为，而非现在她所能做到的。
　　世上一切皆有因果，而所谓轮回往复不过是因执念而起，后来洛九天才知道被选中并非机缘巧合，而是因为前世的执念，水月镜让她记起了那个她本已决心忘记的前世。
　　那是她还叫做晁鸳的时候，在梁国的冷宫中跟着阿姆捡拾宫中贵人的残羹剩饭为食，冬至那日为了讨炭火，她偷偷跑出冷宫，还没找到路就被值夜的宫人抓住，一顿毒打，就在她意识模糊之际，贺承章出手救下了她。
　　晁鸳从未见过生得如此好看的男孩子，没有宫里贵人浓腻的脂粉气，俊朗的眉眼中是风发的少年意气。他和宫里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不同，他教晁鸳写字读书，教她如何在这一方天地里强大起来，更教她如何活得自在。后来晁鸳才知道，他不过大自己五岁，却是个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
　　她将贺承章当作救命恩人，深知两人之间有着云泥之别，因此从不敢僭越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