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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尘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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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渡从凡人到九重天的仙侍用了九千年,洛九天这样一只孤魂野鬼,修炼出灵根的难度简直是天方夜谭。
洛九天双手结印,只觉得一股气流划过指尖极难控制,火光电石之间竟冲向了褚栾身下的草窝,刹那间便燃起了一簇火苗。
洛九天慌了神,连忙将草窝从褚栾身下抽离,慌乱间火星四溅,星星点点的火苗在草窝上跳动。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发现这些火焰不再扩散,而是循着某种节奏规律的晃动。
洛九天再次试着结印,发现竟是自己在操纵这些火苗,她两手交叠轻轻抖动手指,那火苗仿佛有生命一样随着她的手指晃动,逐渐掌控了这些火苗后,她双手交叠挥向空中,那些火苗又化作点点星火随她的手飘向空中最终散作烟雾。
修炼这些日子来,洛九天第一次真真正正的变出了点什么东西,她难掩心中的兴奋,当即决定再试一次,却听到一个声音懒懒开口道:“喂,你刚才烧到本座了。”
那只青鸟不知何时化作了人形,洛九天猛地回过头,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立于亭中,男子面如冠玉,如缎的乌发随意得用根带子束起来,肩头还披着烧焦的半个草窝。
“褚栾大人?”
褚栾抚去肩上的草窝与草屑,“洛九天是吧?”
洛九天点点头,心中暗道不妙,莫非自己在洛水亭的这些时日他就是醒着的?她开始细细回想自己往日说的话是否有不妥的被他听了去。
见洛九天好像在思索什么,褚栾便自顾自地坐在亭边继续说道:“若是没有你这把火,本座或许还能在安歇几个月。不过也罢,看在你日日尽心为本座疗伤的份上也就不与你计较了。”
说罢,褚栾随手将一个小木盒扔给了洛九天,木盒之中是九粒明黄色的药丸。
“大人,这是什么?”
“你自来此没见你睡过一日觉,这是回尘丹,能帮你做个好梦。”褚栾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凑近洛九天嗅了嗅,“你每日焚的是什么香?竟难闻至此,快换了罢。”
“是……多谢大人的赏赐,您的伤可是痊愈了?”
“本座还要在此修养,过些时日,你再与本座一同向帝君复命吧。”
之前褚栾未化形时洛九天与他待在亭中没觉得有何不妥,如今总要避嫌才好,于是洛九天提出去岸边的做些杂活,褚栾点点头当是答应了。
洛九天在湖边找了棵树,位置隐蔽,她靠坐在树下,服下了一颗回尘丹,打算美美睡一觉。
这一觉做了许多梦,有的是和莲渡在洛水亭时,有的是在凡间。她梦见凡间的宫阙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一个影子在那一方清屏上摇曳,轻唤自己名字,声音空灵虚幻,远处影影绰绰的灯火里夹杂着一片杀伐之声,直至最后业火从东荒川而起,烧掉的那些场景,一片火海凌云。
梦里只觉得好冷,洛九天不由自主扑向那片火海,想攫取一些暖意,也好奇那些被火吞噬着的楼阁,觉得格外熟悉。她的身体轻飘飘的下坠,被火光映衬的她如同一株妖冶的曼殊沙华,烟尘纷飞间海市蜃楼般的殿宇重叠在一起,无数血肉模糊的手臂从缝隙中挣扎而出,无助地挥舞着想抓住些什么。
洛九天忽地被一只手猛然抓住。
“洛九天!”
眼前贺承章微蹙着眉隐隐透着愠色。一睁眼,洛九天发觉自己在帝君的殿宇,还躺在了他的榻上!全身如被人暴揍了一顿,没有一点力气。
“帝君,我是……梦游到这了吗?”
“你睡了整整十日!”熟悉的沙哑声音中带着一丝愠怒。
洛九天眼前一暗,只觉被一只手从榻上拎起来,身体轻轻地靠在了软垫上。
梦中的事物惊鸿一瞥,自己已经忘得七七八八,竟已过了十日?洛九天抬手捏捏自己的脸,有些痛——这是她做鬼后不曾有过的感觉!这回尘丹,当真有奇效,能让鬼起死回生?
贺承章自然清楚这其中的缘由,听完洛九天梦中的幻像心下了然,于是开口道:“回尘丹是仙家的东西,你的阴魂虚不受补,好在你没贪多贪足只吃了一颗,药效一年也就消散了。”
“那我岂不是又变回人了?”
贺承章拉起洛九天的手轻轻放在她的胸口上,殿外的竹林随风如潮汐般摇曳,窗外的风穿堂而过,也穿过洛九天的胸膛,那里空荡荡的,没有跳动着的心脏。
她的手指蜷曲起来,无力的抓住贺承章的衣袖,眼中水汽氤氲。她本已接受了做一只鬼的结果,如今却又有了活着的感觉,忘记了来路,又不知去路,她不愿这样不人不鬼地清醒着。
冰凉的泪珠从洛九天的眼角划出,一滴一滴打在贺承章的手臂上,逐渐凝结成霜花。贺承章瞳孔微颤,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却还是抽出手臂淡淡开口道:“在回尘丹药效没有褪去之前,你不能离开这片竹林了。”
虽没有心跳,但在回尘丹的作用下洛九天确实与凡人无异,贺承章在竹林中设下结界,负手立在林中,殿内烛光将女孩单薄的身影映在窗上,这既是对洛九天的保护,也是贺承章的私心。
“帝君,东荒川生变!”
洛九天昏昏沉沉地睡,又昏昏沉沉地醒,直到恢复了些许力气走出寑殿却不见贺承章的影子,只见东方隐约有滚滚烟尘。
莲渡说,东荒川生变,贺承章此去怕是一定要将伏啻诛杀。
洛九天望着东边那道逐渐浓重的尘烟,却不知能为他做些什么。莲渡说贺承章走前留下话,要他一定看好我不能走出承昭殿,要我将这林中殿宇好好打扫一番,一颗碎星子都不能放过,等他回来。
这一等,便等了三个月,洛九天将符文中的仙咒练了又练,寝殿的地面擦的能映出人影,东边的烟尘还不见散去,听承昭殿的仙侍说天君那边已经有些慌了,东荒川迟迟没有消息传出,帝君怕是凶多吉少。
“莲渡,你还记得你在凡间的事吗?”在屋顶捡星星的洛九天没来头地问。
“嗯……我记得为人时我有一个丈夫和两个孩子,不记得他们的样貌和名字了,不过已经过去了几千年,他们都不知道轮回多少次了。”莲渡摆弄着手中的星星,选出最好看的小心翼翼用锦帕包起来。
“为何要舍下亲人去修仙呢?”
“那时我从未见过神仙,更别提修仙了。神仙是山神奶奶有意收我做她的道徒,我不肯,可是肉体凡胎又怎么能违抗神仙的意思呢。”
洛九天猜到了结果,还是不甘心地问道:“那后来呢?”
莲渡苦笑了一声,“后来一连数日我食不下咽,吃什么吐什么,肉身一死,自然就去找山神奶奶报道了。”
原来神仙,也不全都爱世人。
莲渡走后,洛九天将捡拾的星星放在琉璃盒子中,困意再次上涌,索性伏在桌案上睡去。
这次的梦与往日有些不同,梦中大雪纷飞,一女子跪在庭院中,身着的氅衣上落着一层薄薄的雪,暖阁内一个女孩丝缕未着,随意裹了条银白色的裘皮在身上,带着屋内的暖风与几率情欲的气息走出来,雪随风飘进檐下,落在她裸露出的肩头,她冷得轻颤了一下,随即将裘皮裹得更紧。
“我们家主子说了,贵人求的事,没人能办的了,还是早些回去,免得被寒气侵了身,又要病一场。”
廊下女子睫毛轻颤,仍倔强地跪在庭中,廊中婢女与杂役经过都不免好奇地瞥一眼,随即便遭呵斥。
“眼里没尊卑的下贱坯子!贵人也是你们配看的?再多看一眼便将你们打一顿发卖出去!”说话间,裘皮下白皙的腿已被冻得微微泛红,女孩跺跺脚,本想开口再劝些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暖阁。
洛九天伸手触碰到那女子氅衣的一瞬间,一段熟悉又零碎的记忆涌入脑中,之前屏中的男子再次出现,雷声阵阵,山雨欲来,那男子开口道:“我来接你回去。”随后从屏中缓缓走出,那张脸从暗处渐渐显出轮廓,竟是帝君贺承章。
身体突然不受控制,被一股力狠狠向后推去,洛九天伸出手想抓住贺承章的衣角,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什么都没抓住。
又是坠落,在深渊中无止尽地坠落,不知过了多久,身体砰的一声重重的砸在地面,洛九天喘息许久才缓过劲来,想将身体撑起来却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封闭狭窄的空间。
是棺材!她疯了般地拍打周围的木头,直至手掌泅出殷红的血迹,一片一片地印在棺材板上,仍没有任何回应。
空气一点点被消耗殆尽,死亡的恐惧开始在狭小的空间蔓延,洛九天的身体止不住的抽出,窒息的感觉从鼻尖游走至胸口,直到她的胸膛不再有起伏的迹象。
再来一次,还是会怕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