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川江水染烟霞》0yangyang0

1、第 1 章

　　远城区的冬天感觉比中心城区更冷一些，孟盈下车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嘴里吁出一团白色雾气，关上车门小跑着进了麦当劳去取早餐。早餐纸袋拿在手里暖烘烘的，她嘴里咬着薯饼打开车门把咖啡放在杯架上，启动车子，开出去直走1公里，就到了项目部。四四方方的围墙围着3排2层楼高的板房，一侧是停车区，停好车，背上电脑，跟保安老哥打个招呼，保安室里的小黑狗就蹿了出来，毛茸茸一团滚到了脚边，蹭着她的鞋。孟盈马上把麦满分里的肉饼揪下一块送到小狗嘴边，看它一下扑上来狼吞虎咽的样子，趁机撸了两下，就上楼去办公室了。
　　屁股还没沾上凳子，手机就响了。刚点接通，里面的声音就炸起来“孟部长！你在不在项目啊？我们这边有点急事！”孟盈叹了口气“在项目部，马上来。”
　　孟盈在这家房地产开发公司已经4年多了，过完年就要满5年了。说起来是知名品牌，一线开发商，世界500强大型企业。但是在公司里，设计部的工作那真是一言难尽。搞景观设计的又更是称一声牛马鸡鸭都是高攀了。这个专业是设计部里唯一又要管设计又要管施工的，日常琐碎复杂，扯皮拉筋，还要应对种种突发的离谱情况。刚进了工地大门，施工单位的项目经理就冲过来，满脸堆笑的说“孟总孟总，你可来了，我们这边有几个问题需要您解决呢！”孟盈脑子里已经刷出了250字的脏话，这特么才8：25,都还没上班，就“您可来了！”，而且每天都是这一套说辞，能有啥问题，不是施工错了不想改，就是有些部位想偷工偷料省钱，再不然就是下错料了，想让设计改图纸就他下错的料。
　　她管理了一下面部表情，继续往前走：“什么问题啊，走，我们去看看。”项目经理马上跟上来，一边走一边说：“是这样孟总，你也知道王总对工期催的很紧，我们湖边那个外挑的亭子吧……”“亭子怎么了？”“图纸设计的时候深化不够详细，钢结构的材料安装是会有一些误差。”孟盈心里立刻有数了，这哥们儿没去钢结构厂家盯下料，现在尺寸错了。
　　这种时候处理起来就很棘手，按说应该退回去重新加工，但是施工单位的目的那肯定是赚钱，这样产生额外的运输和二次加工，还产生一些废料，耽误工期是肯定的，施工单位也要跳起来扯皮。她心里转了转，只说：“货下在哪边？去看看料。”施工经理是个小个子男人，姓杨，一看孟盈没有马上让他返工，高兴的搓了搓手，连连应着好，带着孟盈往湖边走去。这是一个临湖的低密度住宅地块，因为是远城区，近处没什么高楼，半岛形态。抬眼望出去，绿色的湖水映衬着湛蓝湛蓝的天，远处是湖畔公园，围绕着疏密交错的树林，这会儿看过去绿的黄的红的，像厚涂的油画色块。再低头，看到脚下的那堆钢结构材料，孟盈对那改了30几版的图纸其实早就烂熟于心，但她还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用app打开图纸，指着标注递到杨经理眼前。杨经理有点着急了：“你们这给的工期根本就不合理！这一个星期做起来根本就不可能！找谁都不行啊！催太急了！”孟盈叹了口气“你不要急，把焊工班组喊过来，我们现在调整一下次梁尺寸，主梁就你的料。做好之后外挑到水面的部分少大概600mm左右，配合植物，应该看不出来。”杨经理一看是这个处理方式，马上扯开嗓子喊他的班组过来。
　　用卷尺量了材料的具体尺寸，清点了一下下错料的数量，孟盈已经想好要怎么改。在手机上又核算一遍，就在图纸上圈出来要改的部位，交给杨经理“尽量保你的料，需要改这几处，你们现场切割吧。”杨经理有点犹豫：“孟总啊，这要切好久哦。”孟盈说：“那咋办？你让厂家拖回去重新做？”杨经理马上说：“改！改！这就安排！”
　　手机忽然震动，孟盈看了一眼，是人力经理来电话。心里一沉，最近2年，每个季度都在裁员，工作是越来越多，景观设计也就只剩她一个人了。电话接起来，人力经理贾芸很职业腔的声音响在耳边：“嗨～在公司吗？”“我在半岛项目上呢。贾芸有些惊讶：”“啊？你还在项目？……丁总没和你说吗？”孟盈不想再浪费时间，直接说道：“裁我是吗？”贾芸没有直接回答：“那还是等丁总先和你说。”丁总是设计部的部门经理，这几年处的也不错，如果是裁人，怎么会不先知会一声呢？孟盈有些恍惚，挂了人力的电话就给丁总打过去，直接被挂断，再拨，又挂断。她有些烦躁起来，直接发信息道“人力找我，是要裁我吗？”
　　丁总很快回了一个哭脸的表情，跟着又发了一条“我说不出口”。孟盈叹了口气，终于到自己头上了。疫情三年之后，房地产一路坍塌，很多同行业的朋友面临裁员、甚至公司解散，以前期待的升职加薪路径早就关闭了。虽然心里知道不过是早晚的事，但是现在真正要去面对35岁以上中年失业，叠加女性，抚养孩子这些条件的困境，实在是很茫然。最近没少刷求职信息，然而那行刺眼的“要求35岁以下”出现在每一个岗位条件中。忽然有人拍她肩膀，回头一看，是项目部的土建工程师李建钢，还没说话就叹气“这次有我，有你吗？”她也叹了口气：“有。”两人默契的一起往项目部办公室走，回到办公室就开始一起收拾东西，李建刚还找个了空纸箱给孟盈。他自己一边打包东西一边骂骂咧咧：“妈的领导那么多，老子一个人伺候三个，做事都是我，裁员先裁我。”孟盈苦笑一下“这不都一样嘛，部门三个领导，专业线两个领导，还有一个分管领导，我就是共享丫鬟。这下好了，不用再伺候了。”“你有啥打算吗？”“没有，先休息休息吧，今年五一、十一都在赶展示区，我快累死了。谁一年做三个展示区啊！”“有空一起去钓鱼啊！”“好啊，那必须。”
　　牛马总认为裁员不会把能干活的裁掉，因为便宜又能干。实际上确完全不是如此，毕竟上层做裁员决定，中层交裁员名单审批，所以在垂直架构的公司里，裁员只会裁到基层做具体事情的人身上。毕竟不管是裁了多少个，领导都不需要做具体的事，没被裁到的人就要接手被裁掉的人移交的事情。每裁一次，领导丫鬟比成倍增长。丁总性格比较柔弱，每次分管领导要求迅速超额完成任务，最后的结果就是设计部马上裁两个，其它部门拖着，最后裁一个人或者当季不裁。于是每次裁员都是拿设计先开刀，这一次甚至不能不保证每个专业留一人了。
　　曾经经历过地产飞速发展扩张的黄金十年，到现在的崩塌，相关产业也一起下滑，好像一起从云端上往下坠落，一直落，到不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