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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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沈婧芸甫一穿过花廊便看到自己房门口立着一个人，青色长袍，一手将举不举搁在门前踌躇万分。
“平玉。”她喊他，然后提起裙子一溜小跑着过去。
夏名平玉愕然回头，瞧着她向自己冲来下意识地转身伸手准备接住她，却是没接着，沈婧芸跑到他面前便刹住了步子。
“干吗不敲门？你在这徘徊啥啊。”
夏名平玉看着她，张了张嘴，半天挤出一句，“就算我敲了也没用，你又不在。”说完，他眼神越过沈婧芸瞥向了花廊那一端。
沈婧芸也跟着回头看去，过道是过道，廊檐是廊檐，没有半个人影。
她推开房门，“外面冷，进去吧。”
屋内余香未散，游离着一种淡淡的甜味。
走到桌边拎了拎茶壶，满的，可是已经凉冷，沈婧芸想到了祁烨传膳时的情景，于是也学样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冲着无人的外头大喊一声，“热茶——！”
然后竖耳听了听，没什么动静，沈婧芸讪讪笑着转头看向夏名平玉，“试试。”
夏名平玉无甚表情地“哦”了一声，眼睛不着意地扫了遍房间，最后又转回沈婧芸身上。
沈婧芸瞧得他的动作，笑了笑，“是不是觉得这个房间很夸张？我也觉得，也不知道是谁的品味，大金大红的。”她摆出无奈的表情耸了耸肩，然后又问，“你的房间呢？在哪？应该就在隔壁吧？”
夏名平玉却是没有立刻作声，沉默了半晌，然后淡淡说了一个字，“不。”
沈婧芸一愣，刚要进一步问清楚，却听到敲门声，“月夫人，您要的热茶。”
沈婧芸顿了顿，看了眼夏名平玉，还是扬声唤道，“进来。”
从下人手里接过茶壶，沈婧芸故意夸张地朝夏名平玉挤挤眼睛，“没想到真的有用！”可是对方竟然没像以往那般跟自己打趣，只是一脸沉默喝着沈婧芸递来的热茶。
不正常，实在不正常！沈婧芸收敛了笑容，揣思地看着夏名平玉。她昏迷期间究竟出了什么事？
静默了半天，沈婧芸终于先憋不住了，她试探地问道，“我是不是昏迷了很久？有多少天？”
“三天。”这回夏名平玉倒是答得爽快。
“三天里我们一直在赶路？”
“赶了两天，昨天傍晚到这里停宿。”
好，也就是说整个时间可以大致分为两个阶段：马车赶路阶段和别苑停宿阶段。现在就要各个击破了。
沈婧芸想了想，“怎么会在这里停留了那么久啊，是不是之前路上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大概是赶路太累了，找个地方整顿一下，补充补充物资。”
夏名平玉越是说得平淡沈婧芸越是怀疑。想那夏名平玉对祁烨是多么敌对，怎么可能顺着祁烨的意来说事，换以前他铁定跳出来大数特数祁烨的不是了。
一想到连一个战壕的夏名平玉都对自己有所隐瞒，沈婧芸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口气不由地也冷了下来，“哦，是吗？那真奇怪，既然什么也没发生那祁烨怎么会无缘无故病了呢。”
什么？夏名平玉喝茶的动作顿了顿，抬起脸来，“他病了？”
“是啊，我看着他喝药呢，总不能是闲着发慌所以给自己弄点中药喝了滋补滋补吧。”见夏名平玉一脸惊讶的样子不像作假，沈婧芸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突破口。也许夏名平玉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想了想，夏名平玉终于明白过来。看来是那家伙失血过多了，他还真当自己是血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路上动不动就拿刀子割脉喂血，这下终于支持不住了。
想到这，夏名平玉心情又晦涩了几分，他犹豫地看了看沈婧芸，最终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跟她讲。他知道这件事会给沈婧芸带来多大的冲击，恐怕到时候那天平就倾斜得再也回不来了。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沈婧芸自然是看在眼里。她虽然气愤夏名平玉的瞒而不报，但是也体谅夏名平玉可能真的有苦衷。不过有苦衷不代表可以把自己蒙在鼓里，所以沈婧芸决定了，一定要磨，说什么也要把真相给磨出来！
想到这，沈婧芸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茶壶殷勤地给夏名平玉添茶，“外面挺冷的，来，多喝点茶热乎热乎。”
夏名平玉狐疑地看了看突然大转变的沈婧芸，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突然他表情明显一愣，脸上刷地脱了血色。
“怎么了？”沈婧芸不解。
“……没什么。”夏名平玉飞快地瞥了沈婧芸一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沈婧芸觉得他那一眼仿佛都要哭了出来，“我……我想应该很晚了，我先回去了。”
夏名平玉的语速很快，他站起来的速度也很快，甚至带翻了桌上的茶杯，可他似乎毫无所觉飞快地打开门冲了出去，几乎，落荒而逃。
沈婧芸愣愣对着大敞的房门半天摸不着头脑。
屋外夜色正浓，没有风。
沈婧芸微叹了口气，上前伸手把房门合上。
合上的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什么，低头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于是匆匆跑到梳妆台前。模糊的铜镜里是自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她伸手慢慢抚上颈脖，光影中，那里躺着一个暗暗的吻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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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难得沈婧芸起了个大早，原本想就祁烨生病事件进行进一步探查，却没想到暗卫们比她更快一步，在她刚搁下喝粥的碗就把她请入了马车，理由是：王爷吩咐，只要月夫人一起身就全队起程。
沈婧芸那叫一个哑然，愣愣看着车帘被放下晃荡两下回归平静，心里不断呐喊，我嘛行动都还没实施哪！
呐喊着呐喊着，她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她左看右看，然后刷地冲到车窗边掀开帘子冲外边喊道，“等等！夏名平玉还没上车呐！”
喊完，就发现侍卫们整齐划一地往某个方向瞥去，沈婧芸一看，那个腰板直直死绷着脸坐在马上的正是夏名平玉。
夏名平玉改骑马了？沈婧芸一瞬间接受不能，愣了愣，再仔细看看他，脸色不太好，眼睛下面是深重的黑圈，看起来是一宿未眠。沈婧芸立刻明白了过来，虽然她知道夏名平玉现在肯定不想面对自己，可是她觉得夏名平玉这个状态不太适合骑马，于是朝他喊道，“你要不要还是跟我一道坐马车？”
夏名平玉嘴唇死死一抿，仍旧目视前方，简短回道，“不用。”
早知道会被拒绝，沈婧芸还是有些悻悻，然后看到前方回过脸来看着这边的祁烨。恩，跟昨天晚上相比脸色好了一些，不过还是有些苍白。他望着自己的眼里有什么光芒在闪烁，一脸等待的表情，沈婧芸想了想，又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那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坐马车？”
沈婧芸突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是在拉客的皮条客，她为自己这个想法默默地黑线三丈，趴在车窗上，一时无语凝噎，自己竟沦落到如此地步……
瞧着她既讪讪又悲愤的模样，祁烨忍着笑，然后用温柔的语调回她，“不用。”
刷！帘子迅速落下，沈婧芸脑袋消失在车帘后。
祁烨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边笑边打了个起程的手势，车马踢踏，轱辘转动。
车厢内，沈婧芸愤懑地趴在案几上。臭祁烨，既然明摆不会来坐马车干吗还要摆出一副期待邀请的样子，自己也真是傻，明知他肯定不会拉下面子来坐马车干吗还被他的表象所欺骗，傻乎乎开那个口，真是中毒把脑子也毒坏了。
想着想着，沈婧芸脸上的表情慢慢隐去，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帘隙下忽闪的阳光，整个人怔怔出神，任凭那光亮一明一灭晃花了自己的眼。
祁烨……轩辕祁烨……天朝硕亲王……
什么时候自己把那个人搁心里了？可是那么大的差距……
一个古代人，一个现代人；一个亲王，一个侍妾——不论是从灵魂还是□□上来说，他们之间都横亘着一条大大的鸿沟。
且不说两人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这种宏观认识体系上的差距，单单他亲王的身份就让人望而生畏，畏的不是那滔天权势，而是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业果，比如，女人。单就自己所知已有兰姬丽姬穆雅儿诸多侍妾，按祁烨这年纪，就算没有正妃，侧妃定是已经纳了的。月姬一个戏班子里出来的人，一没有庞大的家势作为倚靠，二没有滚滚钱财来铺平道路，所有的，不过是祁烨的那一点情，可怜的、稀薄的一点情，由于她自身的利用价值而牵扯出来的一点情。月姬留给自己的也便只有这些，天可怜见，她沈婧芸现在真真是个一穷二白的无产阶级。那么自己能算个什么？纵使祁烨他现在对自己有情，这个情又能维持多久？
沈婧芸自嘲一笑。
祁烨是封建王朝的王爷，他怎么可能对一个人放下很多感情，利益当头时他第一个舍弃的必定是毫无用处的感情，他不会把一个对自己毫无帮助的人放在身边，他现在这样对自己怕是已经破例了吧，只是因为现在自己对他仍有吸引力，可是时间一久，情转淡，他终会厌乏。
沈婧芸讨厌感慨“色衰而爱驰，爱驰而恩绝”的诸如李夫人之流，她怕照现在这样下去，终有一天自己也会沦落到那样，届时，何以堪。
车外，尘土荣华，经几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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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车队停下整顿休憩。
沈婧芸在车厢里捱了一会，还是慢吞吞下了马车。
车外一批侍卫在外围防卫，剩下的或靠或站或蹲或立迅速喝水吃着干粮，然后去替下原先站岗的一拨。
两个侍卫正在铺设毡毯，祁烨站在一旁微蹙眉细细研究手里的羊皮地图，注意到她下了马车收起地图抬头望过来，“正想差人去喊你。”
刚还在为他的事烦心，眼下一见着沈婧芸突然有些不自在，含混地“哦”了一声，立定脚步假装随处打量，看到夏名平玉径自找了棵树闭着眼靠坐着，听到她来连眼都不睁一下，只是身形微微一僵。
祁烨只以为是沈婧芸身体虚弱有些劳累，于是上前牵起她的手把了把脉，觉得无妨又直接牵她去用膳。
倒是沈婧芸好是惊了一下，身子一抖，想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祁烨疑惑地偏头看着她。
沈婧芸被看得有些心虚，赶紧找个话题问道，“我们还要多久到玄瑶山？”
祁烨略略一沉吟，“照现在这个速度大约还要七八天。”
天……半程的路就花费了大半个月，更不要提后面还要翻山越岭，而且还不知道要花多少时日去寻找神秘莫测的滼海，就算真找到了，那个传说中的神族真的存在吗？
沈婧芸突然觉得前途渺茫。
“不用担心，我说过要护你周全就定会做到。难道你质疑本王的能耐？”最后祁烨挑了挑眉，故作轻松地打趣。
沈婧芸知道他是故意岔开自己的注意力，所以收起凝重的表情跟着笑了笑，“小女子可是不敢。”
坐在毡毯边看着各种精致的点心菜肴，沈婧芸第一次没了胃口。她意兴阑珊地吃了两块枣泥水晶糕喝了两口翡翠银鱼羹便放下碗筷，然后在祁烨吃惊疑惑关切的目光中以太累为由先行离席爬上了马车。
仰躺在松软的坐垫上，沈婧芸盯着深灰色的车顶愣愣想着心事。一会儿因为想到自己跟祁烨之间横亘的问题而蹙眉，一会儿因为想到昨夜祁烨的吻而羞涩，一会儿因为想到前途莫测而茫然，一会儿因为想到祁烨展现出的温柔而微笑，一会儿因为想到夏名平玉而叹气……
完了，自己迟早会被抓进精神病医院的。沈婧芸悲哀地想。
在马车里窝了两天后，第三天车队停在了一片竹林旁。
沈婧芸边吃饭边琢磨不知道这么大一片竹林里会不会有熊猫，眼神不知不觉瞄向竹林深处。
喝下最后一碗甜羹，沈婧芸用侍卫递过来的绢帛擦了擦嘴，宣布，“我吃饱了。”随即准备起身回马车。
“那去走走吧。”
什么？沈婧芸惊讶地看着祁烨慢悠悠搁下碗，优雅地擦了擦嘴，站起身。
“你不是对那里很感兴趣吗？”祁烨瞟了瞟不远处的竹林。
沈婧芸微微一愣，随即一抹淡淡的笑浮上她的嘴角，“好。”
竹林里很幽静，繁茂一片，碧绿的竹竿直冲向天。沈婧芸仰起头眯着眼望向竹顶，边望边摇动身旁的一株竹子，一时间沙沙沙的声音盈满了左右。
“很多人喜欢听风过竹林沙沙的声音，还有很多人喜欢看风过竹林婆娑起舞的样子，可惜现在没有风，所以只能委屈我手动一下咯。”沈婧芸边摇边给自己找理由。
祁烨诧异地看着她孩子气的举动，然后笑了起来，“我倒觉得这不像婆娑起舞，而是垂死挣扎。”
沈婧芸哈哈笑了起来。
阳光透过竹梢，漏下斑驳的光环，更显得竹林清翠欲滴。
采了一片竹叶在手里把玩，沈婧芸边走边左右探头探脑地搜寻，边走还不忘回个脸，“你知道熊猫不？你说这里会不会有？”
“熊猫？”
“对，顾名思义，长得有点像熊又有点像猫，脑袋圆圆的，尾巴短短的，最显著特点就是浑身只有黑色跟白色，身上和尾巴是白的，眼睛、耳朵、四肢都是黑的。”沈婧芸边解释边在自己身上比画。
祁烨瞧着她的动作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呀，我说的是真的，让我想想古代称熊猫什么哦……”沈婧芸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做冥思苦想状，“反正是很复杂的两个字，那读啥来着？”
祁烨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突然开口说道，“貔貅。”
“对！咦？”沈婧芸不可思议地看向祁烨，“你怎么会知道？！”
祁烨单单一挑眉，“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我们明明不同时空呀，你怎么会知道我们那的生物？！而且还是那么拗口那么生僻的名字！”
原本还是笑意盈盈的祁烨在听到沈婧芸这一番话后笑容凝了凝，一改轻松的姿态慢慢绷直了身形。一旁的沈婧芸却是浑然未觉，仍在嘀咕“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沈婧芸的话戛然而止。一条胳膊横过她的腰把她拉向身旁那具温热的身体，另一只手有些蛮横地托起她的下巴，眼前骤然放大的是祁烨的脸。
沈婧芸下意识地后仰弯腰，一使劲让下巴脱离桎梏。
祁烨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空的手又绕到她脑后固定住她的后脑勺，进一步凑近的脸上晦暗莫名，“你最近一直在躲我，恩？”
虽然是个疑问句，却用了肯定的语气，带了些恼怒。
“没……”沈婧芸的辩驳听起来有些虚弱无力。
“那为什么这些天你都待在马车里避不见我？为什么每次我一碰到你你都抗拒挣脱？连跟我一起吃饭都让你觉得很难耐么？”每说一句祁烨的表情就更阴鹜一分。
沈婧芸哑口无言，只是睁大了眼，祁烨眼眸里映出的她看起来很无措。祁烨说的没错，她这些日子确实在躲他，因为对于这段感情她的理智和感情在纠葛，她有些混乱。
看到她这个样子祁烨不由放软了语气，“是不是因为那晚我那样子对你让你害怕了？”
祁烨灼灼的眼眸近在咫尺，沈婧芸禁不住微红了脸，“不是……”
“那是为什么？”
沈婧芸紧紧地抿了抿嘴。
“恩？为什么？”祁烨的声音低沉磁性得近乎诱惑，眼睛却是盯着面前的人，追问不放。
沈婧芸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嘴唇，掩饰自己的慌乱。
看着她越咬越用劲，祁烨终于不忍地叹了口气，“别咬了。”
沈婧芸眨巴眨巴眼睛，似是不太明白。
又是一声叹息，止于喉间。祁烨无奈地发现最近自己叹气的次数与日俱增。
那是一个很温柔很温柔的吻，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祁烨的舌一寸寸刷过对方的唇，他的本意只是想松开她的牙齿，可是渐渐他忘了自己的初衷，沉浸在柔软馨香中。
其实在祁烨的唇碰到自己的那一瞬间，沈婧芸就已经惊愕地松开了牙齿，睁大眼看着模糊而又贴近的脸，感觉到温热的触感滑润地扫过自己嘴唇的每一寸，她不由自主慢慢、慢慢地合上眼帘。
当自己眼前什么都看不见，四周又近乎空灵的幽静时，所有的触感被放大了一千倍。她再一次体会到那种电流袭过全身的感觉，酥软得直挠人心。她听到自己的心跳重得如擂鼓般，她的手无意识地攀上祁烨的肩，稳住自己的身体。
“下次别再躲我了。恩？”祁烨用嘴唇婆娑着沈婧芸的，暗哑的嗓音低喃。
沈婧芸初睁开的眼睛还有一丝迷蒙，然后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态，脸刷地就红得像番茄，手像是被烫到般缩了回来，身体顺势后仰拉开距离。
看着她的反应，祁烨眯起眼睛，一丝危险，一丝不悦。
沈婧芸更是悔了，真是一错接一错，只得结结巴巴找理由，“我、我……我想小解。”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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