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将军之女 ...
-
深夜安洲城内,街巷昏暗静谧,更夫独行于街道中,预备着下一次报时,忽而身后一阵不自然的冷风吹过,他回头看去却并未察觉异样,只是地上的落叶被风卷起又落下。
鱼散用轻功很快就回到孟府中,正房灯烛未灭,昏黄烛光摇曳将孟仁安的身影映照在纸窗之上。
他摘下眼罩,抬步向正房走去,颀长的身形立于门前,轻轻叩响房门,“父亲。”
屋内孟仁安拿笔的手一顿,随后停止蘸墨,将笔放好前去开门。
“这么晚,刚回来?”他侧身让鱼散进屋,“现下已入秋你这件披风过于单薄别着了凉,快进来。”
“多谢父亲。”鱼散走进房内,站在几案旁。
孟仁安关上房门,重新坐下,拿起纸笔继续方才的临摹,随口问道,“你看这幅画如何?”
他指的是那幅已经完成,却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山水画,打眼一看便不难看出画师技法娴熟,颇为注重意境之美。
“远山虽朦胧却不减宏伟,又多添江水飞燕,栩栩如生,如同置身其中。”鱼散认真给出评判。
孟仁安点点头,“不错。”
说完他放下笔,似乎没有接着画下去的心情,起身走到桌子旁坐下,倒上两杯热茶。
“今日交代你的事完成了?”他招手让鱼散也过来坐。
鱼散边应边走过去,“已与梨园山庄派来的人接头,是个小姑娘。”
“梨园山庄的庄主是我的旧友,这姑娘也是他的爱徒,我算是自小看着长大的,性格洒脱,就是缺少历练,恰好你也刚上任,两人一同相互扶持,想来会有所长进。”
孟仁安说完抿了口茶,他永远都是这副慈蔼模样,眼中总含着笑。
鱼散既然已经答应云潭便不会食言,现下只等云潭救活樱儿,事情没完成也不会提换人之事。
只是,他确实有些好奇。
“那姑娘甚是奇怪。”他道,“行为自相矛盾,阴晴不定,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便将自己气哭了。”
“哦?还有这事?”孟仁安觉得好笑,“你倒是说说,她因何事而哭?”
“城中迷醉楼死了一女子,探查过后发现是被人盗取魂魄,她带我们去城外施法,说是可以救活那女子,施法招来一只犬灵,只是那犬灵说要让她就自己被抓走的家人,她便生气了。”
孟仁安闻言,眸色略微沉了沉,说道,“只是说家人吗?可有确切的提及是谁?”
“那灵犬的至亲仅剩其母。”鱼散道,“依父亲所言,没有人会不喜欢听别人的夸奖,但她似乎很是抗拒那灵犬夸她善良。”
孟仁安沉默须臾,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她叫云潭,他们师门却都姓巫,你可知为何?”
“儿子不知。”
“因为她不是捡来的,她有自己的母亲,有自己的姓氏。说起来,我与她母亲也有不浅的交情。”孟仁安款款道来,“当年正逢乱世,她母亲是有名的女将军,战功赫赫威名远扬,品行样貌乃是一流,通文熟武,在都是男人堆的军营活生生杀出一条自己的路。”
鱼散安静听着,喝口热茶,等待孟仁安的后话。
“只是军队打到淮洋河时,意外救下一男子,是个落魄贵族,浑身没半分武力,张口就是文人墨客的气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子,却收获了女将军的芳心,两人很快成亲,不久她便有了身子,后取名唤作云潭。”
鱼散问道,“随母姓?”
“嗯。”孟仁安接着道,“那男人身子不好,很快就死了,连云潭的面都没见过,云潭母亲为了好好抚养女儿辞去官职,隐居于安洲城内,只是战火不会因为她的退出而终止,反倒是愈演愈烈。”
他忽然住了嘴,兴致看起来也不算太高。
鱼散说,“那名女将军如今在何处?”
“死了。”孟仁安面色沉重,“她终究还是心怀天下苍生,不愿意苟且偷生让人庇护,云潭的师傅曾同我讲过,云潭自小便随其母心性纯良,见不得百姓受苦,每日跟着母亲一同施粥布善,有一日亲眼见到一个孩子活活冻死街头,她便抱着那孩子的身子为其保暖非要将其救活。”
“她母亲受其影响,便问她“小潭儿,你想不想要天下太平?”云潭答“想。”后来,她母亲舍下她托付于巫玄异,也就是她如今的师傅照看,不过战争止住了人却再也没回来。”
云潭或许一直后悔自己当年为何要怜悯其他人,如果自私一点,是不是母亲就不会死。
当今世道还算安定,世上多少孩子有母亲的呵护疼爱,但她的母亲却尸骨未寒,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她怎能不怨,又怎能不悔。
“她是钻进死胡同去了。”鱼散说,“即使没有这一遭,她母亲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孟仁安整理完情绪才开口,“鱼散,你不该是这个反应,常人听到此事,是该难过的。”
至少他在回想起这一切时,还是忍不住痛心。
“是,儿子知道了。”鱼散道。
孟仁安又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也罢,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去月池泡会,不然明日无法见人。”
鱼散探手盖在右眼上,想问什么,但又作罢,站起身告辞离开。
孟仁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终究还是无奈摆头。
月下瑶池,水中散着温热的雾气,鱼散净身埋于其中,散落的丝发浮于水面。
不知多了多久,他才从水中探出,即使在温池中溺了许久脸色依旧苍白如雪,发丝挂着水滴凌乱垂于额间,月光如瀑撒下,倒和他不占活人气息的肤色相称得当。
数不清多少个夜晚他都孤身一人浮于月下温池中,只为了掩盖身上不同常人的痕迹。
“难过……”鱼散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喃喃自语。
—
“我都说了把他丢在山上算了,这带回来轻功也用不了,多费时间。”犬灵漆黑的鼻子微皱,满是不情愿。
叶无痕弯腰把昏迷着的刘枫放到地上,“小妖,我都没说什么,你倒是先埋怨上了。”
他抬头看了眼迷醉楼的牌匾,又扭头看后面跟着的云潭,“小丫头,你困不困?”
“困。”云潭如实回答,她已经有些蔫了,没想到师傅交代的任务竟这般累人,不过为了以后的自由,她还是愿意再撑一撑的。
“小妖,你赶紧闻闻,看这有没有那魂魄的气息。”叶无痕催促犬灵,又安慰云潭,“明天带你去街上逛逛,咱们吃点好的。”
云潭闻言瞬间打起精神,眼睛亮了几分,“当真?我还从未好好逛过这安洲城呢!”
每次偷偷下山都是紧忙摆摊赚钱,哪里有时间去逛街市花钱。
“当真!”叶无痕笑起来,这一笑明朗如星辰,带着轻快洒脱。
正在拼命嗅空气中残存气味的灵犬抽空插话,“顺带帮我找一找我母亲的下落。”
“别废话。”叶无痕斜他一眼。
犬灵在案发地点附近,加上先天优势很快就寻到了樱儿魂魄残留的气息,他们将刘枫丢在迷醉楼外边不再管,两人跟在犬灵身后,沿街绕巷七扭八拐不知走了多久,犬灵才总算停下脚步。
它仰头看着面前的建筑,小黑鼻子用力抽搐几下做最后的确认,“就是这里了。”
云潭和叶无痕也看向面前的建筑,这是一栋位于街尾的中天楼,整栋楼足足有三层,比寻常房屋高出不少,若不是因为藏得太深,放在何处都是格外扎眼的。
“聚宝局?这是什么地方?”云潭好奇地看着这栋名为聚宝局的楼,这栋楼的位置过于隐蔽,乃至于即使深夜灯火通明,在远处看也不曾察觉半分。
叶无痕倒是听说过,“我虽未亲眼见过,倒是曾听人说起,安洲城内有一赌坊夜间启扉,灯火通明如昼,歌舞升平,内置好酒好菜,不过只接待公侯贵族,门阀世家,只一张入内门票便价值不菲。”
“这种地方……”云潭有些狐疑看向犬灵,“你确定樱儿的魂魄最终所落之处在此?”
被云潭当面质疑,犬灵很是不忿,“我又不知这城中何处有什么,怎么就偏偏找到此处?更何况,你们不觉得赌坊夜间开门,原本就很稀奇吗?”
是了,寻常赌坊再如何说也就是个招客赚钱的地方,哪有赌坊开在这样偏僻的位置,还偏偏挑人少的时间营业。
两人一犬商议片刻,还是决定进去查看,只不过这大门紧闭门口也无人看管,直接闯进去又怕打草惊蛇。
这下又犯了难。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几人赶忙绕到对面建筑侧边阴暗处躲起来。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听声音就能判定是女子的脚步,小碎步轻快,等人走近几人才察觉这不是一人发出的脚步声,而是十几位年轻姑娘一同迈出的动静,因的过于整齐,所以才错认为是一人形成。
她们熟练地迈上台阶走到大门前,领头的女子不知从手中拿出了什么物件,在门前动了动,柏木门便应声而开,几人进入后又迅速关闭。
“你们方才看见里面的情形了吗?”云潭小声问。
叶无痕也被她感染轻声答道,“漆黑一片,看不真切。”
“我怎么连关门的人都没看到啊。”犬灵小身板哆嗦两下,“这里不会有什么怪东西吧。”
“有。”云潭与叶无痕异口同声回答,“你就是。”
这小犬灵也太胆小了些。
几人商量对策的时间里,又有几拨人从门内进进出出,间隔差不多是半盏茶的工夫,云潭在第三拨人进去的时候大着胆子试探性朝队伍末端的人身上扔出一粒石子,石子精准地砸在那女子的后背上,但她不作一丝一毫的反应。
以此情况来看,她们要么是没有知觉的“人”,要么就是有严格的规定要求,无论什么事都不能耽误进程。
她心下有了主意,看向叶无痕,面上藏不住的坏心思展露无遗。
叶无痕被她看得不自在,忐忑道,“你想干什么?”
“叶哥哥~”云潭勾起唇角,这笑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瘆人,“你想不想看看自己扮上女装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