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信徒》迟暮当归

3、树林

　　折腾半天，周围围观的人们才四处散开。李子玥的情绪还没有缓和下来，她一声不发地依在宋晓怀中，双手紧紧地握住宋晓的手，眼睛红红的，抿着嘴唇发呆。
　　只有看过那段记忆的时织知道，当时李子玥有多么的绝望。
　　时织和爸爸妈妈点的菜也终于上了桌，他们把烩菜舀在自己的碗里沾着饼子吃，时木曾说这家的饼子像小时候家里的味道。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妈妈，我早上看新闻，眠城湖变成城了。”
　　“是吗？说不定过两天就有恐龙来了。”翟望秋还没开口，时木就已经接上了话。
　　“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能和自己祖宗同桌吃饭了。”妈妈也说。
　　“但是我什么时候才能开学啊。”时织嘟囔道。好不容易考到了学城，却没想到刚开学没两个月就被集体遣返。
　　“等现在的闹剧结束吧。”时木一边说，一边向窗外看去。举着牌子的人们在街边拦着行人，手舞足蹈地说着话，他们滔滔不绝地讲着“历史虚构论”和“巫政阴谋论”的说辞，试图让人们抵制百城政府的统治。
　　笑话。时织心想。哪来的巫政，难道巫和政还要起了分歧不成。
　　按他们的思想来说，若是进行巫政，又何必虚构一个假的历史出来，难道只是为了创立精神文明吗？
　　那些拿着牌子演说的人，形形色色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如果有史学院的人去做这事情，那自己一定会看不起他。
　　有人说这次的动乱是有组织的，如果真是那样，那这种利用人们在乱象中的恐惧的行为，真是令人可憎。
　　时织看着坐在身旁的妈妈，轻轻闭上了眼睛。
　　出现在眼前的是妈妈的时间线，从自己出生的那一刻之前的时间被砍断，丢弃在一旁，混乱地缠绕着。
　　时织伸出手，轻轻地捋开了那一段记忆。她看着妈妈从笑靥如花的少女一点点成长，成熟，变成能独当一面的母亲，心想：这不是妈妈的人生吗，属于她自己的波澜壮阔的人生。
　　“呀！”一声轻轻地感叹把时织拉了出来。
　　时织睁开眼睛，看着妈妈那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
　　妈妈的双眼皮很美，也遗传给了时织，人人都说她有一双长得像妈妈的眼睛。
　　“我想起来了！”妈妈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搂住了身旁的时织。
　　时织感受到妈妈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她也抬起自己的手臂，圈住了妈妈的身体。
　　等她们吃完，走出饭店，看见自己的车上不知何时已经结了蜘蛛网，车窗上已经落满了灰尘和泥土，若不是隐约能看得清车牌号，时织真的不敢相信这是刚开来的车。
　　她叹一口气，类似的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但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时织和父母清理完车上的蛛网与灰尘，坐进车里，车内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闷味。
　　父亲迟迟没有踩下油门，母亲捂着鼻子咳了几声，想要打开窗户发现窗户已经失灵了。三个人面面相觑。
　　时织试着用自己的能力去修复车子，却迟迟没有办法控制这一条时间线，那时间线如同调皮的孩子，她一抓到它就蹦跶着弹开。
　　看来自己现在只能控制人的记忆。她想着。控制物体的历史还是要多多练习了。
　　“走回去吧，反正也不是很远，当消食了。说不定过两天车子就又变回去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她说。
　　他们走着走着，时织的手机震了——
　　“明天开学，实行封闭式管理。”她上扬的语气就能看出来有多么疑惑。
　　开学？
　　当时学校通知放假的时候说，等时局安定了再开学。
　　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是能开学的状况了吗？
　　百城大陆，顾名思义，有着百座城池——准确来说是九十一座，因为在大陆上千年的历史中，有两座城市被火山岩所覆盖，有两座沉入了大海，有一座在地震中变成了湖，有三座在瘟疫和屠杀中变成了死城，还有一座城市的土壤因为气候的变化，逐渐化作了冰原冻土，不适合人类居住，人们早已远走他乡，另寻归处。
　　在百城里，有一类特殊的城——学城。在学城中聚集着知识分子，研究人员和学生，医学城则兼具着为人们看病的任务。
　　所有学城都会在明天开学。
　　时织，是史学院的。
　　时织的父母听到这突兀的开学消息，也是满脸惊讶，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
　　“这事儿透着古怪，时局还这么乱，怎么突然就开学，还封闭式管理？”时木皱着眉头，满是疑虑。
　　翟望秋附和道：“别是有啥变数，学校想把你们聚一块儿好监管，或者另有打算。”
　　时织心里却涌起一丝复杂情绪，既有对校园生活的想念，又忐忑于当下诡异局势下的开学安排。她紧攥着手机，望着街边依旧三三两两举着牌子、叫嚷着荒诞论调的人群，暗自思忖：学校此举，会和外面这场“闹剧”有关联吗？
　　是想在封闭中保护学生，还是牵扯进了更深的麻烦里？
　　次日，开学。
　　时织迈着沉重步伐踏入校门，校内横幅高挂、彩旗飘扬，本该添几分喜庆，在她眼里却像遮羞布，盖不住四下弥漫的诡异气息。
　　她坐在座位上看着周围互相讨论着见闻的同学们，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融入进去。
　　“同学们，我们要进行一次考试。”一个陌生的老师拿着一沓试卷走了进来，时织没有见过她，但时织注意到，她有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都已经进了学城了，怎么还要考试？”
　　“放了假以后考试，这不是开玩笑吗？”
　　“喂喂喂，等一会你写完往我这里推一下，让我看看。”
　　“叫爸爸。”
　　“滚！”
　　在学生们的喧闹声中，老师把试卷发了下来。时织看着密密麻麻的题目，头有些涨。
　　很多题目是没有学过的。
　　考试的时候，时织想——如果时间错乱的尽头是历史错乱，那她们这些史学院的学生，是世界兴衰仅剩的笔者。
　　等交了卷子，学生们都四散开来。
　　“时织？”从教室门口探进来一个小脑袋，时织一看白色小碎花的发夹就知道是谁了。
　　“邓归，你这么快就考完了？”时织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一边问道。
　　“那题都太简单了，而且就我这学科，不给我电脑的情况下能考些什么？这默写代码太无聊了，我随便写写就交卷了。”
　　时织：……。
　　行 ，不和卷王说话。
　　“时织，你说，学校让咱们开学集训，是不是要让我们当救世主啊？”
　　“怎么，你还想要什么水深火热的世道吗？”时织把包背在身上，跟着时织走出了教室。
　　“你不觉得现在已经是水深火热的世道吗？”邓归看了看周围一圈，又把时织拉到耳边：“爸爸说，日暮城凭空消失了，现在这个消息被控制住了，但是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消失的哪里。”
　　是啊，既然有城市凭空出现，就有城市凭空消失。
　　那消失的城市又去了哪里？他们还活着吗？
　　“这真的是灾难啊。”邓归看着窗外的落日，说。“时织，如果，我说如果，我们真的被卷了进去，你觉得，我会是那个逃兵吗？”
　　“如果是，那我跑的会比你快。”时织打趣道。
　　但她知道，邓归不会。
　　邓家满门忠烈，仅留一个独苗守护孤星城，而她便是孤星城城主的女儿。
　　夜幕悄然笼罩校园，灯火在教学楼中星星点点亮起，透着窗户，映出学生们或埋头苦读、或交头接耳的剪影。
　　时织走在路上，明明是初夏，学城的树林里叶子已经落了一地。
　　时织走进了树林。
　　时织踏入树林，脚下落叶绵软，每一步都发出静谧的“簌簌”声。
　　不知不觉，她越走越深。但在这脚步声中，时织注意到了周围传来的抽泣的声音。
　　那哭声时断时续，像细丝在风中飘摇，时织心头一紧，顺着声音寻去，她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孩。
　　她向前走去，借着树影里的光好不容易看清了她的样貌。她长着一脸痘印，脸也方方的，头发很杂乱地披着，可她手腕上绑着的已经染红的粉丝带告诉时织，她是百年前学城保卫军的女孩。
　　当时，一群身上戴着六芒星标志的人入侵百城大陆，据说他们来自海洋另一端的普洛大陆。
　　他们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攻打学城，想要熄灭这里文化的火，留下永恒的夜晚，让他们在黑夜中将文明重塑。
　　“救救他们，救救他们……”那女孩哭着，但当她抬头看清时织的衣服之后愣在了一下，但她没有来得及多想，只是继续说：“我的同学在那里，再往里走走就是，我带你去，把他们带出来好不好？他们受伤了，
　　“你能起得来吗？”时织问道。
　　“能的。”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她试图向前迈出一步，但是她的腿完全不听使唤，又跪了下去。“今晚来了好多人，他们想要从树林潜入，但被我们及时发现了，我们已经将他们尽数剿灭，但，但他们，我的朋友们，都受伤了，就剩下我了，我的腿……我走到这里就坚持不住了。”她扶着身后的树，想要再一次站起来。
　　她挣扎的时候，那染血的粉丝带悠悠飘落，落在满是落叶的地上，像朵惨烈的血色之花。
　　“我去吧，我去把他们带来。”她说着，孤身一人走进了树林。
　　“有人吗？”她问道。
　　突然，有人从背后控制住了她，一把刀子抵住了时织的喉咙。
　　冰凉的刀紧紧贴在时织脖颈，寒意丝丝渗进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