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信徒》迟暮当归

2、砂锅居

　　时织从祭坛上坐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时织慌张地检查着自己身上有没有伤口，又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次，确定没有头晕症状，身体没有任何异常后，立刻去找父亲母亲。
　　天快黑了，他们该担心了。
　　她三两步跑到海岸上，一个踉跄后，时织差点被礁石绊倒。看到父母的身影后才稍稍放下了心。
　　他们坐在礁石上，看着面前平静的海面，母亲的头靠在附近肩上，小声地在说着话。
　　不过，现在时织基本没心情关注他们的甜蜜生活，刚才的情形，令人难以置信。好像她真的改变了时间一样——祭坛上真的和梦里一样长满了青苔。
　　难道……自己真的能够编织时间吗？
　　她摇了摇头，让自己先把这些事情抛到脑后，悄悄地窜到爸爸妈妈身后，“嗷”地一声从他们背后跳了起来，吓了他们一跳。
　　“小织，你回来了。刚才我们正说要给你打个电话呢，是碰到朋友了吗？去这么久。”父亲时木问道。
　　“是的爸爸，我碰到我们班同学了，他们也来祷告。”时织搪塞道，接着转移走了话题：“我们去吃砂锅吧，我想吃砂锅了。”
　　车在向前开去。时织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出了神。
　　她总觉得，这个世界，很混乱。
　　人们的记忆是混乱的，历史也是混乱的。
　　出门前听到的新闻里说，眠城湖变成了城，虽然有些离谱，但她已经觉得见怪不怪了。
　　路边到处可见突兀的建筑和奇装异服的行人，他们都说自己是另一个时间的人类，有过去的，也有未来的。
　　刚开始出现这种状况的时候，人们都以为这是恶作剧，或者是什么大型活动，但后来，人们发现，他们似乎真的是时间旅行者。
　　有人不知道购物时如何支付，有人信仰着已经灭亡的万灵教，有人到处寻找着历史上知名的战士，声称自己是他的战友。
　　出现乱象的时间跨度也越来越久远，起初，浮现的总是近代的人物和建筑。直到现在，竟然百年前的古城都能回到这世上。
　　车已开到了砂锅居。
　　时木找了个车位停了车，他们三人脱下了身上的披风下了车。
　　这家店名气很大，还没到饭点已经坐了不少桌。他们向最里边的座位走去，那座位离窗户很近，抬头便能看到远处的海平面。旁边的另一桌坐着一对年轻的情侣，女生正在替男生整理头发。
　　“李子玥，这是谁？你告诉我，这是谁！”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吓了时织一跳，她险些把手里的菜单扔到地上。
　　她循声望去，被称为李子玥的女生明显也被吓得不轻，她看着面前的人一时间不敢说话，两只手慌张地握住了一旁男生的手。
　　“我是她男朋友。”坐在李子玥身边的那个男生伸出手把李子玥的肩膀揽住。“什么事？”
　　他的回答让那个男生更加激动。
　　“你男朋友？你男朋友在这里！是我！”周围的人听到这动静，纷纷探出头，投来好奇吃瓜的眼神。
　　“我们已经分手半年了。”李子玥小声地反驳道。她扭头跟身旁的男孩说：“宋晓，他就是刘席宁。”
　　“分手？我们什么时候分过手？李子玥你还要不要脸！”他说着就扬起手要打李子玥，宋晓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速度快到李子玥没有反应过来。
　　李子玥正捂着脸偏开头，却迟迟没发现那扇下来的一巴掌，良久抬起头才看到僵持着的两个人。
　　宋晓力气很大，把他的手甩开，又站起来，将李子玥护在了身后。他吼道“刘席宁，你闹够没有！半年前，你亲手把她打进了医院，你亲口和她说的分手，你现在在发什么疯！”
　　刘席宁的眼睛通红，他看着面前的男女，拳头咯吱作响，胳膊也在轻微的抖动，但他不如宋晓强壮，又迟迟不敢下手。
　　“开玩笑，我什么时候把她打进了医院？你们有证据吗，口说无凭，这是在污蔑我！你们看啊，这个女人，和她的情夫，恶人先告状！”说着，他就拿起了手机要录像，周围的人们也对他们三个人指指点点。
　　店员也从前台赶来，她们都是来实习的学生，在一旁站着，犹豫要不要上前劝说，但刚走前来就被刘席宁一眼瞪得退了后去。
　　李子玥拿出手机，在相册里翻找着照片，没一会就找出了一张满头是血，鼻青脸肿的照片。她的额头被砸伤，破了一个大口子，眼睛周围青了一圈，眼珠都已经充血变得通红发黑。
　　她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一遍一遍地给周围围的一圈人们看这张满是伤疤的照片，她的声音都已经抖得不成样子，但刘席宁把她的手机挥到了地上。
　　“我没见过！不要随便那一张照片就给我扣帽子，哪里是我打的？我明明就没有！”
　　时织心想，他可能是失忆了。
　　她看着双方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僵持，刘席宁和宋晓几乎要打起来，突然想起来在祭坛上的那一幕。若是自己真的能纺织时间……
　　她想着，闭上了眼睛。
　　她感受着时间的流逝，看着在眼前飞舞过的一缕缕丝线。她走进了刘席宁的记忆中。
　　这时，一条血红色的线引起了她的注意——这就是那段时间。
　　时织伸手轻轻触碰那血红色的线，指尖刚触碰到，一股浓烈的情绪扑面而来，满是愤怒、嫉妒与悔恨。她稳住心神，集中精力，试图将这段混乱、暴力的记忆丝线慢慢拆解，可它像是被死死打结，异常顽固。
　　周围喧嚣依旧，宋晓与刘席宁的争吵愈发激烈，推搡间桌椅碰撞，杯盘摇摇欲坠。李子玥在一旁啜泣，店员们满脸焦急却又不敢上前。
　　时织额上沁出细密汗珠，她在时间丝线的迷宫里穿梭、拨弄，终于，那血红色线有了松动，开始松散、延展。
　　她看到了。
　　时织看到了他的记忆，被丢失的那一段记忆。
　　刘席宁是一个销售员，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工作——深恶痛绝，他说，自己像是在摇尾乞怜的一只狗。
　　那一天，是李子玥的生日。
　　刘席宁是记得的。他知道这一天是李子玥的生日，但他看了看自己的余额，前几天刚买了皮肤，已经快要没钱了，他可不想每天吃榨菜馒头活命。于是他便打算晚上和李子玥吃饭的时候祝她一句生日快乐来完成这个一年一度的任务。
　　而那天的工作，极其不顺利。
　　刘席宁进入那家颇具规模的销售公司后，便一心扑在工作上，每日早早出门，穿梭在城市各个角落去拜访客户，精心准备产品方案，逐字逐句斟酌话术，尽管他很讨厌这份工作，但他只盼着能尽快在公司站稳脚根。
　　这几天，他刚接下一个至关重要的大订单，是和一家大型连锁企业的合作项目，一旦谈成，提成丰厚不说，还能在业内打出名气。刘席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历经数轮初步洽谈，对面公司对方案已显露出浓厚兴趣，眼瞧着胜利在望。
　　那天上午，他本身是一身轻松地走进了办公室。他的汇报方案前一晚就已经尽数写好了，那是他整整一个星期的心血。
　　他打开汇报方案，正准备打印，却发现封面的格式变得凌乱。往后一页一页得看去，核心数据被恶意篡改，产品报价也被改得异常离谱，优势卖点描述也被弄得混乱不堪。
　　当他看到自己的同事拿着自己之前那一稿的汇报方案交给领导时，心口像是炸了一个原子弹。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么多天的心血被人拿去，而自己只剩下一个凌乱的文档，和两个厚重的黑眼圈。
　　他在公司坐了一整天，没有和人说一句话，直到晚上，接到了李子玥的电话——她在喊他一起去吃晚饭。
　　刘席宁走进了饭店，看到化着全妆 ，穿着白色碎花连衣裙的李子玥，也提不起一点兴致。他满脑子都是同事的嘴脸，也没有跟李子玥说话的欲望。
　　李子玥搂着他的隔壁，问：“你怎么这么冷淡。心情不好吗？”
　　“没有。”他答道。
　　“那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你的生日。”
　　“有礼物吗有礼物吗？”李子玥撒娇似的晃着他的胳膊。
　　不料，下一秒，刘席宁甩开了她的手。
　　“礼物礼物，天天就知道礼物，我哪来的钱给你买那么多礼物，你自己去挣钱啊，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拿着父母给的钱去读书 ，你知道挣钱有多不容易吗，就问我要礼物？”
　　“我就是问问……”李子玥的声音软了下去。
　　“我真的搞不懂你们女人，有一个礼物就是爱，没有礼物就是不关心你们了。”刘席宁越说越气，把手里的手机砸在了桌子上。
　　“宝宝别生气，我没说过呀……”李子玥搂过他的脖子，安慰道。
　　不料刘席宁一把推开了她。他一整天的怒气彻底被点燃 ，拿起一边的盘子就朝她的额头打去。随着“哗啦”一声盘子碎裂的声音，李子玥的头上留下一股红色的鲜血。
　　李子玥捂着脑袋，哭了起来。“你干什么！”
　　刘席宁并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又是几圈冲着她的脸就打了下去。周围准备整活给李子玥庆祝生日的的服务员看事态不对，立刻扔下了手中的气球和礼花筒，男服务员上前拉架，女服务员立刻报了警。
　　没过多久，穿着警服的宋晓走了进来。屋内的刘席宁已经被服务员们拉开，他还在破口大骂着，李子玥则窝在座位上哭泣。
　　在外唯唯诺诺，面对爱自己的人重拳出击的懦夫。时织骂到。
　　她伸出手之一勾，这一段记忆便被连接到了刘席宁现在的记忆上。刘席宁身子猛地一僵，原本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像是被迷雾短暂笼罩。
　　在他愣住的这一瞬间，已经被宋晓在脸上打了两拳头，鼻血已经从鼻子里流了出来。
　　时织知道，他大概是回想起来了。
　　刘席宁被宋晓揍得身形摇晃，却没有还手，他眼神里满是震惊，抬手捂住鼻子，血从指缝间渗出，染红了他的掌心，可他仿若不觉痛，只是定定地看着李子玥。
　　李子玥满脸泪痕，眼中恐惧未消，见刘席宁这副模样，身子微微颤抖，下意识往宋晓身后躲了躲。宋晓仍怒火中烧，攥着拳还想再教训刘席宁，却被时织出言拦住：“别打了，他记起来了。”
　　翟望秋一看时织插嘴，立刻紧张地捏了一下她的手，时织用另一只手覆上了妈妈的手背，告诉她：没关系。
　　“记起来又如何，李子玥两次受到伤害，这不是他失忆能逃的过去的。”宋晓说着，又是一圈打在刘席宁脸上，刘席宁手机里的录像都还没来得及关，就夺门而出。
　　宋晓冷哼一声，虽仍愤懑，却也没再追出去，只是把李子玥护在身后，轻轻拍着她肩膀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