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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逢 ...

  •   八十年代那时候的大多数的北方农村人,基本上都是脚踏地背朝天那般,将心思都放在自家的田地里,只盼望着秋收之际,能大获丰收。
      过上一个富足年,就是他们每年最美好的愿望。
      长坪村的李小满就是这样的一个农村人,文化不高只上过小学。
      家中只有一个老父亲在田地里干活,实在是供不起家里孩子们都去上学。
      李小满的父亲李长,虽然也没读过书,但也知道读书的好处,即便不能让孩子们将来都成为个知识分子,但是让他们上个小学,以免成为像自己那样的文盲也好。
      所以他家里三个孩子,老大李大寒,老二李小满,老三李白露,皆是上了小学后,便不再上学,而是帮衬家里过日子。
      老大李大寒,出生时正是节气大寒,李长便取名为大寒,年长小满3岁,是家中的大哥。
      老二李小满,之所以取名为小满,是因为李长想着,一来自己的大儿子的名字就是从二十四节气中取得,不如让之后的孩子也直接从二十四节气中取名也是方便。
      二来李小满生日之后的第五天便是小满节气,李长便想这也是赶巧,不如就定为小满为名。
      老三李白露是个姑娘家,比李小满小四岁,出生于立秋之后,她老娘刘秀怕李长让孩子叫处暑,便抢先从秋季的节气中,挑了自认为最好听的节气名——白露,定为自己姑娘的名字。
      由此这便是长坪村李小满村民的所有家庭成员了,如今的他已经是十七岁的年轻小伙,大哥在一年前,跟着村民一同去县城里干活,长期不在家里,只是每个月都往家里邮钱回来。
      家中虽只剩下他老爹李长和他每天往地里跑,干起活来也不算费力。
      到了炎炎盛夏,地里的庄稼有点打蔫,但长势还是很好,倒也不用太费心挂念,所以这段时间对于李小满来讲,算是少有的空暇。
      七八天前他舅舅刘大来了一趟长坪村,对他们说,李小满的姥姥年纪大了,每天都想念自己远嫁的小女儿和外孙们,正好这几年家里收成大好,地里的庄稼也暂时不用操心,就想大儿子接小女儿一家回老家住一段时间。
      刘大来的时候还专门带了好多自己晒的果干、兔子肉和腊肠,给孩子们打打牙祭。
      后来家里人商量着,先留舅舅住上三天,之后他们就跟着舅舅回姥姥家。
      但李长却担心没人看庄稼,万一出了什么事故可怎么好。
      于是李长提议,他先跟着去刘秀的娘家住上四五天,之后就搭便车先回家看庄稼。
      众人思来想去,这个办法最好,便就这么定了。
      到了刘大家里之后,一大家子人还是很其乐融融,李长还跟刘大日日上山,想着多猎些野味。
      可却不承想,李长走山路时,一时脚滑,摔了个大跟头,狠狠地将脚踝拐了。下山时,全靠刘大搀扶,这才勉强到家。
      原本定好,再过两天李长回家看家,可现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李长是万万不能走动了。
      最后还是李小满提议道,那就他先搭便车回家,省着老爹下炕了。
      刘秀虽有些担心,虽然李小满已经十八岁了,但到底没有出过远门
      但刘大说,不用小满搭便车,自己亲自送他回去,以免路上再出了什么事端。
      出发前,刘秀对小满千叮咛万嘱咐,要一路小心。姥姥和舅妈怕孩子路上饿,又怕孩子路上渴,就连忙准备好多零嘴和耐放的点心。
      于是,小满就拿着大包小裹地跟他舅舅坐上了回家的车。
      他舅舅将他送到家里之后,只住了一宿,就又一人回去了。

      是夜,李小满独自一人摸黑去上厕所,这本就是他家,自然是什么都不怕,正当他打算提裤子的时候,突然感觉屁股上被什么东西吭哧咬了一口。
      一时间,疼得李小满大叫连连,满头大汗,惊得周边邻居也点起了灯。
      隔壁的张大叔反应最快,连褂子都没穿,赤着膀子就对李小满家的院子里喊道:“小满啊,这是怎么啦,出啥事啦!”
      “没、事,啊,被长虫咬了一口。”李小满使出吃奶劲按住蛇的七寸,才将那条蛇从自己屁股上弄下来,随手将那条蛇砸晕,丢在一边。
      李小满虽然知道伤口受不得触碰,但觉得自己这么大个小子,光着腚让周围邻居看,实在是笑话,就还忍着疼提上了裤子。
      这时,张大叔已经来敲门了,“小满啊,还能走路吗?你来开门啊,大叔给看看啊。”
      “我这就来了,张叔。”小满颤颤巍巍地挪了几步,一边走一边嘶嘶小声叫疼。
      打开大门,小满才发现,门外不光来了张叔,隔壁的潘大哥、潘二哥也拿着灯站在门口。
      张大叔急忙对小满问道:“小满啊,这是伤到哪啦,那条长虫呢?”
      潘家哥俩也是连忙问道:“是啊,伤口疼得厉害不,要不我们扶着你去王大夫那看看吧。”
      小满忍着疼先是对那长虫一指,“那蛇让我拍晕了,天太黑,也没看清是什么蛇。”
      潘二哥提灯过去一照,就见是一条菜花蛇,这才放心,“还好,是条菜花蛇,没毒。”
      可即便没毒,可李小满还是实打实地被咬了一口,若是伤口不及时清理,极易感染发炎。
      潘大哥瞅见李小满总是曲着右腿,以为小满的右腿被咬到了,“小满,你是右腿被咬了吧,还能不能走呀?”
      到底还是夜色太浓,他们手里的灯也就隐隐照亮路,要想看清李小满身上的伤口,就必须贴过去看。
      可李小满哪能让他们观察自己的伤口,只好顺着潘大哥的话说:“对,咬到大腿了,不过还能走路,这伤口不打紧。”
      既然李小满都说不打紧了,他们三人也就没有去检查他身上的伤口。
      “张叔,我这没事,明天周末了,你不是还得起大早去县城看女儿吗?”
      李小满又对潘家哥俩说道:“潘大哥,潘二哥,我这没事,我一会自己一个人去找王大夫就好了。”
      他们见李小满神色无事,也就没有起初那么紧张了,不过和李小满关系更好的潘二哥,还是不同意他自己一个去,就提出自己去送他。
      “我一个大小伙子,一个人也不打紧。”李小满拍了拍搀扶自己的潘二哥。
      “哎呀,你这孩子,我就送你去一趟诊所,咋还抹不开面呢。”潘二哥向来口直心快,“咱俩从小玩到大,你说这话,真是见外啦。”
      李小满心下却是一紧,可面上还是笑着脸说道:“潘二哥,看你这话说的,你说这话才显得生分了。”
      潘二一听这话,这才笑了起来,“这就对嘛,哦,小心点前面的石头。”
      俩人走了大约十分钟,就到了诊所的门口。
      李小满见诊所的灯还亮着,就猜想王大夫八成是在值夜班。
      门也没关,俩人直接走了进去,来到灯还亮着的屋子门口时,他们才发现诊所里值夜班的不是王大夫,而是一个面戴口罩的年轻男子。
      坐在桌子旁的男子见他俩站在门口不进来,就先开口说道:“请问是生病了吗?”
      潘二哥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我这兄弟被菜花蛇咬了一口,想着来诊所处理一下伤口。”说着就拉着李小满往屋里走。
      那小伙一听有人受伤,就立马站起身,走到李小满身边,拉着李小满的另一只手,往空余的床上走去。
      “你是哪里受伤了?”
      李小满扭头看去,竟只能看见对方的下颚,抬眼看去,才发现这个人的身量很高,比潘二哥还要高出半个脑袋,自己也就到对方的肩膀处。
      正巧让李小满看见那人脖子上的小小黑痣。
      李小满心想着,这颗痣竟看得让人心痒痒。

      “他是大腿根被咬了,医生啊,赶紧给他看看,可别发炎了。”潘二哥拉着李小满到床边的时候,还对李小满说道:“小满啊,你赶紧把裤子脱了,给医生看看。”
      “啊!”小满听了一愣。
      顿时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这位大哥,你搀着他走一路了,接下来我给他做检查,你可以先去旁边的椅子上坐一会,不用在这等着。”
      一旁的医生还拽住了床侧的床帘,向潘二哥示意自己要做检查了。
      “好好好,我就不打扰了,我去一旁坐着去。”
      潘二哥见医生都发话了,也就去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去了。
      洁白的床帘将一间屋子分割成两个世界,一边的世界里,被潘二哥霸占着,另一边的世界拥挤且狭小,被这个医生掌控着。
      李小满只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可又不用在外人面前露怯。
      心想着伤口只是在屁股上,应该没事。
      心下一横,就背对着医生,把裤子拔了下来,将自己受伤的一面对向陌生的医生。
      李小满面朝墙面,也不知道医生的动作,只能小心地呼吸,调整自己紧张的心情。
      可还没等他喘口气,他就感受到医生的手指已经放到他的屁股上了。
      那是一种什么触感,李小满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觉得自己的面皮热得慌,不,不只是面皮,是整个身子都热起来了。
      “医生,我的伤口严重吗?”
      医生的声音从身后慢慢地传过来,“看伤口的确是像无毒蛇咬的,你先去床上趴着,我去拿药给你处理一下。”
      “好的医生。”
      李小满见医生掀开帘子出去了,就小心翼翼地爬上床,尽量让自己的屁股放松,以免医生不方便处理。
      等医生再掀帘进来时,李小满已经舒服地趴在床上了。
      “接下来会有些疼,你一会忍着些。”
      李小满满口应着,可真当医生开始处理时,却还是疼得发出了声。
      “唔!!”
      “不好意思,我再轻些。”医生见他疼得紧,手上的动作就又轻了几分。
      可纵使医生的动作再轻柔,处理伤口的酒精却还是让李小满疼得咬紧牙关,只能忍着。
      李小满这时就觉得这时间过得真慢啊,一个伤口真的要处理那么久吗?
      “医生,快好了吗?”李小满已经疼得气都不敢喘一声。
      “快了,再忍一下。”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李小满开始对医生聊起了天,“医生,以前好像没在村里见过你啊,你是县城里的人吗?”
      医生的态度十分温和,“我以前在这个庄里住过,后来随家人搬到县城里,如今学医毕业了,被分配到村里当村医。”
      听医生说以前曾在村里住过,李小满的心里就起了好奇心。
      可还没等李小满问出他家之前住在哪时,潘二哥突然大着嗓门问道:“这不就是缘分嘛,医生,你姓什么啊,叫什么啊,你年纪多大啊,没准咱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啊。”
      “我父亲叫葛天,我叫葛即安。”
      医生这话一出口,还未说完就被潘二哥给打断了。
      “诶呀,是你啊,我就说看你有点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你。”
      潘二哥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安子,我是潘二龙啊,他是李小满啊,咱们小时候还在河边摸过鱼啊!”
      潘二哥煞是激动,声音都大了几分,“小满啊,你还记得不,他是安子啊,小时候他手里总是有果干,你就天天追在他后面跑。”
      “你是葛大哥!”李小满猛地往后扭头,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深邃的黑瞳。
      而且,眼底好像还藏着什么一般,让李小满摸不透,碰不着。
      葛即安的脸虽然隐藏在口罩之后,可李小满察觉到他加深了笑意,“小满你别激动,一会就能上完药,咱们可以好好聊聊。”
      他对李小满说完之后,又扭头朝着床帘外大声说道:“是吧,潘二哥。”
      “对对对,安子说得对。”
      葛即安,这三个字被李小满默默在心里唤了很多次,而关于葛即安的记忆,也渐渐被拂去尘沙,露出了带有色彩的过往。
      没想到,六七年了,他又回到长坪村了。
      可葛即安为什么要回来,他不是曾说过,他最讨厌这里的家吗?
      心中的疑虑太多,可李小满却张不开口去询问葛即安,为什么要回来。
      很快,让小满略感煎熬的上药时间就过去了。
      此时的他已经穿好了裤子,安安稳稳地趴在床上,听着潘二哥和葛大哥交谈着这些年的经历与过往。
      “这么说,你离开长坪村后,李大嫂就带着你再婚了,从此就在县城里定居了?”
      潘二哥口中的李大娘就是葛即安的母亲。
      当年,葛家发生了意外,李大娘一个女子只靠种地很难将葛即安拉扯大,所以她就带着孩子去县城里找活计。
      李大娘当年三十岁出头,有几分姿色,再加上她待人接物很是温和,这种柔弱女子很容易吸引疼惜美人的男人。
      他们在县城里过了半年后,一个姓卢的中年男子就对李大嫂展开了追求,再过半年后,他们就结婚了。
      听葛大哥说,即便后来母亲和那位叔叔生了弟弟,但他却从未受到冷落,那位叔叔一直对他很好,就像是亲生儿子那样对待他,比自己的亲生父亲更像一位父亲。
      潘二哥长叹了一声,“安子,你……”
      他话说一半,却不再说下去了。
      作为小时候的玩伴,见到朋友上过学,还懂医术,却也不嫉妒和羡慕,反而是觉得这都是葛即安应得的。
      葛即安小时候真是吃了很多的苦。
      可已经摘下口罩的葛即安,却表现得十分自然。
      “二哥,那些都过去了,我来村里工作都是县城里给安排的,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我一直记得你们,潘大哥、潘二哥、小满、大东,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是我小时候最开心的时光了。”
      “所以,”葛即安分别看了小满和潘二哥一眼,“我不觉得回村里有什么不好的,而是能与你们重逢,才是最让我开心的事了。”
      潘二哥听到这一番情真意切的话,竟觉得十分感动,恨不得把自己的哥哥也拉过来,跟葛即安见上一面。
      可是,这已经半夜了,就算是想聚一聚,也得明天了。
      “安子,就冲你这句话,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潘二哥又问道,“你现在住在哪呀?你原本的那个老家已经破败了,不能住人了。”
      “我昨天刚到村里,暂时就住在诊所后面的那个小屋里。”
      李小满想着,那个小屋原本是个杂物间,想来是葛大哥来了村子里之后,才暂时收拾出来的。
      “啊,那小破屋子怎么住人啊,安子,你就别住这了,跟哥走,哥带你回家住去。”
      可葛即安却有些推脱,“潘二哥,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家也就一个炕,现在潘大哥要是在家睡觉的话,我再和你一起回家,那你睡哪?”
      潘二哥讪讪地挠了挠头,“还真是,我真是口快,其实挤一挤应当能放下的。”
      “唉,小满,你大哥也不在家,你那屋子里就一个人住吧。”
      突然被点的小满,恍然地抬头看向他们,愣愣地点点头,道了句是。
      “对啊,安子,你可以去小满家住呀,正好他就一个人在家,他那屋炕可大了,睡三个人都没问题啊,而且他家人都去看亲戚去了,你现在过去也打扰不到别人。”
      “这太麻烦了吧。”
      “小满,麻烦吗!”潘二哥冲李小满大声问道。
      而李小满见他们都看着自己,也就惶然地说道:“不、不麻烦。”
      潘二哥见葛即安略有犹豫,直接就拍板定砖地说道:“就这么定了,我跟你去你那个小屋里,陪你拿些用得上的东西,大件东西,等白天再过来拿。”
      不由葛即安再说什么,潘二哥就直接拽着葛即安出屋,直奔后面的小屋去了。
      独留李小满一个人在屋子里,慢慢回神。
      半响,李小满才反应过来,并接受了现实。
      其实他不是不愿意让葛即安来自己家住,只是怕葛即安会发现自己的异常,再者说,葛即安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是个成年的男子了,还懂医术。
      一旦对方发现了什么端倪,真的很难掩盖过去。
      可李小满的内心中却貌似不仅仅是害怕,好像隐隐有些雀跃和欣喜。
      心脏仿佛是裂开了一条缝,而在心里流淌的东西仿佛在叫嚣着要出来。
      李小满揉揉心口,却感觉那条缝变得更大了些。
      无奈的他终于还是接受了现实。
      他从未忘记过葛即安,而葛即安这三个字已然成为打开他心头枷锁的一把钥匙。
      在知道他是葛即安的那一刻,那把锁就开了。
      从此便再也关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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