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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初入象姑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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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容见状,连忙抽出手帕,轻轻地拭去黄小姐脸颊上蜿蜒的泪痕。此刻,有容心中倍感无措,她素来不擅长安慰人,任何话语在此刻似乎都格外苍白无力。于是,她只能默默地将黄小姐拥入怀中,给予她无声的安慰。
良久,黄小姐才缓缓继续讲述,“我曾竭力尝试挽救这段感情,我曾乐观地想着,可以先妥善解决自身之事,再去找他,向他致歉,乞求他的宽宥。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探问父亲,他期望我将来能嫁给何许人。父亲彼时神色凝重,言道他希望我嫁予一位门第相当、才德兼备之士。我故作轻松地笑问,若我嫁与一名贱籍之人,他会如何。至今,我仍清晰地记得父亲的答复,他冷硬地告诉我,他会打断那人的双腿,将他逐出城外,令他永不得归返。那一刻,我初次深切地感受到父亲的冷酷无情,往昔无论外界如何评议他,我总以为我的父亲是位和煦可亲之人。而他当时的言语,犹如利剑,将我彻底击溃。”
“自我有记忆起,父亲便对我呵护备至,从未有过一丝苛责。因此,我行事向来随性而为,遇到心仪之人,爱了也就爱了,从不会去考虑前路有何阻碍,有何后果。然而,父亲的一番话,犹如一盆冷水,让我瞬间清醒。我终于意识到世间之事,并非皆能随心所欲。”黄小姐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苦笑。
“我也曾委婉地向朋友们提及,我读到一本话本,讲述了一位千金小姐与贱籍之人的情缘。我试探性地询问她们对此有何看法。不料,我的朋友们皆对此嗤之以鼻,她们断言,自古以来便是朱门配朱门,竹门对竹门,如此身份悬殊的两人相爱,无异于挑战世俗,定会为人耻笑。呵,似乎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深谙门当户对的道理,可为何我偏偏不明白呢?其实我,也压根儿不想明白......”
“那一刻,我猛然间发觉,我的周围竟无一人能真正理解我的感受。思绪纷飞间,我渐渐将自己困于一个无解的死循环中,觉得这世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荒谬。当然,也可能有人会觉得,是我自己太过于离经叛道。但关于谁是谁非,我已无力也无心再去争辩。”
话音刚落,黄小姐突然无故轻捻有容垂落的一缕长发,她静静地注视着这长发,思绪却好似早已飘向远方。有容能感觉到,此刻的黄小姐十分的平静,平静地有些骇人,刚想开口询问她的状况,黄小姐便又继续出声讲述,“后来,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脑海中装着太多的杂念,以至于不能冷静的思考。当时,我唯一清晰的念头就是找到清风,告诉他我爱他。只要他能同我站在一起,我便有为这段感情继续努力的勇气。谁知道,我的这一举动,成为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意识到黄小姐的情绪接下来有可能会失控,有容默不作声地将她稳稳扶住,心中暗自做好随时施法让她昏睡的准备。黄小姐浑然不觉有容的紧张,继续倾诉着内心的酸楚:“一个月前,我终于鼓足勇气,强压下心中的忐忑,前往象姑馆寻他,却吃了一道闭门羹。我安慰自己,他只是还在生气,只要我足够诚恳,多来几次,他总会原谅我,与我重归于好。于是,之后的日子里,我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偷偷溜出门,恳求馆主代为传话,期盼他能出来见我一面。然而,无论我如何哀求,他始终不肯见我。直到有一天,我再次向馆主打听清风的消息,馆主只是默默摇头,递给我一封信,随后转身离去,不再多言。信封中,仅有一行字——‘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黄小姐的手紧紧攥着有容,眼中满是痛苦与绝望,“你知道什么是心如死灰吗?当时的我看到这行字时,便觉眼前一黑,心中涌动的情感仿佛被瞬间抽空,想哭,却连泪水都挤不出来。我甚至无法回忆起自己是如何踉跄着回到家的,只记得自那日起,仿佛再无任何事情能够牵动我的心弦。我能深切地感受到身体的异样,我好似见到了哀伤正在一步步地蚕食着我的躯体,但却无力左右。父亲见我如此,总在问我到底发生了何事,我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个人,已然放弃了我,即便我与父亲抗争,又能改变什么呢?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我总会自私地胡思乱想,觉得活着毫无意义。我常常在想,若是没有了我这个任性的女儿,对父亲来说,或许会更好。我死之后,他完全可以再娶一房妻室,再生个弟弟或妹妹……”说到这里,黄小姐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看向有容,摇了摇头,双眼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有容见状,心中顿感不妙,黄小姐的情绪波动似乎触动了被法术禁锢的哀诡。她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对黄小姐施展了一道昏睡咒,让她先平躺在床榻上休息。现在,她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暂时不需要打扰黄小姐了,且让她先安睡。她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要到象姑馆,找到那位叫清风的小倌。
其实当黄小姐初次提及象姑馆之时,有容心中便已浮现出一道身影,而今她也正好需要这个人的帮助,他便是与清风一样同为象姑馆小倌的岁辞。在决定到象姑馆寻找清风的那一刻起,有容便深知,此事必须暗中进行,万不可惊动其他人,否则一旦风声走漏,恐将于黄小姐的名声有碍。诚然,夏国民风相对开放,对未婚女子与男子交往之事并无过多苛责。然而,门第之见在夏国依然根深蒂固,黄小姐身为县中大地主的掌上明珠,若与小倌传出风言风语,极易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惹人非议。无论黄小姐本人对此是否介意,有容却决计不会此事发生。岁辞身为象姑馆的内部成员,加之与有容交情匪浅,定会对此事三缄其口,因此,他无疑是有容心中最为理想的助手。
在想好后续的行动步骤后,有容悄然退出了黄小姐的闺房。轻轻合上房门,她转身对始终守候在门外的黄小姐贴身婢女轻声吩咐道:“黄小姐已经睡下,在我归来之前,切勿让任何人惊扰她。你速去通知黄员外,告知他小姐之事我已觅得线索,此番外出必有所获,请他放宽心,不必过于忧虑。由于时间有限,我需尽快出发,不能亲自告诉他结果,还请他能够谅解。”婢女闻言,连连颔首,眼眶微红,心中很是激动。黄小姐平日里对待她们这些下人总是温柔以待,也因此深得众人敬爱。近来瞧着原本美丽开朗的小姐日渐消瘦、憔悴,许多仆从心中皆是忧虑重重。而今,总算是盼来了一丝转机,怎能不叫人欣喜?
有容交代完毕,便径直离开了黄府,朝着象姑馆疾步而去。而几乎在她踏出黄府的同一时刻,黄员外便已得知了消息。因为担心自己若在旁,恐会碍手碍脚,影响到小神婆行事,于是,在陪同有容至女儿闺房之后,黄员外便选择先回到客厅静候佳音。临行前,他特意安排了一位聪慧机敏的小厮,令其守在女儿院落的门口,一旦有任何消息,务必即刻前来禀报。在听完小厮的传话后,黄员外双手合十,虔诚地闭上双眼,默默祈求上苍的庇佑,他愿上天能护佑女儿平安无事,也祈祷有容此行一切顺利。
另一边,有容顺利地来到了象姑馆,她的身影在周遭清一色男性客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兀。这些男性客人,都是些有龙阳之好的男子,而在夏国,此类情感取向并不算罕见,无论贵族还是寒门,皆不乏此类之人,且多数人甚至男女不忌。实际上,也偶有女子涉足象姑馆,但却非常罕见。虽说夏国的女子同样享有诸多与男子相同的权利,然而在这个社会中,女性所背负的枷锁还是要远远多于男性。女子的清誉,在婚前尤为被看重,因此,在欢场之中寻欢作乐的,仍旧以男子为主流。至少,在当下,在这象姑馆中,除了自己,有容并未再见到任何一位女性。
有容无疑是人群之中最为显眼的存在,吸引了众多目光的聚焦。很快,象姑馆的馆主也得知了消息,匆匆赶到了有容的身边,作为欢场的经营者,他的消息十分灵通,自然也对有容有所了解。见有容在人群中显得有些迷茫,正四处张望,馆主连忙热情地迎上前去,关切地问道:“哎呀,这不是小神婆吗?今日光临鄙馆,可是有什么要事?”言罢,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然而这笑容中却透露着些许暧昧,让有容不禁产生了一丝抗拒。深知眼下有求于人,有容便强压下心中的不适,干脆利落地将随身携带的全部银两递到馆主手中,同时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要见岁辞,且需单独见他。”
有容也曾听闻象姑馆的规矩,若是想要见到有些名气的小倌,是要花大价钱的。在认识岁辞之后,她曾主动打听过岁辞的消息,知道他是这里的头牌之一,于是在向馆主提出请求后有容便很自觉地付钱了。平日里,祖母对有容宠爱有加,凡事皆为她打点妥当,以至于她手中的零花钱并不宽裕。此番为了能与岁辞相见,她花完这些年积攒的所有私房钱。有容心中暗自盘算,倘若这些银两仍显不足,恐怕自己还得快点返回家中,向祖母求助。所幸,馆主笑容满面地收下了她的银两,并未提及钱款不足之事,这让有容暗暗松了一口气。
馆主其实并未仔细清点有容交付的银两,他收了钱后,便直接叫来一个小厮,指派他先行通知岁辞,而自己则带着有容缓缓朝楼上的包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