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容》阿罗阿罗罗

12、心结

　　踏入黄府的大门，有容在一名伶俐婢女的引领下，径直来到了一张病榻边，见到了那位憔悴不堪的黄大小姐。
　　有容对这位黄大小姐的第一印象是很瘦，瘦到极致，整个人几乎没了生气。其实早在步入这座幽静院落之时，有容就已感应到一股淡淡的诡的气息，而今真正见到黄小姐本人，有容方才确认这位小姐身上确实有诡的存在，闻之气息，是一只哀诡，而且是一只正在孕育的哀诡。而一旦这哀诡将黄小姐的精气与相应的情之力吸食殆尽，黄小姐也将香消玉殒。所谓的情之力乃情感之力，人有七情六欲，也就意味着人身上有多种情之力，这些情之力与欲念一样，是滋养诡的食粮。
　　面对此情此景，有容心中已有了计较。如今首要之务，便是要抑制住哀诡的成长，再图根除之策。她回想起之前为黄小姐看病的郎中所言，心病还需心药医，这句话其实说得很对，若要彻底铲除这哀诡，就必须探明其根源所在。唯有解开黄小姐的心结，方能将其意识深处的哀诡彻底清除。否则，只要那股催生诡的情之力犹存，诡之种便可能潜藏于任何一丝对应的情之力中，伺机而动，再次壮大。
　　心中有了对策，有容便缓缓上前，对着黄小姐轻施一指，一道能够压制诡的法术悄然落下。此术名叫定诡，玄妙异常，能令尚未彻底成形的诡陷入休眠状态，可达五个时辰之久，然而其效用却只在首次施展最为显著，再次使用则效力大减。若是对上已然成熟的一阶诡，顶多只能束缚几个呼吸。当然，这术法的威力，与有容自身的修为深浅息息相关。随后，有容又取出一粒珍婆婆精心炼制的宁神丹，小心翼翼地喂入黄小姐口中，助她心神安定。一番忙碌之后，有容的目光转向了立于一侧的婢女，轻轻颔首，示意其暂且退下。那婢女初时略显迟疑，目光在有容与卧榻上神色涣散的小姐之间徘徊，终是下定了决心，微微点头，转身离去，临行之际，还不忘细心地将房门轻轻合上。
　　当房间中仅余有容自己与黄小姐二人之时，有容方轻声开口，对黄小姐道：“黄小姐，我是李有容，受黄员外之托，前来为您分忧解难。您目前的身体状况，想来您自己也已有所察觉，若不加干涉，后果不堪设想。如果您愿意，请将事情的原委告知于我，我定当全力以赴，助您渡过难关。”
　　言毕，有容认真地观察黄小姐的反应。只见躺在床上的她，双眼依旧显得空洞无神，目光未有任何的波动。
　　见此情景，有容不禁轻轻蹙起眉头。倘若黄小姐始终不愿开口，她也很难探知其心中所想。若无法洞悉黄小姐的心结之所在，此事无疑将棘手万分。无奈之下，有容只得再次细细端详起黄小姐来。尽管此刻的她面容略显凹陷，神色憔悴不堪，但依旧难掩其五官之清秀，正值青春妙龄的她，实乃一位极美丽的女子。加之她出身于富贵之家，自是衣食无忧，生活优渥。思忖良久，有容断定，情感之事，最有可能是致使这位佳人心生哀愁的根源。心中有了计较，有容便试探性地开口问道：“黄小姐此番遭遇，莫非是为情所困？”
　　床榻之上的黄小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波动，这细微的变化瞬间被有容敏锐地捕捉到了。有容心中暗道：“果然不出所料。”随即，她连忙趁热打铁，再次柔声开口，欲一探究竟。
　　“这位郎君，能赢得姑娘如此深情厚意，乃至不顾性命，想必是个很好的人罢。但是黄小姐，你对自己的安危如此自轻，又是否曾考虑过其他人的感受？您可曾念及您的父亲？黄员外之性情，我想您比我更清楚，他性情高傲，却为了您，不惜折腰屈膝，恳求于人，他对小姐您的拳拳爱护之心可见一斑。如果您稍有差池，您可曾想过您的父亲会如何？他可是只有您这么一位女儿！”
　　“就是因为深谙父亲的性情，我之前才会在他询问时闭口不言，若他知晓我的所作所为，恐怕宁愿从未有过我这个女儿。”有容的话语方落，一道细若蚊蚋的声音便突兀地响起。见到这位黄小姐终于肯开口，有容的心中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只要她愿意开口，便意味着还有转机，还有希望。
　　听到黄小姐的一番话，有容在心中细细斟酌了一番，接着补充道：“想必黄小姐对我们祖孙二人在周鹿镇的名声也有所耳闻，我们在这片土地上，还是能说上一二句的。您若不把遇到的难处说出来，又怎知我无力帮您解决问题呢？”有容稍稍自夸了一下，希望能因此赢得黄小姐的信赖与依靠。
　　黄小姐闻此，面上不禁泛起一抹动容之色，她轻轻抬起眼帘，将目光地投向了有容的双眸，有容则坚定地回望于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良久，黄小姐终是轻轻一叹，声音细微而悠长，缓缓启齿问道：
　　“有容姑娘，你可曾相信，这世间有一见钟情之说？”
　　“我自是信的。”有容几乎是脱口而出，心中却暗自补了一句，你如此问，我岂能说不信。至于一见钟情是否真有其事，她心中实则茫然无解，毕竟，情之一道，于她而言，可谓是雾里看花，难以捉摸。
　　没有在意有容的回答，黄小姐继续说道，“我原是不信的，以前的我曾对那些时兴的话本中男女主角一见钟情的戏码嗤之以鼻，认为那不过是文人墨客笔下的幻想。我深信，世间并无真正的一见钟情，有的不过是肤浅的见色起意，或是精心策划的蓄谋已久。然而，如今的我，却已彻底改变了看法。”
　　说到这里，她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嘴角不经意间扬起一抹浅笑，目光变得温柔。
　　“那是一个数月前的午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我悄悄换上了侍女的衣裳，趁着父亲忙于公务之际，偷偷溜出了家门。尽管我夏国民风开放，女子外出并不稀奇，但父亲总是过分谨慎，每次我出门，他都要安排众多护卫相随。其实，周鹿县城一向是很安全的，城中的守卫勤勉尽责，时常穿梭于街道之间，确保治安井然，父亲的担忧显然是有些过度了。我也总是嫌恶那些护卫过于累赘，他们如影随形，时刻约束着我的行动，令我倍感气恼与无奈。于是，我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不惊动父亲的情况下独自出门。最终，在我最信任的婢女的掩护下，我成功地偷跑了出去。”
　　“当时，我独自漫步于街道之上，心中满是按捺不住的兴奋。未曾留意周遭，一个不经意间，我便突然撞入了一个陌生人的怀抱。听上去好像有些俗套，但这却真实发生了。”提及此事，黄小姐不禁轻笑出声，声音中带着几分回味。
　　“我缓缓抬头，一张俊秀非凡的脸庞赫然映入眼帘。只见他对我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暖而明媚，犹如春日里温柔的暖阳，令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他的眼眸明亮如星辰，让人只一眼便再也无法移开视线，只想沉沦于那片深邃与明亮之中。那一刻，我仿佛听到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这句诗在耳边轻轻响起，就好像是戏曲里的旁白。而眼前的他，便是那诗句最完美的具象，是那位无双公子。”
　　说到这里，黄小姐的情绪略显激动，突然间，一阵剧烈的咳嗽猛然袭来。有容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一步，将她轻轻扶起，温柔地拥入怀中，细心地为她抚背顺气。黄小姐缓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当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涌上了我的心头，我的目光也不自主地紧紧锁定在眼前这人身上，再也无法移开。就在那个瞬间，我突然领悟了什么叫做一见钟情，那是一种无需多言，只需一眼便能确定的心动与痴迷。”
　　说完，黄小姐缓缓抬头，目光诚挚地望向有容，一字一句，认真无比地说道：“所以说，一见钟情，是真实存在的。”
　　有容闻言，也很是认真地点头回应，随即进一步追问道：“那这位令黄小姐一见倾心的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黄小姐听到有容的问题后，微微低下头，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片刻之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讲述：“那日，我们因缘际会，互换了姓名。他告诉我，他叫清风，是县里象姑馆中的一名小倌，以献艺为生。我当时心中忐忑，生怕他因我父亲在县里的名声而对我心生排斥，于是选择隐瞒身份，告诉他我是黄府的一名婢女。他听后，并未起疑。见他脸上并无厌恶之意，我心中稍安，便趁机谎称自己平日里需贴身服侍小姐，少有外出闲逛的机会，央求他带我一起上街逛逛。一路上，我们相谈甚欢，仿佛有说不尽的话题。分别之时，我们还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
　　突然间，黄小姐的神色变得有些黯淡，痛苦之情溢于言表。有容见状，连忙温柔地拍拍她的后背，试图给予她一丝慰藉。片刻的静默后，黄小姐继续说道：“我们之后几次相见，两颗心也逐渐靠近，明确了彼此的心意。他告诉我，他已经积攒下了一笔不小的积蓄，很快就能为自己赎身，到那时，他也会想办法将我从黄家赎出，让我们成为一对平凡却幸福的夫妻。他的话语让我心生欢喜，然而，那时的我尚未准备好向他坦诚一切，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解释我们这段感情，因此只是最终也只是含笑不语。然而，我毕竟并非真正的婢女，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容易露出破绽。他还是对我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你并非是黄家的婢女吧，你到底是谁？’，那一日，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目光审视着我，那是我初次目睹他如此神情。我当时内心惶恐，思绪凌乱如麻，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呆立当场，无言以对。见我沉默不语，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冰冷：“黄小姐，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好玩与否？”言罢，他不再多看我一眼，便拂袖而去，留我一人在原地。”
　　说到这，黄小姐双目开始泛红，奇怪的是，她的眼中一片死寂，并无哀伤之意，但却不由自主地流出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