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城》笔名难取

11、动念

　　过年的时候，许傲去了一趟外婆家。
　　外婆是那个年代的异类，那时候一家动辄五六个孩子，而外婆却只生了一儿一女，视若珍宝。
　　许傲的妈妈意外去世后，外公受不了打击，也紧随着撒手人寰，只留外婆和许傲的舅舅相依为命。
　　舅舅小时候读书不及许傲的妈妈，念完初中就不念了，早早出门闯荡。舅舅为人憨厚，没有闯荡出一番事业，便老老实实回家，后来娶了舅妈。
　　舅舅舅妈对她挺好，在许傲父母去世后，时常会到昆明来看她，只是家和昆明有隔得远，家里也不得清闲，一年见不了几次。不过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给她寄，嫌弃昆明的东西不正宗，一定要让她吃到正宗的。
　　许傲包了几个大红包，外婆一份，舅舅舅妈两个表妹各一份。
　　舅舅家两个女儿，都在读大学，家庭负担重。
　　许傲包的红包算下来差不多是两个表妹一年的学杂费。
　　舅舅接过红包，啪嗒啪嗒抽着烟：“等她们工作了还你。”
　　手掌粗糙的汉子，眉宇间都是生活的刀锋刻痕。
　　许傲磕着瓜子，语气平淡：“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还不还的。”
　　舅舅看她：“你的钱又不是天上掉的，你看你今年又瘦成什么样了。”
　　舅妈和外婆在厨房做饭，笑：“不忙回昆明嘛，在家里好好补补，你平时上班忙，也没时间好好吃饭。”
　　许傲笑：“嗯，好的，谢谢舅妈。”
　　舅妈嗔她：“谢什么谢。”
　　她进了厨房，土灶里焖着鸡，外婆在做蛋卷，舅妈在炸酥肉。
　　两个表妹在一旁准备调料。
　　许傲穿着白色羊绒大衣，被舅妈撵了出去，说这么贵的衣服，没得弄脏了。
　　撵出去的时候给她装了一碗炸酥肉：“先吃一点垫垫。”
　　许傲笑个不停：“唉唉唉，我自己来，舅妈。”

　　年夜饭很丰盛，一家人聊着天，不可避免要聊到结婚的话题。
　　“许傲，你谈着男朋友没得？”
　　“我没时间谈啊，外婆。”
　　“外婆年纪大了，再不谈等不到了。”
　　许傲笑：“说什么呢，外婆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外婆瞪她：“你争气点，明年带一个回来。”
　　许傲嘀咕：“指望我争气，还不如指望天上下红雨。”
　　大表妹听到了，哈哈大笑：“表姐，还得是你会抬杠啊。”
　　“想抬杠的话，吃完饭打麻将嘛，我好久没打了，手痒。”
　　舅妈接茬：“我也是，一年到头就这几天清闲。”
　　“打一块？”
　　大表妹想了想：“打五毛吧。”
　　小表妹拆台：“你咋不打一毛，你去年打五毛还不是掏出去一百多。”
　　大表妹不满：“风水轮流转，今年指不定谁掏钱呢。”

　　吃过饭将东西收拾清楚，晚上一家人便坐在一起打麻将，外婆不打，就买马，买输赢，买对了就分钱，买错了要陪着一起掏钱。
　　外婆买许傲赢，结果今天许傲手气巨烂，给外婆看得连连摇头，直接把她撵下去：“我来我来，你看好我给你赢。”
　　小老太太混迹牌桌多年，打得风生水起，大杀四方。
　　很快许傲的本钱就回来了，舅妈表妹给她转钱，许傲打开手机收款，看见支付宝一个弹窗消息。
　　她心里隐隐约约猜到是谁。
　　点开，数额不小，附言：新年快乐。
　　果然陆延转的。
　　他没发信息，也没打电话，是因为上次她的话么？
　　许傲看着其乐融融一家人，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感到了一种巨大的难过与心酸。
　　她起身：“我去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三声便接通了。
　　“许傲，你好。”
　　他的声音很沉稳，一如既往的开场白。
　　“新年快乐，陆先生。”
　　“新年快乐，你那边听起来很热闹，是在哪里过年。”
　　“我外婆家，陆先生你呢？”
　　“在北京。”
　　“一个人么？”
　　“是的。”
　　“那你吃过年夜饭了么？”
　　“吃了。”
　　许傲没再说话，这样的对话，太过苍白。
　　她在思考，我为什么打这通电话？
　　她想，是因为一个男人的隐忍与孤独，触动了我。
　　也因为，我的话，也许伤过他。
　　也因为，某些朦胧的东西，需要一个证明。
　　陆延在她短暂的沉默里叹了口气：“你去陪家人吧，我就不打扰了。”
　　打扰，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词汇。
　　许傲说：“陆先生，你描述一下你现在的场景给我吧。”
　　“嗯？”
　　陆延没有反应过来，但他察觉到，她有聊天的意愿，这让他心绪得以松弛。
　　“你在哪里，周边有什么。”
　　陆延看着窗外：“我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是北京城夜景，灯火通明。”
　　“会感觉到孤独么？”
　　陆延沉默了。
　　沉默比一切言语更有说服力。
　　许傲又问：“想有人陪你过年么？”
　　陆延的声音有无可奈何的苍凉之感：“许傲，你的问题，总是很犀利。”
　　许傲说：“你等我两分钟。”
　　陆延嗯了一声，也许是因为真的太寂寞，这片刻的寂静，竟然也显得温情脉脉。
　　也许过了一分钟，也许过了两分钟，许傲在那头问：“陆先生？”
　　“嗯，我在。”
　　“我明天早上八点半的飞机，飞北京，中午12点到首都机场。”
　　“许傲，你……”陆延顿住了，然后轻轻一叹。
　　许傲是个性情中人。
　　“你不要问我任何问题，只要回答，想还是不想，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字。”
　　“想。”他说。
　　许傲笑一声：“好，明天中午来接我。”
　　说完便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