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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你受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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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药换好了。”
“多谢。”
“用不着你来谢,我去看看那俩小家伙,你自便。”
绫厌只觉额间似落下一片温热,她有些冷,下意识侧头蹭蹭,那片温热颤了颤,又游移至鬓角,最后在她的颊边停留,轻轻托住。
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腹与掌心都覆着一层薄茧。
那只手将她差点滑下枕的头扶正了些,混沌中,她缓慢睁眼,正对上一双乌黑深沉的眸。
“......晏先生?”
晏复惊不明所以地“嗯”一声,音色却是温柔:“你受伤了,别乱动。”
“噢。”
绫厌下意识点头,目光不自觉落在颊边那只手上,又顺着往上瞧去,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嘴不饶人:“怪谁?”
晏复惊见她面色苍白,眸中却是一片澄澈,就好似解开萦绕许久的心结,整个人透出一种平和,还有——
脆弱感。
那种在安全环境下,卸下厚重外壳,将最里面那层软肉展露出来的脆弱感。
被那双黑亮的眸盯着,他忽觉心尖似乎被一根小羽毛挠了挠,有些痒,想去触碰,来验证是不是他的幻觉。
他的指尖颤颤,克制将手收回。
“抱歉,这种情况以后不会再有。”
说完,他倒杯热水,折身回到床边,轻声道:“喝点热水。”
绫厌也觉口干舌燥,乖顺侧头,借着晏复惊拿杯的手抿了几口,热水温度恰好,胸口最后那丝闷意也顺势消散。
晏复惊只觉拿杯子的手有些僵,静静瞧着她喝完,他才略带慌乱地起身,打算将杯子放回。
那杯子似有些滑,“碰”地落在桌上,滴溜溜转圈。
晏复惊闭了闭眼,不自觉拧眉,“啪”一声将杯子按在桌上。
终于安静。
绫厌侧头,静静看着这一幕,她突然有些想笑。
这么想着,她也顺势笑出了声。
晏复惊蓦地转身,神色不明:“你笑什么。”
“我在笑——”绫厌拉长语调:“传闻中大名鼎鼎的晏先生,也会因为一个小杯子手脚慌乱。”
她言语极为轻佻,又带着病后独有的沙哑,让人听后生不出半点厌恶。
晏复惊静静盯她半晌,在察觉对方有些扛不住时,也突兀笑了。
那青涩慌乱瞬间褪去,又蒙上往日那层运筹帷幄的坦然。
“那今日起,我便不是那恶名在外的晏先生。”晏复惊勾起唇角,补充道:“不知能否与这位姑娘重新认识一下?”
“嗯哼。”绫厌不置可否。
“在下晏复惊,定安侯幺子,胸无大志,平日就爱做些珠宝小玩意儿,不才,略有建树。”
定安侯?
绫厌错愕,她能感觉到晏复惊身份不一般,却没料他竟是侯府之人,更没料到,他就这么水灵灵坦白了?
难道不装一装吗?
就算她历史知识再贫瘠,也知道,只有皇家宗室,才可封为候。
金枝玉贵的小侯爷,不好好待在京城享荣华富贵,反跑蔺城去做个珠宝工艺师傅,这世道已如此魔幻了吗。
或是太过震撼,绫厌一双眼睁得溜圆,晏复惊心满意足,给自己慢悠悠斟茶:“我介绍完了,那姑娘呢?”
“不是。”绫厌这会儿已彻底清醒,她有些搞不懂晏复惊到底要干嘛。
晏复惊察觉她微妙的眼神,微微偏过头,侧开视线,低哑的声音响起。
“自上次不愉快后,我有好好想过你说的那些话。”
“也许你说的没错,总之......”他的声音低下来:“抱歉,我是第一次。”
室内一片寂静。
第一次?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那你意思是?”绫厌心中不由升起股莫名情绪,吐出的音调带着些不知所措的意味。
晏复惊放下茶杯,径直走向床前,欠身蹲下,视线与绫厌平齐。
他语气中带着郑重与几不可察的紧张:“你可以重新给我一个机会吗?”
眼高于顶,不可一世,永远平等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小侯爷,面对眼前纤弱的女子,终于低下头颅,仿若祈求般询问。
你可以重新给我一个机会吗?
绫厌轻轻眨了眨眼,她想,这个人,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不知从何时起,这个眼尖嘴毒的鸽子精,好像已经很久没拖工期,也很久没在她面前说那些尖酸的刻薄话,虽两人闹过不愉快,但仔细想想也有许多自己单方面的发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他第一次从她手中接过奶茶碗,还是变戏法般拿出她误以为没戏的耳饰,或是认真告诉她他的名字,花灯节上,执拗地隔开裴寂,陪她一盏又一盏地放河灯,许下数不清的祝福与愿望。
其中,有没有一盏,也悄悄藏着他的心意......
在那迫人视线下,绫厌移开目光,紧紧抿唇,没有答话。
这番小动作却被晏复惊捕捉,他蓦地想到一个可能,眼神瞬间凝住,语气中带着浓烈不满:“你那未婚夫有哪里比得上我?”
他瞧绫厌一听这话,瞬间侧身转头盯着他,又不小心牵扯腰间伤口,吓得他急忙将人扶好,眸中满是懊恼,他说这些作何。
果然,她还是放不下她那个绿茶未婚夫。
两人分明是娃娃亲,再加多年未见,两人感情理应淡漠,却没想她竟如此情根深种。
那裴寂,不就一张脸好些,尽吸引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他不比那裴寂生得好?
似是气不过,他又补充一句:“总之......他心思不纯。”
他终是咽下那些与长宁公主有关的事,长宁对裴寂的偏爱,这京城何人不知?他不欲多言,等她在京城多待段时日,自然能看清裴寂真面目。
绫厌默默捂着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好在给她包扎的大夫技术不错,伤口没裂。
她内心郁郁,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好好的怎又突然提起裴寂。
若是不说,她差点忘了还有这号人物。
果然,之前花灯节上不是她的错觉,两人居然还在她面前互演不认识。
她默默在心底记上一笔。
呵,都是狗男人。
男人哪有事业香。
想到来京城的目的,她心中有些猜测,小心挪身,尽量不扯到伤口,在晏复惊略带紧张的目光中,缓慢开口:“你就是那位安闲先生吧?”
晏复惊点点头,没有否认。
他已做好坦白一切的准备,回京一路跟随,本想等时机合适再说,不料只一错眼,他就差点失去她。
他在院中听到绫玉的哭喊声,男人的嘶吼声,他不知当时是以何种心情冲出院门的。
她裙上洇开的红,仿若一把尖利的刃,将他的理智搅得粉粹。
直到现在,他身体还在本能后怕。
还好,她伤的不算重。
对她来说,这是一场无妄之灾,她不能对这些一无所知,这于她不公平。
绫厌对这些无所察觉,只觉这人此时难得好说话,便将心中算盘托出:“安闲先生要不要与我合作,一起参加珠宝大赛?至于奖金......”
她忍痛道:“咱五五分。”
绫厌瞧他神色似乎不太对,又补充一句:“若不方便就算了,我另外再找......”
“不要找其他人。”晏复惊打断她,又重复一句。
“不要找别人,我就是最好的。”
分明是在说找工艺师傅,绫厌听在耳中,却莫名有些不自在,这说的,怎就像让她别去找其他男人一样.......呸,她在想什么。
她“嗯”了一声,生硬转开话题,问道:“我昏睡多久了?”
半晌,晏复惊开口:“一日。”
那就是昨天发生的意外,绫厌又问:“那我妹妹和许安还好吗?”
她刚醒时,似乎听到白虞声音,说去看那俩小家伙,这会儿行动不便,还是想再确认一下才能安心。
“你妹妹手上有点擦伤,又受了惊吓......”见绫厌神色紧张,他继续道:“这会儿在睡午觉,没什么事儿。”
绫厌放心不少:“那许安呢?”
晏复惊垂眼,缓声道:“他身体本就不适,再加伤口发炎,烧了一夜,情况不算好。”
“有白虞在,别担心。”他安慰道。
许安身上之前并没有伤,现在却说伤口发炎,只能是在帮她时,被那陌生男人伤的。
她内心不由生出丝戾气,语气带颤:“那个人,怎么样了?”
提到此事,晏复惊目光沉下:“暂且留了一命,交给我。”
“此人乃工部右侍郎之子钟永,他家涉及一桩陈年旧案,我隐藏身份去蔺城也是为此事。此事已基本了结,圣上已有裁决。”
“钟永上月刚凭他父亲关系进入翰林院,若是知趣,只要安分些,也可以保住一条命,可惜昨日他父亲才入狱,他就找上门来,妄想让他家脱罪。”
“沾染上千人的血,他怎么敢想。”
感觉到话语中的尖锐,他语气又柔和下来:“抱歉。”
绫厌从他的话语中,能模糊拼凑出一副轮廓,在她遥远记忆中,曾偶然听大人说过,蔺城在约二十年前,发生过一起矿难。
当时死伤颇多,整个蔺城都笼罩在一层阴霾之下,可那不是意外吗?
“你说的是蔺城矿脉案?”虽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
晏复惊诧异瞧她一眼,转念一想,她本就出生在蔺城,许是听老人说过这事,放下心来,解释道:“没错,所有人以为这是场意外。”
“但这件事,牵扯到当朝太傅令狐书,当年朝局动乱,太傅之女令狐雪被有心人引去蔺城,矿难发生后,她也失去踪迹,众人皆言,她意外死于那场矿难。”
“太傅是我恩师,他对此事始终耿耿于怀,暗中调查,这两年方摸到一些线索,才发现那起矿难,兴许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绫厌倒吸一口凉气,人为?
那可是上千条性命。
他继续道:“其中牵扯甚多,有圣上授意,在恩师暗中协助下,这一年多我基本将相关证据集齐,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抱歉,对你说这些或许沉重,但你应当有知道的权力。”晏复惊压眼,掩去其间晦涩。
“你今日,似乎一直在对我说抱歉。”绫厌笑笑:“不太像我认识的那位晏先生。”
“毕竟那位晏先生似乎不太招你喜欢。”晏复惊抬眼瞧她。
这话过于直白。
绫厌不可能听不懂,她没法立时回应,脑中一片浆糊,理不清,想不透。
只能默默缩回被窝中,将被子扯起盖过脑袋,像个藏起来的小鹌鹑。
她声音有点闷:“我有点困。”
晏复惊瞧她模样,只觉哪里都十分可爱,分明没得到任何回应,心情却莫名松快。
她没回应,但也没拒绝。
他低低笑出声:“我可以慢慢等,等你想好。”
被子上的小鼓包动了动,又复平静。
“你先好好休息,晚些叫你吃饭。”
等到门合上的声音响起,绫厌才将脑袋猛地钻出来,深深吸气。
她只觉双颊似乎有些发烫,脑袋发晕,一定是在被窝里闷太久的缘故。
她对晏复惊,到底是何种心思,她想不太明白。
只是,在与原主告别后,她只觉有种前所未有的坦然。
坦然接受这个世界,接受这里的人与物,好好活下去,为自己,也为那个笑容俏皮的少女。
那种如影随形的不安焦虑,似乎也随着少女的消失一并离去。
这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的自己。
所以当她醒来,第一眼看到晏复惊时,并没如往常般将人推拒,反而想要尝试慢慢适应,逐渐接受。
他出乎意料的坦白,一反往日的直白话语,让她措不及防。
她不得不暂且逃避这个话题。
也许,她心底是有藏有那么一丝喜欢。
顺其自然吧,她闭上眼。
现在,好好睡觉。
*
绫厌是被绫玉喊醒的。
外面天已昏暗,屋内点上几支烛火,暖黄色火光将小丫头的眼眶映得发红,眼底还残留淡淡青黑,看起来没有睡好。
绫玉见她醒来,眼角又湿了些:“姐姐,伤口还疼吗?”
绫厌将手从被窝抽离,转而牵着小丫头的手轻轻贴在她脸侧,又将手覆在她掌背。
她微微偏过头蹭了蹭,轻笑道:“玉儿摸摸就不疼了。”
“姐姐是腰疼,哪是能摸摸脸就不疼的。”
话这么说,绫玉将身子凑近些,手下不自觉摩挲她的脸,小声安抚道:“痛痛飞,痛痛飞......”
绫厌眼中始终噙笑,见绫玉精神不再紧绷,这才开口:“好啦,在玉儿帮助下,伤口已经好上大半,不过你姐姐的胃在抗议,说有些饿了。”
绫玉这才想起正事,急忙缩回手,将绫厌小心扶起,在床头半坐,又板着小脸嘱咐:“姐姐你坐好,我去让晏哥哥送饭进来。”
说完,便蹬蹬蹬跑出门去。
绫厌无言,这才多久,就开始“晏哥哥”喊上了,以前这丫头不是挺怕他么,偶尔见他来铺子,这丫头都只敢躲在一旁暗中观察。
也不对,他怎还不走?
深思游移间,门前又传来轻微响动,绫厌顺着声音瞧去。
晚风袭来,远远飘来一阵早冬梅花香,踏门而入的青年披着深色外衫,手中提着双层竹雕食盒,身后是一片空寂。
察觉到风涌侵袭的凉意,他压着眉,将门掩上。
他走到近前,将一旁茶几拖过来,打开食盒,端出一碗熬得软烂的细粥,并几碟品相精致的小菜。
满室飘香。
那双手端起碗,舀一勺掺着肉花的粥,递到绫厌嘴边,狭长黑眸望向她。
绫厌怔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要喂她吃饭,登时摇了摇头,想伸手接过:“我自己来。”
伤口虽疼,但白虞医术很不错,也不知给她用的什么药,睡过一觉她已好上许多。不方便下床,但自己动手吃饭也能应付,哪有这么讲究。
晏复惊却当没听见,眉眼都没抬,将碗放下,欺身上前,径直将她的手押回被中,细细盖好。
绫厌被他这番动作惊得愣住,一时没了动静,只是耳尖有些红。
“别乱动。”晏复惊清隽的面容平静,看不出情绪,他又端起那碗粥:“好好吃饭。”
到底是谁在乱动!
绫厌极不自在,下意识想扭头,对上那双沉静乌黑的眸,又乖乖低头,喝了一口粥。
粥熬了很久,入口即化,其中还间杂着葱香与毫无腥味的肉香,一口下去,绫厌才发觉已经很久没进食,她是真的饿了。
“再给我夹点土豆丝。”反抗不成,绫厌索性摆烂,开始熟练地指使起来。
晏复惊面色缓和几分,轻笑一声,手下动作不停:“好吃吗?”
“还不错。”绫厌满意点头,顺嘴问道:“从哪儿请的厨子?”
没听到回答,绫厌诧异看晏复惊一眼,心底升起一种荒谬想法。
总不至于,是他自己做的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似是感知到她的想法,晏复惊按在瓷碗的手指不禁蜷缩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勾起,又给她夹上另一道山药小炒。
她吃的津津有味,晏复惊暗自端详,却不慎与女子那双泛着盈光的眸子对视。
如瞬间陷入湿润的雾气中,蓬勃的悸动情绪席卷全身,好似被薄雾湿了衣衫。
他想......
青年目光幽深,情不自禁地缓慢凑近,她的身体有些轻颤,不知是在期待还是害怕。
“嘶”一声痛呼,蓦地惊醒了他。
“已吃的差不多了,还要再添些吗?”
晏复惊仓促起身,将距离拉开些,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胡乱叠着小盘。
绫厌方才也失神一瞬,她连忙将身体往后缩了缩,不小心又扯到伤口,暗暗痛呼。
美色误人,美色误人。
晏复惊并不是大众皆爱的那种温润如玉谦谦公子,他自带一种凌厉且具攻击性的美,所以很多人见他,注意力都只会在留在那高高在上的矜贵,反而忽略他本身长相。
当那些锐气与含蓄褪去,整个人却极为惹眼。
张扬、热烈。
绫厌可耻地心乱了。
她压下眼,搪塞开口:“我已经吃饱了。”
“好。”晏复惊心绪也有些不稳,本应得当的言语中不自觉沾染些滞意:“方才是不是扯到伤口了,需要帮你看看吗?”
......伤口在腰侧。
察觉到这话失了分寸,他又改口:“我去找白虞。”
绫厌刚提起的心又重重放下,她胡乱摇头:“不用,没事的。”
在她再三保证的确没问题,晏复惊才起身离去。
等关上门,晏复惊敛下眼底波澜,低头扯开外衫,将手放在胸口上,里面扑通扑通......一声又一声,极为激烈。
"不争气的东西。"
他暗骂一声,眉梢却不自觉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