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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贺澜觉得这几天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最幸福的几天。她打晕了几个下来巡逻的船员,怀初把三个人变成他们的相貌,爬上船去。

      “这个是什么?”贺澜在船舱里问。

      一个圆形的窗子透出雾蒙蒙的光线,两边是铁架床,有一张桌子,所有家具都是固定在墙壁上的。她们看起来是那三个男性船员的样子,现在没有穿正装,而是穿着训练服。她们正在轮休。

      “南瓜馅饼,”怀初说。

      “噢,跟我们那个时代的不太一样……”贺澜突然捂住脑袋,弓下腰,一阵强烈的头痛袭击了她。

      她在一片黑暗里看到一个画面,一间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厨房……沈雪明在做饭,锅里是南瓜饼,全都烤焦了……贺澜叫她“姐”……

      “怎么了?”怀初扶住她,求助地看向蜷缩在床上的纪安。

      纪安扫了一眼:“没事,什么问题都没有……”她更加仔细地端详着:“可能心情有点不好。”

      是记忆?是梦?一定有人对自己的脑子做了手脚。贺澜不想说出来,假装自己只是晕船。

      纪安是最不适应船上生活的人。她极度厌恶那个被叫做卫生间的东西,不喜欢他们吃的东西,不喜欢狭窄的铁架床。怀初有一次悄悄跟贺澜说:“纪安姐姐是有钱人。”贺澜一下子就懂了,原来是有钱人的毛病。

      “我看了明天的菜单,我们有豆腐炒豚肉,豚香茄子,油炸豚皮……”怀初一口气把菜单上的东西都报了出来。兵蚁是设计出来为公民服务的,通常都拥有相机式记忆的能力。

      “为什么吃海豚?海洋生物不是被辐射了吗?”贺澜问。

      “不是海豚,”怀初费尽心思在脑海中搜索“豚”的定义,在她们扔掉硬件之前,这个工作一般是凭借当场搜索完成的,“是一种人造的动物,我们只吃它。”

      原来鸡鸭牛羊都不存在了,贺澜短暂地在心里哀悼了一下。

      船里的广播响了,又是那个宋上校,她很年轻,跟纪安一样25岁,据说异能很强。能从广播里听到一个不是沈雪明的声音感觉真好,贺澜心想。她们应该没什么事,船上的生活有90%都是无聊,可能只是通知航向。

      “请以下成员到甲板上来……”宋上校说话的声音异常温柔,简直让人怀疑她是怎么压制这些船员的。

      贺澜和其他两人对视一下,发现只有自己被叫了过去,连同另外四个不认识的船员。

      “我陪你去吧,我可以藏起来,”怀初提议道,但很快就被纪安否决了。“如果待会儿又有人来请你去怎么办呢?”纪安问,怀初只好点点头。

      贺澜低下头,盯着自己左胸口的姓名牌,那个人叫“王杰”,她希望自己不要在点名时反应太慢。

      过道里飞舞着灰尘,在射进船舱的阳光照射下尤其明显,有些尘埃是五彩斑斓的。贺澜穿过一片又一片彼此隔开的阳光,心里想着那个幻象。

      之前见到沈雪明的情形太仓促,又太危险,她没时间深究自己的感受。其实,贺澜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沈雪明,而且非常熟悉,好像跟她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一样。

      海军的硬件并不能上网,上面印着“联邦海军”四个字,表示这是公家的所有物。这些硬件无聊到连游戏都没有,贺澜只能翻前任“王杰”的备忘录和相册作为消遣。

      从备忘录来看,这个王杰的记忆力不太好,总是忘记事情,真不知道他是怎么选进联邦军队的。相册里只有一些家人的照片,有一些军用仪器附有屏蔽器,不允许用人机联合装置拍照。

      甲板上,其他人已经站成一排。他们按照规定,听到命令之后都是小跑来的,只有贺澜懒懒散散地在走廊里踱步。也太顺利了吧,刚来就暴露了,贺澜无奈地在心里笑了一下。

      出乎意料,宋上校的头发竟然是白色的,眼睛是红色。贺澜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目光,免得别人看出来自己没见过长官。军人能戴美瞳吗?少年白头?贺澜一到这种开会的场合,思想就开小差。

      宋上校扫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清清嗓子,开始讲话。

      “我们的任务是在东南海寻找一个猖獗的海盗团伙,他们迄今为止,已经杀害了上百个官兵,无法统计数量的民众……”

      那天的阳光非常烈,贺澜感觉自己的皮肤在发烫。她的枪藏在后腰上,胸前抱着海军配的枪,脚下踩着靴子。这就是贺澜记忆断裂的地方。

      “这就是我记忆断裂的地方。”

      贺澜阅读着自己存在联合硬件里的备忘录,对备忘录里描述的一切都感到十分陌生。她的嘴唇微动,试图在心里唤起自己写下这段话时的心绪,全都失败了。

      她身处一个船舱底部的储藏室里,说是储藏室,但就跟地窖一样肮脏,从来没人打扫。没有窗子,几个跟她一样的囚犯蹲在地板上,因为空间不够,站不起来,只能蹲着。

      有些人已经疯了,身上弄得全都是排泄物,用指甲在舱壁上刻东西,只留下了指甲磨成的粉。那些痕迹风一吹就掉了,好在这里也没有风,所以他还算自得其乐。

      “我叫王杰?贺澜为什么在我的联合硬件里写备忘录?”她反复思考着,每一个思绪都是没头没尾的,像无边飘荡的柳絮。“我是军人,但不知道我在这里干什么。”她笃定地写下。

      贺澜坐在一张蓝色的塑料桌子边,桌子和长椅是连在一起的,桌面上全都是油光,看来已经承载过无数份食物了。她看到面前的白餐盘里放着一些粉红色的肉,看起来很嫩,而自己的左大腿中间以下全都消失了。

      这里好像是食堂的一个角落。

      “你好,这是豚肉吗?”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从谁那里知道这个词的,她问坐在身边的人。

      “是的,”那个人回答之后就继续低下头,看起来食欲很旺盛。

      是谁和自己提过豚肉呢?她想不起来。

      她又打开了备忘录里那些残缺的文字。眨眨右眼,轻而易举,谁都没发现,她又在读它们了。记录显示,她已经看了很多遍这些文字,但她根本不记得自己看过那么多遍。

      食堂里放着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军事频道。一位年轻的上校出现在上面,声音很温柔,但神情很严肃,正在介绍东南海域的战略情况。

      “现在是几几年?”她问,但没人回答,因为她站在甲板上,身边没有人,只有阴影处站着一位摄影师。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工作牌,对身后的人比了一个“我做完了”的手势。

      她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左腿是三截细细的钢铁。她用力跺了一下,震惊地发现自己老了。摄影师尴尬地看向身边的人,把那两张照片删掉了。几个大腹便便的领导分别过来和她合照,她胸前挂着一个金红色的奖章。

      一个年长的女人穿着军装,最后一个上来合照。她俯下身,对自己说:“你知道的,王杰,我一向以自己的士兵为傲。”

      阳光依旧很烈,像多年前的七月,贺澜站在甲板上那样。

      所以,我叫贺澜?

      “喂,醒醒,”有人在拍她的脸。

      贺澜睁开眼睛,看见纪安趴在她床边,已经把头扭过去了。

      纪安对怀初说:“如果她醒来第一句话是‘我是谁’,我就不干了,你懂吗?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把她当成死人,背在背上冲出去,冲不出去就把她扔在这里。”

      “好吧,可是……”怀初显然在争吵中处于弱势地位,“再等一会儿吧。”

      “我知道我是谁,”贺澜咕哝着说,她坐了起来,把裤腿拉起来,看自己完好无缺的左腿,高兴得快流泪了。

      “我看还是有点疯。”纪安评价道。

      贺澜的手枪就放在枕头旁边,一个危险的位置。她想看看自己的备忘录,但硬件已经被纪安拔出来了,攥在纪安手里。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过完了别人的一生?”纪安问。贺澜点点头。

      “你现在是不是神思恍惚,感觉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害怕再次醒来,会回到刚才的梦里?”

      这个描述就有点太清晰了,因为太准确,就又有点太冒犯了。贺澜脸上露出那种“我跟你很熟吗”的表情,纪安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你认知失调了,”纪安判断说。

      怀初跪坐在床边,不安地攥着贺澜的手:“那个宋上校非常可怕,她会控制人心。你被叫去处理海盗的事情,几天之后就回来了,但左腿断了。你一直在梦里叫一个人的名字。”

      “王杰吗?”根据情理推断,这应该是精神错乱的贺澜最关心的。但怀初小声地说了一个名字,让贺澜很尴尬:“沈雪明。”

      “我是在计划我的复仇大业,”贺澜一口咬定。尽管她看起来连明天吃什么都完全不会去计划。

      “应该是被精神控制之后的症状,”纪安显得非常郁闷,她只会治外伤,对头骨以内的一切疾病一筹莫展。贺澜悄悄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显得很奇怪。

      “是声音,”贺澜突然说,“她是用声音控制别人的。”

      在她的几段记忆里,总是宋上校的声音出现,作为开头或结尾。唯一没有宋上校声音的是那个肮脏的储藏室,那应该是贺澜被海盗袭击,被关在船里的真实记忆。

      这副样子的真正主人王杰,已经在她们的救生艇上不省人事地漂远了。在他的联合硬件里,就有很多破碎的话语,那些只言片语都是被宋上校精神控制之后产生的。

      纪安撕开枕头,拿出两团棉花,塞进自己耳朵里。“必须赶快走,”纪安极其警惕,看向舱室天花板角落里的音响。贺澜照做,怀初变成了她银手枪上的一块星星花纹。

      舱室的广播响了,宋上校温柔又不失严肃的声音出现。“船上混入了通缉犯,请所有人都到甲板上集合。重复一遍……”

      棉花并不能完全阻隔声音,对异能更是完全没有阻挡作用。贺澜开始朝广播开枪,引起爆炸,让爆炸声尽量盖过广播的声音。

      天花板上传来砰砰几声,几个弹孔就出现在头上。贺澜咬咬牙,挡住了纪安,把天花板炸了一个大洞。透过大洞,宋上校站在走廊上,手里拿着广播收音的麦克风。

      “请大家再坚持一下,叛徒很快就会被清除出去了……”她看起来很谦逊,却说得滔滔不绝。贺澜从桌子上抓起一把餐刀,用力刺进自己的左耳。

      剧痛。“住手!脑子旁边的神经你也敢动?”纪安的声音,和宋上校的声音一样,变得非常模糊,像是隔着水在听。纪安的声音发着抖,像是在哭。

      贺澜脚下发软,停了一下,才把右边也扎穿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贺澜的脖子两边都是血,表情狰狞,有个士兵甚至被她吓到了。

      “站到后面去!你又不会打架。”贺澜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够不够大,因为她听不到了,所以喊出了自己最大的音量。纪安犹豫了一下,终于向后退去。那是船上的操作室。

      贺澜把操作室厚厚的铁门“轰”的一声关上,转过身面对那些子弹。很多子弹都擦过她的脑袋,在金属舱壁上溅起火花。爆炸,拆解,回溯,重来一遍,爆炸,拆解,回溯。

      贺澜一遍遍地重复着,有些士兵掉进了炸开的大洞,有些原地消失了。宋上校依旧坐在高处的那把椅子里,神色不变,像个坏天气里尽职尽责的播音员。

      身后的铁门再次打开,纪安闪到一边,躲避子弹。贺澜炸开玻璃窗,窗外就是人来人往的码头。各色集装箱在阳光下被移动,好像这个世界是一个多彩的马赛克游戏。

      贺澜用爆炸垫着自己跳下去。她站在码头上,纪安一只脚踩在船边,犹豫着。

      “跳!”贺澜大吼,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感受到自己疼痛的嗓子。

      纪安的手在发抖,贺澜伸出双手,表示自己会接住她。

      “我不信任你,”纪安的双唇颤抖着说。贺澜听不到,但她能从纪安的唇上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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