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肚子的碎碎念》酒酿冰汤圆

1、肘子烫饭

　　肘子烫饭和夜晚咕噜噜叫唤的肚子最搭了。

　　虽然我一次也没吃过。

　　没关系的，没关系，看别人吃过就成。

　　有色在前，香与味自己就能脑补得出来。

　　吃播通常是剥了一整张肘子皮，鲜嫩嫩，又极筋道，提在手里晃上那么一晃，油浸浸的肘子皮颤颤巍巍，每一寸肌理都透出香死人不偿命的霸道来。

　　吃的时候不能咬，这是大忌。

　　人家多是“喝”了进去。

　　两手托着，喉咙咕噜咕噜往下咽，肘子皮就滑溜溜地滚进了肚子，但若中间咬断了，观感就会大打折扣。

　　这样的吃法其实是有些奢侈的。肘子皮是肘子上最鲜嫩可口的部位，应该是切成小块，和肘子肉均匀搅拌在一起，再淋上一大勺红艳艳的炖肘子汁，吃得葱的撒一把葱碎，吃不得的便撒一把茴香，红绿交映，色香味俱全。

　　这样豪迈的食物，也必得配豪迈的吃相。

　　小勺子不成，一定得是大的，不锈钢的不成，得是木的。

　　往桌前一坐，长柄木勺一拿，吸满了肉汁又混合着大块肘子肉的米饭舀一勺，送进嘴里，舌头还没触到饭，鼻腔口腔里就已先被热腾腾香喷喷的气浪灌满，熏得口水直流。

　　这样的饭，第一口最好吃，其次是第二口。

　　再往后吃，香味虽然不减，但味蕾少了初次见面的惊艳，也就持平下去。香软滑热的饭一勺一勺落进肚子里，暖洋洋的蓄在胃里。

　　极度饥饿时，吃一口肘子烫饭，香味是成倍的，但渐渐吃得饱了，也就慢下来，格外浓烈放肆的香味变得舒缓平和，愈加踏实地躺在味蕾上。

　　这时候就需要些个青葱小菜，清理味觉，让浓郁的肉汁香味重新占据高地。

　　青蒜是首选，醋腌清萝卜和辣白菜也搭配得当，芥菜丝就有些勉强，咸味不可口，吃过以后，嘴巴里味道也难去掉。

　　这样荤素搭配的一餐吃完，人会犯迷糊，实际是晕了碳水。

　　想醒神，吃些青瓜是最好。洁净的流水冲洗过，摘下顶花，搓掉短小又钝的刺，咔嚓一下从中间掰断，清透甘甜的味道霎时飙了出来，咬上一口，好似清凉的绿色旋风席卷了大脑，油腻腻的感觉一并席卷而去，焕然一新。

　　只不过这时，清洁得太干净，人又有些想念肘子烫饭吃时第一口的油香。

　　烫饭是令人想念的，独自的饭或是独自的肘子，都不能达成这样的效果，唯有二者混在一起，才成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道巨美佳肴。

　　哪怕是皇帝，吃的也是些热了又热的汤水，肥鸡肥鸭，各类粥和羹，最多还能吃些时令小菜，但也不是异常珍贵的种类。

　　人说皇帝能吃的东西相当有限，不敢给贵的，好的，不易得的，譬如春日的笋，夏日的鲫鱼，若在秋日冬日里，皇帝想吃要吃，却供奉不上去，那便有人要掉脑袋。

　　皇帝见了肘子烫饭，大约要淌眼泪。

　　我也淌，但我是从嘴巴里。

　　……

　　常听人说，有一种咸甜永动机，吃东西一口甜一口咸，间错开来吃，也就不会腻，味蕾能始终对两种味道都保持新鲜。

　　我没有尝试过，这样进食的方法听起来就恐怖如斯，吃上一口停不下来，肠胃虚弱的人敢这么吃，过后一定会倒白沫反酸水上来。

　　忽然又想到，舌头和胃的进食欲望或许不是归一处管，因为它们时常不统一。

　　有时候肚子咕咕叫了，饿得抽疼，嘴巴却没有想吃东西的意思，津液都没多一滴；有时候嘴巴馋的要死，偏偏肚子已经鼓鼓撑撑，半点缝都腾不出。

　　偶尔会生出邪念，把好吃的嚼了嚼，解了馋尝了味道，就吐掉，如此也不占肚里的地方，但这样实在非常奢靡浪费，也就作罢了。

　　要是人能长七八个胃就好了，最好不需要进食的时候，也别让它们觉得抽疼，就普普通通当一个食物的容器，想吃的时候可劲的吃，不想吃也不会饿出毛病来。

　　鉴于这是一篇be，所以最后的结局，是作为大馋丫头的我，什么都没吃到。

　　饿会瘦的。

　　但在苗条的身材和美味的食物之间，我总是想选后者。

　　本着“吃完这一次就再不吃了”的侥幸，想再尝尝人间的烟火。

　　天知道最开始减肥的时候，有多么绝望。

　　我是那种万事还没开头，便先早早想东想西，为自己设下一大堆障碍的人。

　　想着天爷呀，我最爱吃的汤汁拌饭，鲜嫩嫩油浸浸的鸡皮鸭皮，不去油直接煮还要放满调料的泡面，脆酥酥的炸鸡，还有奶油泡芙，一口塞入，像吃了一朵云……

　　但凡想一想，以后都不能吃这些了，心底里简直比刀绞还疼。

　　我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我也不做模特，我也不做明星，我真的有必要这么瘦吗？

　　穿什么衣服不是穿呢，长什么样子不是活呢？一定要在这么短短的几十年里为难自己，连一口好吃的都吃不上吗？

　　更别提也根本没有什么一定要追上的心上人，肉嘟嘟的或许也很少，至少人还蛮健康，蛮快乐的。

　　但不论因为什么，我还是和好吃的be了。

　　我没有选它们。

　　我吃水煮青菜，水煮虾，水煮西兰花，不放盐的荷包蛋，过三遍水且没有一丝油味的面。

　　最爱吃的西瓜不成了，寒，凉，糖分高，雪糕更是想都别想。

　　某巧的巧克力雪糕最好吃了，巧克力酱醇厚，豆也甜脆，咬一口就成仙了，但现在每次路过橱窗，我只能看一眼。

　　看两眼也成，三眼更没问题。

　　甚至拿起来，付款买下，吃了它都成。

　　但是已经不是从前的味道了。

　　长期减肥吃的太干净，已经形成了新的饮食习惯，能接受的甜度阈值也大大降低。

　　我当然知道它是好吃的，我记忆里它就是好吃的，它的模样也应该好吃，漆黑的巧克力雪糕上覆盖一层脆弱精致的霜层，冒着些凉丝丝甜丝丝的可爱雾气，上头圆润，像半个悠悠的山头，下边方正，像码的整整齐齐的作业本。

　　但当我在脑子里反复想念起它所有的美味时，咬一口，一切都崩塌了。

　　齁，冰牙，腻，苦涩。

　　毫无可取之处的味道，我本能就想吐出去，我也确实吐出去了。

　　吐干净嘴里的味道，我直起身，还是握着雪糕柄，心里却无比怪异。

　　我握着它，看着它，吃着它，但它却完完全全，的的确确，不再属于当下的我。

　　其他所有以前爱吃的东西也是一样。

　　我如愿以偿地瘦了，瘦得脸色发白，胳膊腿细得像棍子。

　　妈妈生气，说捏一把，全是骨头。

　　但我胖的时候她也生气，她埋怨我不像其他小姑娘那么干净秀气，不苗条，衣服真是难买。

　　现下衣服好买了，她又说，这些衣服我都撑不起来。

　　我的胃也坏了，不能饿着，也不能太饱。

　　免疫力也低了，许多从前不过敏的东西，现在都开始过敏，甚至因为拔牙挂消炎药，差点过敏休克死掉。

　　没有药能给我用，四处医院逛了几家，说了病例，都不肯给我用药。

　　之前休克，是幸好那家诊所里有氧气管。

　　天菩萨，幸好有。

　　不然我死了再投胎，算一算，今年快满两岁了。

　　我开始有些不太知道，现在和以前的我，究竟谁拥有的多，究竟谁更快乐？

　　算来算去，左不过是都差不多。

　　我恢复不到以前的模样，再尝不出从前的味道，拖着被自己糟践垮了的身体，望天望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码字的时候，手是冷的，手指尖很冷很冷，像冰块一样。

　　这是三月末了，也还是冷。

　　夜里梦一个吃肘子烫饭，希望梦里什么都不用想，大口大口地快乐吃饭。其实梦里也是能闻到香味，也能看见颜色的，我有好多梦，都是奇异莫测，一时在从前，一时在未来，一时穿越进无数个平行时空。

　　人家都说，梦里人的脸是看不清的，但我看清过一次。

　　正正当当直对着我，我连眉眼都观察得一清二楚，但醒来以后，我只记得依稀一个轮廓。

　　梦里的看门人是个小气鬼，要么就是个极守规矩的，梦里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带去梦外。

　　他大约是抱着个顶粗壮的棒槌，倚在梦境大门口，来一个便揪住领子，给一棒，打得人晕了迷糊了不记得事儿了，才给放出去。

　　是非常坏的。

　　很奇怪，气恼的时候，手又不冷了。

　　今天多吃了一口面包，觉得非常愧疚，等下要多多的运动，把它消耗掉了才好。

　　很想一直瘦，瘦得小小的，小小的，钻回盒子里，钻回肚子里，外面很可怕，我想钻回去。

　　面包是好吃的椰蓉面包，甜味是淡淡的，但对我来说已经很足够了，这是很珍惜的，我此时此刻还愿意吃，还能尝出好味道的东西，不知道再过几年，还能不能吃出它的味道。

　　但就算这样，也还是会为了今天多吃了它一口，感到无比愧疚。

　　晚安面包怪，我买了草莓牛奶，明天早上准时起床，处决你和草莓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