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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决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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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的深夜,沐月村外的石碑处时不时传来异样的声响。立于此处的石碑是当年沐潇亲手所刻,高祖和鲛人皇共同执笔书写,碑上还有高祖亲自提笔写下的的不得伤害鲛人的诫语。因此两族之人对此碑皆是奉若神明。
纵然现在人族对鲛人已经视若牲畜,但还有沐月村,仍是鲛人最后的净土。
在双方关系还没闹得那么僵时,鲛人族的孩子每一个到了成年的日子就会过来郑重参拜,可自从两族关系恶化,纵然村民们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鲛人们也不敢再轻易出门了,只有在沐潇与弥月冥婚的日子才会冒险来石碑处祭拜一下。
可今晚不知为何,首先来参拜的竟然是一个将行就木的老人,更深露重,再加上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沐忆身体已经变得冰冷僵硬,但看到鲛人的那一刻,心还是止不住狂跳起来,那是不可置信的狂喜。借着月光望去,依稀能想见这个老人年轻时候的容色,那是独属于鲛人一族的风华绝代。
“奶奶,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在老人身边出现,沐念这时才发现有个小男孩就在老人身边,但因为太矮就忽略了。
纵然视线并不清晰,沐忆也能感觉到老人的神情带着些许追忆与感慨,大概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许久才开口,可声音却是发颤的,还有着说不出的低沉暗哑,完全不是鲛人特有的空灵美妙,“来这里求先祖保佑,祈祷他们能早点带你姑姑回家。”
“可是,湘灵姐姐不是已经跟我们保证会把姑姑带回来的吗?到时侯祖母您就不会再成天难过了”,安慰的话语带着幼童的稚气与天真,还是半大孩子,并不太懂得祖母此刻的心酸与无助,只是下意识觉得祖母的情绪并不高,所以才要想尽办法来让面前的老人开心。
“是呀,她们一定会把孩子们都带回家的,我们也一定会重获自由的。”冰雨的话既是对孩子的回应,也是对自己的回答。
她微微弯着身子,双手虔诚的捧着孩子的脸,眼神郑重而留恋,冰海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怪异,就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消逝了一样,但又因为太过虚无缥缈而无法握住,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颤着说了声:“奶奶,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奶奶好像没听见似的,仔细的端详着孩子的面庞,想要把这一幕牢牢记在心里,“孩子,你要记住,你也是鲛人族的一员,将来也要承担带族人回家的重任。无论湘灵她们是否能带回你姑姑,你都要心存感激,你只要知道,现在鲛人族的每一位都在为族人的未来而拼命就够了。”
沐海的回答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嗯,奶奶,我记住了。爹娘也经常说我能长这么大,全靠族内哥哥姐姐们的帮忙呢,等我长大了也要加入他们,带家人们回归大海。”
最后冰雨在耳边低低说了声:“还有,孩子,你要牢记,永远不要怨恨沐月村,更不要怨恨沐家。”
沐海听到这再度疑惑了起来,还不等他询问,不远处莫名传来一阵慌乱的杂声,原来是沐忆因为一直听不清她们的话,再加上风寒露重,身体吃不住,就不自觉向前挪动了几下,结果压到了一条路过的长蛇,自认为被冒犯的蛇就狠狠咬了一口以泄愤,沐忆情不自禁地跳了起来痛呼一声。
身后的婢女和护卫也慌乱起来,因为他们见到自家主母突然又喊又叫的,像中了邪一样,后来才看到一条黑色绳子一样的东西跟着主母的手臂来回摆动,近距离一围才发现竟然是条蛇,众人也纷纷吓了一跳,连忙点火照明,废了半天功夫才把那条蛇拿下。
沐忆在蛇被抓住确认无毒后才渐渐冷静下来,这才猛然想到还有鲛人在这儿,连忙把视线投向她们,庆幸的是,鲛人并未离开,仿佛被吓傻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同的是,小的那位眼神中透着好奇与疑惑,并无寻常鲛人那种怨恨与戒备。而老人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奇怪,有种出乎意料的平静。
尽管觉得奇怪,但一想到自己祖上与鲛人族的渊源,再想到出发前侍女劝解的话,她不由得多了几分信心,想上前去打个招呼以降低她们的戒备,略略打理一下就欲开口。可不曾想,她刚上前一步,面前的老人就仿佛是如临大敌般拉着孙子的手急急向后撤退。
冰海也有些疑惑,偏头望着将他牢牢护在身后的老人,有太多的疑问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终于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老人先开口了,语气极为犀利讽刺,“沐大小姐,好久不见。在京城过的可还好?”
沐忆也有些吃惊,听到老人一照面就认出了她的身份,不由得心里发凉,“老人家,你认识我?”
冰雨的语气变得更加尖锐,“现在鲛人族哪个不知道你沐大小姐,当年弃父忘祖,拿着我们鲛人的血泪才换来今天的荣华富贵,金夫人,不知你夜里可曾心安?”
沐忆听到这就有些慌乱了,她不知道眼前的鲛人对她有多少了解,眼前情景已经完全超出她的预料,一旁的锦江却及时提醒,“小姐,不能放过她们,一旦她们回去告诉了那些鲛人,那我们就真的没机会了。不如把眼前这两个鲛人抓住,用小的威胁大的,说不定还能找到她们的老巢呢,小姐,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沐忆听到这就下了决心,神色也逐渐镇定下来,再度恢复了平常的从容,“想必老人家是听了太多流言才会这样误解我的,要知道,我沐家可一向视鲛人为友邻的。不如这样,今日我做东宴请二位,看看传言是否有误。阿忠,请二位回府。”
随着沐念的一声令下,众人纷纷迫近,看着一个个高大的身躯向他聚拢,眼神中带着冰冷的血腥,沐海也慌乱起来,但看着身躯已然佝偻却还是坚定挡在他面前的奶奶,纵然夹杂着对以后的慌乱与恐惧,却还是用力一把把冰雨推开,语气带着几分视死如归的悲壮,“奶奶,你先走。”
可没想到,平日总是一拉就起的人今日竟然还纹丝不动地站在冰海身前,沐海反倒差点摔倒在地,沐海更加慌了,今日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个世界的黑暗,明明已经濒临崩溃,却还是记挂着挡在他面前的并不强壮的老人,对着冰雨时害怕的情绪不自觉的泄漏出来,“奶奶,快跑。”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奶奶并未转过身来,只一手揪着他的衣服,头也不回的说道:“小海,记住奶奶今天的话。”
冰海还未作出反应,只觉得周围一切变得安静起来,他的身体在起飞,头脑在放空,他的五感在不断放大,风在耳边呼啸着吹过,他的心脏快得要跳出胸膛,他甚至能看清一旁飞鸟尾端的细羽,只要一抬手就能触碰到眼前那轮明月。
他在空中飘荡之时,远方突然传来一阵美妙的歌声,那是从石碑处传来的,是奶奶的歌声,是自幼伴他安心入眠的声音,如今的声音,依然如平常一般是在温柔的倾诉,倾诉大海,倾诉生命,倾诉自由,倾诉家人,倾诉朋友。
往日欢快的曲子在如今听来却多了几分神圣与虔诚,那声音他到死也不会忘记。
曲子未完,他已然落地,可却没感到有半分疼痛,他呆呆坐在空旷的大街上,感受着四周的灯火逐一亮起,那光亮源源不断出现,从巷头一直传至巷尾,传至他的家,不断温暖着他已然僵硬的身躯,可火光再亮,也填不满他已经空掉的心。
家家户户都被这奇怪的声音吵醒了,窗户接二连三地打开,有人揉着眼睛向声音传出的地方望去,“大晚上的,谁这么吵,还让不让人睡了?”
一旁的邻居也探出头,“听这声音像是鲛人的。”
年轻汉子一下子吓醒了,“鲛人,不可能,现在哪个鲛人敢在外面发出这么大动静,不要命了吗?”
这时有人注意到已经僵在地上的冰海,“外面怎么还有个小孩,大晚上的,谁家这么不负责任?”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街道上那道小小的身影,“真的”。
这时已经有热心的村民拿着衣服跑下去了,边搓着手边把衣服盖在冰海身上,以防他冻出意外,动作迅速却不粗鲁,“小孩,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你爹娘呢?”。
冰海还是一动不动的呆坐着,仿佛已经失去意识了,等年轻妇人把衣服给他穿好,才抬起头来想借着灯火辨认下是谁家的孩子,可一抬头就被吓得瘫坐在地:“鲛人!?”。
开窗的众人也被少妇的一嗓子吓住了,“阿慈,你喊什么?”
“阿慈,你大晚上的是不是看错了。”
已经有不少邻居好奇的下来啦,一看到冰海那双漂亮的蓝色瞳孔,顿时也吓得怔住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众人纷纷感觉到事情有些严重了,有位老者在一旁回忆道,“这歌我好像在以前听过,那好像是只有在鲛人去世的时候才会唱的。”
一旁的人都有些不相信,“福叔,你可别开玩笑,大晚上也怪瘆人的,现在又不是集市开业,你说这些不着边儿的话也没用”。
福叔反倒不乐意了,语速都加快了,“我骗你做什么,当年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亲眼在海边见到有位女鲛人抱着丈夫的尸体,一直唱着这歌,都把嗓子唱哑了还是不肯撒手。
当时的村长和沐家的人出面是劝了又劝,也没能把人劝走,只好赶在外面知道之前,和村民一起把那位女鲛人打晕带走了,听说那位女鲛人到最后也没松开她丈夫,那歌儿我死也忘不了。”
众人听到这,再看看眼前这个孩子的样子,愈发感觉事态不妙,有人连忙赶去沐府报信,有的人围在冰海身前,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林慈这时也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向眼前的鲛人释放自己的善意,“小朋友,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要不要叔叔阿姨们帮忙?”
冰海也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眼前的阻碍,发疯似的向石碑处跑去,跑到血肉模糊也不在意,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救下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