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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4 侮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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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子轩子!”燕子边喊,边拍着卫生间的门,像只打鸣的公鸡叫个不停。
轩子很佩服老母亲的精力,很多时候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个快被生活压垮的老女人,更无法想象和病人扯上关系。
“轩子,菜篮子忘记还给阿哲……”
听到阿哲,轩子才想起阿哲哥曾经可是燕子未来女婿的头号目标:人品好,性格温顺,顶顶的妻管严,最佳女婿的不二人选。
然而没过两年,燕子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按燕子西施的说法,阿哲家顶多小康水平而已,连中产都排不上号,于是吴北哲被踢出了前十位置。
南朝乡的确有不少大富豪。有在广州深圳搞房地产的,有开科技公司的,还有一个上市公司的大老板。这些大富豪,燕子几乎每个都盘算过。
“要不是改革开放,他们全是贱民!”
燕子常常这样说,他们只是有幸沐浴到改革开放的春风,才功成名就、富甲一方。这些富豪的子女们难得在二月份家乡祭祖大典上露面几次,燕子总要抓住时机狠狠谋划一番。
雨生雨鹏要是能娶到他们的女儿,该有多好?还好,她打心底里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但雨轩还是有机会嫁入豪门的。
她想天底下有哪一个富豪不喜欢美女?后来燕子得出结论,除了美貌,还必须匹配学历,于是做母亲的决心死也要把女儿弄到深圳广州读大学。
她时常在面馆里吹嘘未来女婿多么有钱、老丈人多么厉害:“你们等着瞧吧”,“到时别后悔”,“哈哈哈”的笑声刚开始弄得轩子头都不敢抬起来,当然后来慢慢也习惯了。
“要不是你那死鬼老爹,我也不用这么操心,”燕子忿忿不平的,又大嚷大叫起来,“他要不跑,凭那能力和关系,现在顶顶也是大富豪,该死的东西,蠢驴!”
轩子没在听。她在欣赏自己的身体,镜子里的吴雨轩更加的赏心悦目了。过两天,又得换文胸了,可钱?一想到钱,她皱起眉头,无意间发现自己愈发的楚楚动人。
燕子西施年轻时的确很美,比现在的轩子有气质得多,可如今只能靠胭脂粉来遮蔽满脸的皱纹,靠插科打诨来掩藏内心的痛楚。做为女儿的轩子,完全明白所有人所做的一切都是迫不得已,甚至是理所当然的,哪天她自己可能也会这样。
她从来不怨恨和责备父母和兄弟姐妹,即便拿她当笑料来招揽生意也没关系,天天班门弄斧未来女婿同样无伤大雅。只要燕子开心,她做什么都行,哪怕需要牺牲她的尊严和生命。
想到此,轩子不禁哈哈笑起来,镜子里的她不仅美极了,还他妈的伟大,简直充满母性的力量,活生生一个哺乳期的贵族少妇。
吴昊熙不是逢人就说她很美吗?想想看,他还真是第一个跟她说她很美的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跟他这样大胆,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说出“你很美”。
此刻镜子中的她就如吴昊熙的化身,深邃的目光里隐藏一颗赤诚之心,没有任何虚情假意和矫揉做作,满满是真心和忠诚——
倏地,一个影子在她脑际里一掠而过——
郭天佳的影子!
轩子闭上眼睛,不敢回转过身,她怕郭天佳正带着善意的笑容注视着她。自从昨天踏进敬老院的大门,她就把好姐妹忘得一干二净,连个影子也不曾在她心里闪现过。
只有在她别有用心地打量起吴昊熙时,郭天佳的影子才会缥缈而至,疯了疯了,彻底疯了!
轩子使劲拍着脸庞,心慌意乱起来:“疯了,疯了,我的事我做主,和她有什么关系。我怕什么,吴雨轩疯了吗?”
“你没疯!”老母亲终于把卫生间的门打开,原来轩子并没有上锁,“我的天,你在干嘛?”
轩子不慌不忙穿上衣服,挤过身来到楼下的客厅。
“你该为你的未来,”燕子雄赳赳立着身子,俯视女儿就像在打发一个三岁小孩,“你该为你的未来好好打算一下。”
“我还是高中生!”
说完,轩子环顾一周,没有发现燕子西施的香烟。其实,她是相当讨厌香烟的,那气味简直够呛,可她就是特别喜欢在反对她抽烟的男人和女人面前吞云吐雾,瞅着他们心急如焚的模样,那叫一个“爽”!
这次,燕子没有立即回击,而是慢腾腾坐到红木沙发上,挨着轩子不冷不热说道:“高中生不小了,是时候好好规划下未来。终身大事耽误不得。你看看吴克卿,要是嫁个好人家就大不一样,至少有钱给她妈治病,也能让吴克新读大学,可她偏偏嫁给穷鬼——”
“人家是正经人!”轩子这话说得连自己都心虚,语气明显处于劣势,“我知道克新他姐夫,对他姐姐很好,一家很和睦。”
“好个屁!”燕子破口大骂起来,“你看那熊样,孬种都比他强,吴克卿要是跟上吴——吴——昊——熙那样的有钱人,他妈至少还能多活十年,现在只能在家——在床上躺着等死!”
“你怎么可以诅咒别人!”轩子气得起身,准备夺门而出。
“老天爷不叫她死,天皇老子诅咒她也死不了。”燕子叹了口气,“慧君得了胃癌。”
“胃……克新妈!”
“克卿昨天过来借五百块,她说县里医生建议他们去大医院,问题是谁有这个钱?”
“克新不知道吗?”
“他当然不知道!”燕子瞪大了眼睛,“你可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我知道……”轩子心想,克新真的得辍学了。
“所以你也看到了,”燕子开始讲起大道理来,“如果克卿嫁给吴昊熙——不是不是,要是嫁个像吴昊熙那样的男人,退一步讲至少是阿哲那样的人家,夫家至少能拿钱救济救济,说不定克新还能继续读书,可她偏偏嫁给一个比她家还要穷的男人!那小子倒是时不时跑去卖血,有什么鸟用?合成一句成语,叫什么来着,杯水——对,杯水车薪。你再想想,万一你妈也得个绝症,凭我们家这条件,你救不救我,拿什么救我?你会说打工,你们打工那工资叫杯水车薪,懂吗?杯水车薪!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等你去打工我得死!这种时候,吴昊熙这种富家公子哥的作用就出来了,他只要挥一挥手,签个字,马上叫你住进高干病房,还来个专家会诊,你们也可以安安心心读大学——我说,你有没有在听?”
“嗯,可是……”
轩子只知道克卿姐早早收获了爱情的果实,至于生活上的困苦,即便是很现实的现实问题,可关她鸟事?
“可什么?”
“叫我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轩子转念一想,含笑说,“多少有点吃亏。”
“所以呀,”燕子扬起眉头,拍手道,“机会可遇不可求,最佳办法是找个有钱人,至少物质上有保障,对自己也是一种补偿,这样你就不会觉得吃亏了,对不对?”
如果眼前这位老女人不是自己的妈妈,轩子真想一巴掌抽过去,虽然现实就是如此,好死不如赖活,但轩子多少还是有点不服气。
“你瞪我什么意思?”燕子西施说,“我说错了?不管是嫁给一只丑八怪,还是三百斤的肥佬,只要对方有钱有势,算你捡到宝啦——今天咱干脆点,这么说吧,我干不了,全身疼得厉害,你要么退学,要么傍个大款供你读书,自己选!”
轩子由不得摇摇头。她打心底里愿意为这个家牺牲一切,并为此做好了准备,但经燕子这么一说,她满眼尽是鄙夷和不服气:既然如此,那就痛痛快快自私自利到底吧!
“说得再明白点,”燕子继续补刀,“你要是想顺顺利利读大学,为了你自个的前程,好好观察吴昊熙这个人。记住老娘这句话:过了这村儿没这店。至于吴克新,我知道他对你有意思,我想你对他也没意思,他这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轩子猛地站起身,一脚踢翻燕子西施旁边的木凳子。
“吴克新招谁惹谁了?”轩子感觉自己都带上哭腔了,“从小到大他帮你多少忙,你几时感激过?你心真黑。”
“有你这样说老娘的吗?”燕子走向前,对着掀翻的木凳子又是一脚,“他是好孩子,我知道他是,我乐意认他做儿子。好了,我要去睡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我是没钱给你学费,你老娘也实在干不动了,以后还指望你养我……”
轩子甚是激动,眼泪都快要忍不住飙出来。当然,她想哭并不是因为自己不能读书了,而是吴克新人格受到了侮辱,连同她自己的尊严也被践踏:同是天涯沦落人,吴克新其实就是吴雨轩的另一面。
眼看情况不妙,燕子西施赶紧开溜,刚到楼梯口她又唠叨起来:“吴昊熙,姓吴的?”
举起两只手指扣扣额头,再用力拍拍,燕子恍然大悟似的:“不会不会,他绝对不是南朝人,隔壁乡的吧?轩子,你知道我们这里至少有四个乡姓吴,隔壁乡做玩具的富豪多……”
边说着,边摸索着上楼梯,燕子哎呀呀叫起来。轩子听得出来,妈妈在尽力压低声音。也许是自尊心使然吧,燕子西施并不需要别人来同情她,把她当作病人呵护,对她而言是一种羞辱。
轩子了解妈妈的个性,都说到这份上,她这个高中铁定读不了了,她怕的是老娘在隐瞒实情,其实还有更糟糕的事情在等着她——
等她干什么呢?
破解还是承受?
轩子扶正掀翻在地的木凳子,蹲在地上,陷入死亡来临前的恐怖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