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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长岛将明 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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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明屿面沉如水地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孟晗指挥着小护士们七手八脚给她扶到座椅上坐下,小护士们眼瞧着办公室里一点就燃的气氛,纷纷逃窜离开,还贴心地为两人关上了门。
“不是骨折了?”庄明屿站在原地没有动。
孟晗明亮的眼睛透露着十二万分的真诚,说:“是啊,骨折了。”
“章莹应该给你叫了120,可以去医院。”
“人民医院那么多医生,看到我这样子多丢人。”
庄明屿沉默了,面上有些微妙的表情变化,说:“那你这一路过来,很多人都应该看到了,不丢人了?”
孟晗怔在那,后知后觉地伸手捂住眼睛,绝望地叹气:“完了,我的脸都丢完了,明天全绍宁就都知道了——卓瑾千金神志失常,当街单脚走路,我爸会打死我的。”
护士小姐姐敲了敲门,捧着消毒盘走进来,抬头就看见一向不苟言笑的庄医生正目光柔和地落在坐着的年轻女子身上,眼底有些揶揄之色,却在见到她走进来一瞬消失殆尽。
小护士在孟晗面前蹲下来,卷起她的裤脚,温柔贴心地说:“可能会有点痛哦!”
孟晗这一脚踢得太狠,脚踝不仅破了皮,还红肿起来。
护士小姐姐用消毒棉签轻轻擦拭着伤处,孟晗一声不吭,神色自若,手指却狠狠攥起,关节都泛出青白色。
消完毒,护士拿来冰敷袋,贴上了她的脚踝,抬头微笑着说:“冰敷15到20分钟,可以按摩一下促进血液循环。”
“好,我知道了。”孟晗俯身拿住了冰凉的袋子。
护士小姐姐起身,收好消毒盘,转身和走进来的庄明屿迎面见到,十分诧异:“庄大夫你怎么……?”明明刚刚还在这的啊?
庄明屿没有回答她的疑惑,护士习以为常地离开了。
外人离开,孟晗终于被迟来的痛感倾袭,头也不抬地说:“庄明屿给我拿个凳子。”
无人回应。
孟晗一手扶着冰袋,一手将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视野,庄明屿站在门边,右手放在口袋里,一动不动。
孟晗眨眨眼,说:“庄大夫,我这一直低着头,脖子会酸的。”
庄明屿神色淡然:“你都能一路走来诊所,拿个凳子也难不倒你的。”
“好吧。”孟晗垂下手,伸手扶着桌面,艰难地起身。
办公室里闲置的方脚凳恰好就放在庄明屿手边,孟晗意志顽强,坚持不懈地挪了半步,不住地发出丝丝的吸气声。
庄明屿终于认命般地拿起凳子,放在孟晗方才坐的椅子对面,冷冷说:“过来。”
孟晗乖顺地坐下,将腿搭在了凳子上,正要拿着冰袋敷上,就见庄明屿右手从口袋拿出了蓝色小盒子丢在了桌上,然后伸手夺走了冰敷袋,搬来另一把办公椅坐下,将冰敷袋贴上了孟晗的脚踝处。
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让孟晗不由怔忪。
她微微偏头,看向了办公桌上的蓝色小盒子,是一盒Ricola的冰川薄荷糖。
六年前,她习惯于在实验进展不顺利时,嚼碎一颗薄荷糖,凉气和甜意能抚平大半的烦躁和疼痛。而庄明屿却极其不赞同,认定这是麻痹自我的行为,扔掉了她囤的一抽屉薄荷糖。为此,孟晗单方面和庄明屿冷战了一个礼拜,一个没有薄荷糖的礼拜。
孟晗缓缓伸手拿过了糖盒,握在手心,轻声问:“是买给我的吗?”
“不是。”庄明屿说。
“我看到就是我的了。”孟晗说着打开盒子,拿出一颗糖放进嘴里,薄荷的冰凉气息溢满了整个口腔和鼻腔。
庄明屿没有回应,任由她自说自话,拿开冰敷袋,映入眼底的是白皙皮肤上的大片红肿,触目惊心。
他有些迟疑,无言地伸手按上孟晗的脚踝处。
手指的温度迟迟传来,孟晗下意识腿往后一缩,“咔嚓”咬碎了嘴里的薄荷糖。
庄明屿伸手就按住她的脚,垂眸低声说:“别动。”
孟晗左手搭在办公椅的扶手上,右手紧紧握着那一盒薄荷糖,挺直着背脊,垂首微微抬眼看向面前的年轻男人。
他神色淡然地给她的脚踝处按揉活血,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着皮肤,让她的心底也随之干涩起来。
这让她想起六年前,她也是一生气就会踢凳子,踢桌脚,踢台阶,总会有那么一两次踢到受伤,庄明屿就会面色沉沉地让她别动,给她冰敷按摩。
那时他的手指还没有起茧子,触碰到她的皮肤时,柔软的温度蔓延而上,将她的坏脾气化为无形。
医生办公室里静悄悄的,窗外银杏树叶随风轻摇,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偷觑着这祥和的场面。
“庄明屿,你……”孟晗欲言又止。
她想问的话有太多,比如恨她吗?比如他们还有机会吗?比如他这六年过得好吗?
庄明屿适时收手,没有看她,淡声说:“打电话叫人来接你回酒店。”
孟晗怔住,立刻说:“不要。”
庄明屿没有理她这句拒绝,站起身俯视着她,说:“我会叫章莹来接你。”
“我不走。”孟晗说。
“不回酒店——你要去哪?”
“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
庄明屿半晌无言,说:“随你。”
庄明屿说到做到,真的随她去,整个下午都没有再走进办公室一步。
孟大小姐倒是不亏待自己,给自己和诊所里的医生护士一人点了一份鳗鱼饭,以及蛋糕甜品下午茶若干,全数分给了诊所里来看诊的病人们。
这一行为直接俘获了诊所上下的心,三位年轻小护士忙里偷闲也要偷出来给孟晗送上外卖,顺便把庄明屿也给出卖了。
“庄大夫人很好的,态度好,技术好,我们这后面小区的住户可信任他了。”
“是啊是啊,庄大夫简直是个工作狂,咱这诊所一天到晚都他守着,能多看一个病人都是好的。”
“他还经常给附近小区开义诊活动,简直是当代华佗!”
孟晗被“当代华佗”这个名称笑到,觉得庄明屿年三十而已,这个称呼冠上,瞬间就有种七八十岁老人的感觉。
孟晗不知道庄明屿七八十岁会是什么样,但对他“工作狂”的评价是十分赞同,毕竟读书时,他就可以为了盯实验数据待在实验室28小时不出去,他不仅一个人待着,他还不让孟晗走,想起来都是痛苦的回忆。
至于“态度好”,孟晗不敢苟同,庄明屿那张万年冰山脸,怎么看也态度好不起来吧。
“孟小姐,你是和我们庄大夫之前就认识吗?”三位小护士中年纪最小的问道,年轻人永远都是八卦的主力军。
孟晗怔了一下,含混说道:“嗯,算认识吧。”
“那庄大夫有没有女朋友呀?!”小护士胆大妄为,另外两名小护士逗弄地笑起来。
“你再大点声,直接问庄大夫好了!”
“那我怎么好意思嘛!”
“哈哈哈哈哈!”
三名小护士嬉笑着打成一片。
孟晗被这个问题难在一旁。
她怎么会默认庄明屿没有女朋友呢?年轻有为英俊帅气的男医生,说不定连家室都有了。
她淡定开口:“庄大夫没有结婚?”
小护士们你看我我看你,迟疑地说:“应该没有吧,不然能这么拼?过年都在诊所值班。”
“他不回家?”孟晗问。
小护士们比她还惊讶:“庄大夫不是绍宁人吗?”
孟晗没有说话。
“一个小诊所医生也值得你们这样?”门外推着医用推车的女护士冷哼了一声,满脸不屑。
办公室里的三名小护士赔笑不语。
门外那位正要再嘲讽几句,就对上室内年轻女子的眼神。
女子温和地笑着,双手环胸,闲散地靠在椅子上,一只腿搭在方脚凳上也不影响她从眼神透出的强势和冷然。
门外的护士“哼”了一声,匆匆避开孟晗的眼神,推着车离开。
办公室里的三位小护士这才长舒一口气,纷纷说道:“呼——吓死个人,下次说话真是要小心点了。”
“那是谁?”孟晗敛起神色,问。
“张雅芬,咱们诊所最早招进来的一批护士,资历很老的,所以总是拽拽的看不上咱们。”小护士们关上门,都瘪着嘴,委屈巴巴。
“就因为资历?”
“可不止呢!我听说,她和我们诊所的老板认识!”
孟晗问:“你们诊所老板是谁?”
小护士们面面相觑,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啊,只听说是人民医院的,但从来不露面,毕竟体制内嘛,在外面开诊所可都是要开除的,谁敢冒险啊?”
“那庄大夫只是坐诊?”孟晗问。
“应该是吧。”
孟晗闷声不吭,从心底泛起了苦涩,蔓延到舌根。
她知道庄明屿曾是怎样的出类拔萃,他从云南山区以优异的成绩考入Z大,大二被心外科一把手方重山教授收入门下,大三时就已经手握两篇sci一作,后来保研,提前预定了方教授的博士名额。
然后六年后,他在三线小城做起了小诊所的医生,还要被一个仗着资历的关系户瞧不起。
从到绍宁的这几天,庄明屿身边的一切都在告诉她,他过得不好。
小护士们休息够了,又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医生办公室里重归安静。
齐之恒姗姗来迟地给她打来了电话。
“章莹说你摔伤了?你怎么没在酒店?”齐之恒焦急地问。
“嗯,我在诊所,不回酒店了。”孟晗说。
“搞什么?腿断了得去医院,诊所能干什么?”齐之恒愠怒道,“而且研讨会怎么办?”
“我的报告已经做完了,明天的会议内容让章莹整理好发我。”孟晗平静地回答。
齐之恒在电话那头简直气得跳脚:“你人在哪?你不回酒店,也不来听报告,回去之后的汇报怎么办?你怎么回事孟晗,你不是一直最讲究负责的吗?”
连珠炮似的问题也没有让孟晗动摇分毫,她平静地听完齐之恒愤怒的问话,片刻后她冷淡地说:“我会把这次研讨会的汇报文稿写好,你去做汇报就行。”
齐之恒气到失语,还没能反应过来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就被下一句话堵在了原地。
“我会和院长请假,我暂时回不了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