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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沈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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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然拒绝了我。
很直接,很彻底,很景然。
这几个月的温馨生活和那天堂般的一夜,经常不经意地在我脑中回放,让我心如刀割,得到过那样的幸福,要我如何接受失去?我觉得自己一个人漂在无垠的暗黑宇宙中,孤独,冷。
我没搬走,仍然住在然然楼上,我舍不得离开,在这里至少能每天见到她,知道她的情况,就算饮鸩止渴,我也甘之如饴。
我每天故意稍晚点回家,到楼下看到然然家里的灯光,仿佛她在家等我,心里的难受不安就会减轻一些。在小区里遇见了,互相点头或微笑致意,她很坦然,我装作坦然。
有时遇见然然的父母,两老对我态度平和,我心下更加愧疚,然然的人品心性,其来有自。
然然人际交往简单,没见过有适龄男性来找她,我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她没接受别人,我就有希望。
周六上午,我在阳台晾衣服,看见了小喆。
我心里不安,敞开门听着楼下的动静。
果然,中午的时候,宋岩来了。我心里七上八下,下一步怎么办,我毫无头绪,可是宋岩可以借着小喆接近她。他们三人有说有笑地出了门,我坐立难安,也跟了出去,宋岩和小喆跟我打了招呼,我看着然然,她只是看了我一眼。他们上车走了,一起去吃午饭,我回到家里,六神无主。
之后宋岩没再来过,可是然然在家的时间变少了,有时回来得晚,周末也经常出去,我越来越焦虑,不知道怎么办,失眠成了家常便饭。有天晚上,然然回来得很晚,一个陌生男士送她回来,黑暗中看不清楚,我直觉那个人不是个普通人,那人没有上楼,我按耐不住来到然然门口,她看到我一怔,我见了她,却不知道说什么,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话不经过大脑就出了口:“你吃饭了吗?”然然讶然,我有些窘,也顾不得了:“送你回来的人是谁?”然然垂下眼睛:“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说完就进屋关了门。
我上了楼,心乱如麻。
黑暗中,我辗转反侧,脑子里乱纷纷,身上一时冷一时热,如果然然接受别人,如果她跟别人结婚,我不敢想下去,我受不了。我猛地坐起来,想下楼找她,告诉她我不能失去她,求她不要跟别人在一起,还好理智拉住了我,我以什么立场去要求她?我不能这么做,会惹她反感。我倒回床上,心里一片悲凉,突然想到我和苏曼在一起的时候,然然会是什么心情?如今只是一个人影,我就这么难受,当时都知道然然是我共同创业的伴侣,可我毫无顾忌,然然伤心我的背叛,还要承受外界的注视,又是何等煎熬?可是她始终不曾失态,始终留有尊严,不管对外还是对我,景然都保持了一份体面。我到哪里再去找一个景然?
那个人又来过两次,都是晚上,送然然到楼下,没有上过楼。这是然然的分寸感,允许接近,但关系还没有更进一步。每次我都站在楼梯处,想从然然的举止表情中推测他们的进展,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是我知道,然然知道我站在那里。
日子就这样在煎熬中前行。有一天,我去参加市里的一个座谈会,会议分两个阶段,中间休息时我出来透气,被电视台的记者堵上了,记者抓热点搞突击,我以前也遇上过,正要说几句场面话搪塞过去,就听见有人叫了一声:“景然然!”
我扭头,然然正从楼门口往里走,叫她的是商务局的一个领导,姓张,然然微笑:“张局长!”张局长性情爽朗,裂开嘴笑了:“见外了吧,叫师兄!”
然然从善如流:“师兄好!”
张局长一边带然然往电梯走一边问:“景老师和刘老师都挺好吧?有阵子没见了。”
许是感应到有人看,然然看向我,目光在旁边的记者身上停驻了一下,随张局长进了电梯。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心揪了起来,我和苏曼的关系就始于一次采访,然然看到我和女记者站在一起,会不会想起以前?会不会以为我故态复萌?我避开那个女记者,说了声抱歉就逃也似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心绪不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跟然然说清楚,千万不能让她误会。
好容易盼到然然回家,我等在她家门口,然然看着我不说话,我抓住她的胳膊,急切地跟她解释:“今天那个记者我不认识,是碰上的,她采访了好几个人,不止找了我,我没想接受采访,以后也不接受,真的,然然,你相信我。”然然停了一下才说:“你不用跟我解释。”
我心里很难受:“然然,以前是我混蛋,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然然往后撤,我抓紧了她:“你看看我,然然,之前我们在一起是假的吗?我不信。你也没放下我对不对?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你要打要骂,要怎么样都行,或者你想怎么惩罚我,要我怎么做,你说!你给我机会证明给你看!”
然然眼里蒙上一层雾气:“沈维,晚了。”
我悲从中来:“我知道以前你给过我很多机会,我没珍惜,我伤透了你的心,我多希望时间能倒回去,打醒我自己,我真的后悔,然然,然然,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然说:“沈维,你搬走吧,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我的生活就是你,你让我搬走,你在怕什么?是怕你自己吗?我不搬!我认定你了,绝不撒手。我是犯过错,我改!你以前会爱上我,现在和以后也会,我这辈子都不跟你分开。”
然然用力甩开我,火了:“你是天王老子吗?你后悔了我就要接受你!?”
她开门进屋,重重地把门关上。
会发火就好,发火就是有情绪,终于有波动了。
我沈维攻克的难题还少吗?景然这个难题,大不了啃一辈子,我就耗上了!
我在长荣见到了一个人。
宋岩的同学,叶修璞,我看到他心跳就漏了一拍,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但想不起来。
我跟宋岩聊项目的事,叶修璞在一边安静地喝茶,我暗暗观察他,越想越奇怪,我接触过的美籍华人不多,而且这个人不是会让人忽略的类型,怎么会不记得呢?
有人找宋岩,他暂时离开了,叶修璞抬眼看我:“我跟宋岩是同学,也在合作,跟沈总也算同行了,以后有机会还请沈总指教。”
“能合作是我的荣幸。叶总是打算在国内发展了?”
叶修璞笑笑:“我弟弟的公司很快落地高新区了,正好我和宋岩打算搞个小项目,父母不放心,让我顺便关注一下。”
“也是同样的业务吗?”
“我弟弟做游戏。”
游戏,小喆,宋岩,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这时宋岩回来了,看向叶修璞:“人到齐了,咱们过去吧。”
我见状告辞,刚坐到车上,看到有个人进了长荣技术楼,景然。
我的心狂跳,然然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费了好大劲终于打听出来,然然投资了叶修琦的游戏公司,宋岩也有投资。叶修璞和宋岩的合作,然然也参与了。
我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叶修璞,我家楼下,那个深夜送然然回家的男人。那天在长荣,叶修璞看我的眼神,平静中蕴有深意,我也有莫名的警惕。宋岩不是会让然然心动的类型,但叶修璞,我在他身上嗅到同类的气息,这是一个内敛版的我。
我心神大乱。
第一款游戏已经完成,为了效果,叶修琦想换用最新图像技术。第一款产品对于创业公司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宋岩和然然都支持,但由此带来的资金缺口不小。我知道后马上去找宋岩,告诉他我愿意出资,宋岩拒绝了。宋岩处事圆滑,老王都很欣赏,他很少有这么直接的时候。我急了,提出资金我出,股份算然然的。
宋岩很吃惊,他立刻戳到痛点:“你觉得景然会同意吗?”
我直接顶上:“你们有别的渠道吗?
宋岩气笑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愿意?”
我看着他不说话。
良久,宋岩败下阵来:“沈维,你到底想干什么?”
“景然。我这辈子别无他求。”
宋岩苦笑一声:“我跟他们提一句。”
宋岩果然提了我的意思,然然和叶修璞反对。叶修琦不明所以,虽然股份是他名下,钱是他哥出,他只能听着。宋岩只转述没发表意见。
这事胶着了。
然然这阵子很忙,早出晚归,我见不到她,叶修琦的公司目前没进展,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好在叶修璞没再出现在楼下。
我很想然然,可见她一面都不容易。
有一天晚上,我应酬回来,天气很好,我提前下车步行回家,散散酒气。走着走着,看到然然从前面的便利店出来,我眼中霎时涌上泪意,几步跑过去一把抱住她,紧紧箍在怀里。
然然穿了件柔软的针织衫,我把头埋在她颈侧,轻轻蹭着她的脸颊,心中满是委屈:“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你去哪儿了?”
然然轻声说:“高中部搞了个奥数班,给走竞赛的孩子集训。”
“也不跟我说一声。见不到你,我多难受,你不知道吗?”
然然没说话。我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一动也不想动,然然挣扎了一下,我扣着她:“然然,我就那么十恶不赦吗?”
我松开她,仔细地看她,然然躲闪,我乘胜追击,掰过她的脸,对上她的眼睛:“你没有接受别人,你心里有我。只要能让你放过自己,你要我怎么做都行,任何要求都行,给我们一个机会,好不好?”
然然别开脸:“我明早要赶班车去高中部。”
我牵起她的手:“我们回家。”
我俩在她家门口分别,我微笑着对她说:“然然,晚安。”
从那天起,我给她发微信她会回了,我俩忙里偷闲聊两句,她虽回得少,不再是疏离的客套话了,我觉得整个人都舒爽了。
宋岩约我吃饭,到地方一看,还有叶修璞。
叶修璞回了趟美国,说服父母注资,出资人变成叶家兄弟,宋岩,景然,还有叶修琦的一个同学。
叶修璞单刀直入:“我认识景然以后,觉得她不可能只是一个老师,就查了查。你当年做的事,和现在的你,不像同一个人。”
我往后靠在椅背上,直视叶修璞:“我犯过的错,只需要向景然交待。我和然然20岁就在一起了,我俩之间,不是外人能揣测的。”
“你这话你自己信吗?”
我抿口酒:“你今天出现,就是证明。”
叶修璞语塞。
宋岩无奈了:“菜要凉了,吃点再接着说吧。”
我笑看叶修璞:“都是同行,咱俩也可以合作,你跟宋岩那个项目,换个思路,还能再拓一拓,你听听我的想法?”
然然收服小喆,数学水平引起他们教育集团高层的注意,她的学生们都很喜欢她,初中的课放不下,还要兼顾奥数教练组的工作,每天在两个校区间奔波,作为游戏公司和项目的投资人,时不时还要处理各种事,她瘦了不少。我很心疼,项目的事,揽过来大部分,想让然然少操点心。
一次我们在长荣开会,然然来了,她坐下来,很平静地对我们说:“你们这是要排挤我吗?”
宋岩看了看我,我有些着急:“没有这个意思,你最近太累了,休息的时间太少,会撑不住的。”
然然看着我:“不比在捷安时更累。决策也好,技术也好,我没往外推,谁也不能替我想、替我做。你越界了。”
宋岩和叶修璞面面相觑,我愣住了,这是我没见过的景然,我意识到然然恼了,立刻说道:“我想岔了,以后都会告诉你。”
结束以后,我要送然然,她有事约了秦梦瑶,秦梦瑶来接她,已经到了门口。
我们三人目送然然离开,一时无语。
叶修璞面露嘲讽:“你当年怎么会那么对她的?”
我没理他,心里明白,以前是然然维护我,我眼瞎心盲。
回去的路上,然然平静而犀利的态度在我眼前晃,我心潮起伏。
回家后,我熬了小米海参粥,估摸着时间,送下去挂在她门口。第二天,保温桶洗的干干净净挂在原处。
资金到位,游戏公司很快成立,隆重推出第一款游戏。为了造势,宋岩联系了电视台和几家线上财经媒体,包括手机端,专门做一期直播节目,作为团队中唯一的女性和中学老师,然然很引人瞩目,被力邀参加,另外还有叶修琦和他的几个小伙伴。
在捷安的时候,然然很不喜欢抛头露面,宣传活动能不参加就不参加,参加了也尽量不开口,导致除了业内,外界都不清楚捷安创始团队里有这么个人。我有些担心,录制那天,早早来到现场,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然然穿了一件白西装,黑色西裤,化了淡妆,戴了她最爱的澳白耳钉,安静而专注地坐在台上。主持人先介绍了游戏公司的情况和各位创始人的身份,叶修琦讲了他与小伙伴们对传统文化产生兴趣的经过和创建游戏公司的缘起,接下来穿插互动环节,几个不疼不痒的提问之后,观众席上一个年轻女孩子站了起来。
“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景老师,可以吗?”
然然拿起话筒,微笑面向她:“可以,请讲。”
“您对情侣共同创业怎么看?”
“如果可以避免,最好避免。”
“为什么呢?”
“创业不仅是共同实现理想的过程,也是共患难的过程,成功后还会是共富贵的过程,很多男性伴侣,往往容易做到前者,保证不了后者。这个过程中,女性天然地会自觉承担更多,退让更多,也会受伤更重。我个人建议,共同创业的伙伴,关系简单一些更好。”
“嗯,就算是最后会分开,那个,就是,之前捷安创始人的经历,嗯,结果就还,还挺爽啊。”
显然这个女孩有备而来,没想到她这么大胆,这是直播啊,然然该怎么办?我的心揪起来,有些坐不住了。
前排观众席都是宋岩特意邀请的嘉宾,对往事心知肚明,见此情况也一阵骚动,对这么爆炸性的话题,主持人明显有些忐忑,也带了点兴奋。
然然挑了挑眉,语气中含了一丝笑意:“我也觉得,挺爽的。”
观众席中响起一阵轻快的笑声,我傻眼了,没想到然然会这样轻松。
然然眉眼弯弯看着女孩,声音很温柔:“你能看到结局的爽,看不到过程的痛。”
全场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然然调整了下坐姿:“这个过程对人是极大的消耗,有这个时间精力,干点什么不好?我有时候也想,如果只是合作伙伴关系,可能我们初出校门时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那些狂妄的梦想,现在已经实现了。很可惜。”
“如果,一对情侣,已经开始共同创业了呢?还能避免吗?该怎么避免呢?”
“个人看法来自于个人经历,它不一定是对的,也一定不会适合所有人所有情况,仅供参考。”
“在您看来,创业情侣最终能做到同甘共苦吗?”
“我觉得,拥有坚贞不渝的心意,就能抵御风浪和考验。”
“谢谢景老师,最后一个问题,您有什么建议或者什么话,可以对创业的情侣说的吗?”
“建议的话,珍惜彼此吧,记得来时的路,别忘了自己的初心。还有祝福,就像我们在游戏中,引用的那副对联:愿天下有情人终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然然眸光璀璨,语笑嫣然地看向叶修琦,叶修琦在愣愣地听,主持人反应很快,马上转向下一个环节,由叶修琦详细介绍新推出的游戏。
我坐在那里心潮澎湃,眼里只有然然,我曾拥有这样的珍宝,我决不能再失去,谁也不能从我身边把她抢走。我恨不能马上带走然然,把她藏进怀里,隔绝一切觊觎。
节目效果爆棚,游戏的市场反应很好。然然那段话讨论度十足,捷安的历史和那段过往被翻出来,舆论对我是一边倒的唾弃,我的脸皮已练出来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坊间对然然的看法很正面,但她既不在乎八卦猎奇的关注,也不在意褒扬赞赏的评论,仿佛没有这事,接踵而来的采访她一律推掉,安心做自己的事。
这段时间我看出来了,然然最上心的还是教学,别的事情可以往后放,学校的事情优先保证。好在她不是在公立学校教书,然然出名了,学校固然不好大张旗鼓地宣传,却也乐见其事。小喆告诉宋岩,景老师在学校和以前一样,奥数班的工作也一丝不苟。
她很忙,我见不到她,不敢打扰她,更不敢跟她提什么要求,于是学着做药膳和补品,给她补身体。站在在厨房里,我总是不由自主想起以前,我们刚住在一起的时候,她每天起早贪黑,承担着公司的重担,也操心我的生活。如今,我切身体会了她的辛苦和付出,想到我对她的背叛和打击,她心里怎能不痛恨我?要原谅我接受我,简直是背叛她自己,太难了。
现在然然会回微信接电话了,对我态度温和,不刻意保持距离也不亲近,我知道她对我的感情不比从前了,虽然明白这是我自己作的,心里还是觉得失落,但我很清楚,就算这样,我也想和她在一起,我们有长长的余生,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只要有时间,我会做好补品挂在她家门上,她没拒绝,有时我拿回保温桶,里面有她做的点心。因着共同参加的项目,我俩在长荣见面的机会多了,但有几次在我公司的会,她都没出现,这段时间,我俩的过去被扒出来,她这是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