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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四部分 ...

  •   在带我去见他的老师并参加会议之前,维克多决定带我游览巴黎。他似乎对自己的城市感到非常自豪,仿佛这座城市的风貌就是他自己魅力的延伸。
      值得一提的是——战争造成的创伤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这座城市仍然保持着原有的面貌,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塞纳河像几个世纪以来一样冷漠地流淌,大大小小的咖啡馆里洋溢着一种绝望的欢乐,教堂则像沉默的见证者一样屹立着,独立于时代的混乱。
      然而,我能感觉到维克多无法察觉或选择忽略的那些东西:在这种自由和繁荣之下隐藏着一种无声的绝望。它很微妙,就像湖面掠过的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但我却能辨认出来。也许是因为我一直对这种事情很敏感——这种黑暗的暗流,这种隐藏在人类生活表象之下的脆弱,毕竟,那是我天天生活其中的东西,而人们只有所有的希望破灭以后才能看见这个世界。
      所以,这绝望是从每个人身上隐隐约约散发出来的东西,假以时日,或者有人加以点拨,人们就会像雪崩一样崩溃。
      当我和维克多一起走过巴黎的街道时,我不禁感到,我正在观看一个我永远无法融入的世界,一场用我从未学过也永远不会关心的语言上演的戏剧。
      然而,维克多似乎毫不费力地融入了这里。我仔细观察着他。他的能力远远超过普通人,这一点显而易见(几乎和我处在同一水平,这是相当罕见的),然而,与我不同,他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句话都与周围的人完美契合,就好像他的体内也有他们的本性。
      他可以和任何人交谈——无论是街头艺人还是市场小贩——热情而真诚,不是伪装出来的面具或者设定好的程序。他也会和他们讨论政治,但他的观点比阿布拉克萨斯和阿尔法德成熟得多,既发表了真正有见地的见解,又不至于脱离民众。
      所以,我不得不承认,维克多有一种我所缺乏的天赋:他不仅能像我一样控制他人的情绪,他还能唤起他们的新情绪,让他们变得比原来更亢奋,更狂热,并相信这一切都是维克多所给予的。
      我冷漠地观察着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仔细研究着他的说话方式,盘算着我可以把这种技巧模仿到什么程度。但最后我得出结论——不可能,因为太累。维克多有一颗心,但我没有,这就是我们的区别。他的亲切,他的热情,最重要的是,他对人的关心——这些都是我必须无中生有制造出来的东西,而对维克多来说,它们似乎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这是汤姆·里德尔,从伦敦来,他很帅吧,自从他来到巴黎以后,我就不幸沦为了巴黎第二美男子。”
      他能自然地对一个陌生的姑娘说出这番话,然后那个姑娘会羞红脸,害羞地看我一眼,很快地走开。或者完全相反,她会热情地上来和我们两个攀谈,然后我就必须花力气参加一场根本没有意义的即兴表演。
      所以我明白了,维克多做这些不是为了达到某个特定的目的,就仿佛只是,他享受这种没意义的对话,享受其他人的情绪。
      然后没过多久我感觉到,他似乎也在对我做着某种表演,目的是激发出我的情绪。
      我们每天晚上都会分开,他会送我回我住的酒店,然后在门口对我说几句随意的话,开一些玩笑,再商量第二天的行程。而随着我们越来越熟悉,他会暗示一些事情……一些他认为我应该拥有的经历。比如女人。他经常提到她们,好像我对她们毫无感觉是一种他无法忍受的异常现象。
      “你已经到了那个年龄,”他笑着说。“你应该接触接触巴黎的女孩,给自己留下一段一生的回忆。”
      每次他这样说,我都忍不住提醒他我来到巴黎的原因。现在我看上去已经离我的目的越来越远了。
      总之,维克多·德拉克洛瓦和我完全不同,他深深扎根于一个我无法居住的世界,但他身上的某种东西却把他和我联系在一起(比方说这几天,他也会来帮助我的研究,提一些建议,尽管兴趣缺缺,总是催促我什么时候陪他出去社交玩乐)。
      就好像他站在两个世界的门槛上,一只脚在光明中,一只脚在黑暗中。他是一个奇怪而独特的存在,我没有办法像研究其他人那样,彻底搞懂他(他古怪的情绪算是最大的一个障碍)。
      但我认为有一点他是对的:自从来到法国,我注意到类似的事情明显变多了。比方说,当我走出旅馆时,我注意到一位女服务生似乎总是一副忙碌的样子,在我面前进进出出,化的妆容也愈来愈明艳刻意;当我在当地一家餐厅用餐时,一名女服务员也对我格外热情,她竭尽全力用带着口音的英语与我交谈,还给我倒了一杯额外的酒,甚至坚持要请我吃一份“免费”的甜点,当我对她说Merci的时候,她欣喜若狂;而另一家餐厅的服务员则问我要了我的联系方式(当然,我委婉拒绝了)。当我漫步在街道上时,我感到有许多的目光注视着我,同样的现象在公共汽车和电车上继续出现——一些窃窃私语和漫不经心的一瞥。虽然我在英国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但它们不像我现在在法国经历的这样强烈和频繁。
      我意识到这不仅仅是法国文化的产物。我之前生活在一个狭窄的社交圈里——生活几乎围绕着学校和孤儿院的围墙展开。就像我之前提到的,假如没有明确的目标,我很少冒险扩展我的社交圈子。我猜维克多越来越频繁烦人的暗示,大概就是来自于此。他嗅出了我的孤独和潜力,忍不住想要把我和另一个蠢蠢欲动的世界联系在一起,让我跳进那片欲望之海然后被吞噬。
      所以,在他提起巴黎姑娘的那一晚,我不禁在睡前,在脑海中玩弄起了这个概念。生平第一次,我想着女人——想着欲望。我很少思考这件事,尽管我的身体确实如他所说到了那个年龄,但我只是想怎么通过魔药或者魔法把这种冲动控制住,以免打扰我清晰的头脑。
      爱情、欲望,所有这些吞噬其他人的东西——永远不会困扰我。因为我非常清楚地知道,它们是无用的干扰,是那种让维克多这样的男人也变得软弱的东西,尽管维克多不会承认这一点。
      在我眼里,女人和男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之间的差异对我来说似乎无关紧要。因为他们都一样渺小,一样愚蠢,一样被脆弱的情感控制,只是程度有所不同。可他们却用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语言谈论对方,逼得我也不得不去学习这些语言的微妙差异。这算是我为了这个问题做过的最大努力了。
      但维克多似乎认为,我的努力远远不够。他暗示说,像我这样年纪的男人对女人表现出兴趣,就像呼吸一样简单。可对我来说,这简直和在内心毫无所觉的时候笑出来一样困难,我甚至无法模仿阿布拉克萨斯和阿尔法德在谈论纯血统女孩时那种情绪,就好像她们是他们拼命想赢得的奖品,但又要表现得不费吹灰之力。
      我忽然想起了哈利·伊万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对所有人——包括女孩——都不感兴趣的人,所以我想知道他是否也有同样的感受。但直觉告诉我,他的机制和我并不一样。
      于是,自从提起这个话题以后,维克多夜复一夜地,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问我是否恋爱过,哪怕是一丝悸动,但我的冷漠似乎让他很失望,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一点对他来说这么重要。
      如果可以帮助我摆脱这些麻烦的话,我也愿意装一装,谈一场虚假的恋爱,这甚至也能为我带来一些好处,但坏处要更多。对我来说,女人比男人更远离我的世界。恋爱中的女人——被情绪所吞噬的女人——则看起来不太像人,更像是疯子和白痴。她们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她也曾是个疯子,一个软弱可怜的人,被爱情带来的疯狂所吞噬。
      然而,当我生活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里的时候,我不禁想知道她的疯狂是否也是一种清醒。也许,在她生命的尽头,她总算来到了我现在所在的世界,并让我继承了她的世界,这样我就可以从一开始就保持清醒。
      我后来遇到的女人——她们都是这种疯子。她们被我吸引,仿佛她们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相似之处,感觉到我内心的黑暗和孤立。但无论她们多么狂热地迷恋我,无论她们多么渴望我能有所感觉,为了让我感觉到那种东西,甚至不惜献出她们的生命,但我还是会让她们失望。
      无论她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无论她们希望我能给她们什么——我永远无法感受到。我永远无法给予。
      说起来,这正是维克多现在对我做的事。他希望我感受到欲望,感受到爱。但维克多越逼迫,我就越确定我永远不会感觉到那些东西。我永远不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直到有一天,事情发生了转折。
      维克多开始问起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孩。他开始问我哈利·伊万斯是谁。
      而且他的兴致比原来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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