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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上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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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养一个孩子?唐明从来没有思考过。
若是没有分手......
算了,这时候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眼下比较重要的是,这小孩要怎么办。
养一个这么大的孩子,花销应该不会很大吧。衣食住行,身心,德育人品。学业事业,婚丧嫁娶,生老病死......
一想就想得过远了,唐明就那么睡着了。梦里,三年后,校门口,最后一场考试,人潮涌涌,唐明捧着鲜花却是没接到人。
闹钟响起,她没睡好,想了很多。
校门口,祝无忧将头盔递给唐明。唐明塞给她午饭钱,女孩只点头谢谢。
祝无忧说在学校午休,这样不浪费时间。
祝无忧站在校门旁人行道上低头,唐明对女孩说道:“那晚上回来吃”。
“好,拜拜。”女孩眼睛眨巴着,脸颊和眼角染上了红晕。
二人挥手道别,唐明看着远去的背影,很普通的一个小孩,只是可能因为和自己不熟,小孩显得格外拘谨。
纤细的背上,一个红色的书包,能装很多书。校服很大,松松垮垮的,能穿好几年。
这般年纪的孩子,裤子总是往上挽起一节的,女孩的校裤却长得覆脚。
回去的路上,唐明不住地想:“这孩子,真好,真乖。”小孩好聪明,车上一直在认路,吃着包子,头左右转着。
个子挺高,就是有点含胸驼背,戴着副眼睛,人还有点呆呆的。
好像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在学校不知道有没有被欺负。
唐明抬起手腕看表,七点整,太早,商场肯定没有开门。
掉头去菜场,好像自己也好久没有逛菜场了。要不,晚上吃火锅?烤肉也行,冰箱里好像还剩点火锅料。
然后,晚上正式问问这孩子的想法吧,她来决定要不要留下来。
今天,唐明提早下班了,提起包就往家里赶。但还是没想到路上耽搁了。
玄关齐整地放着双帆布鞋,客厅留了盏灯,桃酥也正吃着狗粮。
唐明,敲门进入书房,只看到蓝白校服的背影。女孩缩着背,坐姿不怎么好看,唐明说道:“你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对这孩子,自己要多多上心,这么驼背下去可不好。”唐明在心里想着。
女孩还没说要跟自己一起住,不知不觉间,女人便将心思放在了小孩的以后。
“嗯”很低的一声,淹没在脸前的书页里,没有传到书房门口。
唐明问道:“吃了吗?”
“没。”在等你。“菜洗好了。”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洗了点。
书桌前的女孩,转头应答,台灯暖黄光晕下面容柔和,但眼神却透露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对上那双眼,唐明握着门把手,缓缓地关上了门。
“哦哦哦,好,我去煮。”
怪自己,约好了,结果这个点才回,还饿着人家了。
女人在切菜,一人在一旁打下手。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是唐明可以做的,就炒个底料,然后烧锅水。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看着洗了一点。”女孩将碗筷拿到桌子去。
“我早上刚买了肉”唐明边炒辣椒边对祝无忧说。
女孩从冰箱里拿出腌好的肉,“够吗?要不再来点?”女孩戳戳油烟机前的唐明,将一碗肉片拿到她眼前。
镜片反着光,眼睛闪闪的,镜片下是清澈的眼神。祝无忧就那么眨着眼,征询她,但当女人看过来时,祝无忧却垂下了眼睛。
垂下的那只手不安地扣着指甲盖,祝无忧心想“是我又多此一举了吗?”。
唐明一阵恍惚,眼前这人真年轻,真懂事。而自己又是有多久没有下厨了呢,上次两个人在厨房这样互动这,又是多久之前地事情了呢。
十分钟后,挂钟指向八点三十。客厅的矮桌上放着电磁炉和几碟菜。
“今天作业多不多啊”这小孩不会一直在写作业吧?有时间出去玩吗?毕业十年,唐明怎么不记得自己高一的时候作业这么多?
祝无忧低头捞着宽粉说道:“还好”
指的是,她九门作业,先简单复习然后开始写。中午写,晚上吃完饭继续写,得写到十一点。
要是今天的知识点课上没有掌握,速度得更慢,不知道要写到几点。
没办法,祝无忧是小地方来的,基础没有同班那些同学好。开学考,她考了班级17,其中英语倒数,而二班有40人,曾经的尖子生到现在的中等生。
没有办法,她好像就是个笨孩子。所以,明明记不住路,还逞强说自己能回来,最后还是一点点问路回来的。
“今天作业少”像是理由不够充分似的,祝无忧又急急忙忙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中午写了很多”。
所以,准备菜,慢慢吃一顿饭的时间是有的。
女孩总是很沉默的,像是怕说错话,所以选择少说。眼前的人,是自己的表姑,和自己差了十二岁,与陌生人无异。
说是沉默,不如说是不知道要说什么,和这般年纪的人相处,说什么都显得自己不懂事,显得幼稚。
但和同龄人在一起,她的话还是会多一些的。
至少初中住宿时是这样的,但高中偏偏上了走读的学校。这一个多月,在别人家,好多个家,在花色尺寸不同的饭桌上,她默默地吃着饭,听着别人的话,祝无忧像个幽魂。
烙着私生女的身份,无人庇佑,这是她的原罪。
“问你个事情,你要不考虑和我一起住呗。”耳边突如其来的闻讯传来,祝无忧抬起头,微睁大眼中带着震颤,蹙起的黑眉像是不理解眼前人的话语,心里想到:“主动招惹自己这么一个包袱?”
唐明隔着水汽,放下碗筷再次向女孩发出同居邀请,神情庄重地说道:“你考虑考虑,不急着回答的。”
“好啊。”回答来的很快,声音很清脆,一丝悄然而至的羞涩,眼眸婉转动人。
回答消弭在水汽中,女孩低头举筷伸手向锅中继续夹菜,没有看向对面。女孩笑笑的,还是很乖巧,她的眼睛躲避着唐明的视线,喉咙发出轻微的嗓音,“谢谢”。
“大概也住不了多久,之后也得离开。”祝无忧不禁这么想。
说不一定,哪一天,她就结婚了,那时自己怎么可能还留着呢。未婚女人带着一个半大小孩,这不是耽误人家吗?
祝无忧又成了一个拖油瓶。
一个儿时耽误她母亲再嫁,母亲死后,一个又寄生在别人家的藤壶。
看对面这人的反应,唐明不得不再强调一遍,并将肉片捞到祝无忧碗里说道:“我是认真的。”
她那双深藏在浓密睫毛下闪闪发亮的褐色眼睛,亲切而关注地盯着祝无忧的眼说道:“你高中这三年,这个房子你安心住。”
这个房子,独属于她。
能说出这句话,唐明感到莫名开心。
在医学院八年,其中三年规培,八年,才让唐明明白自己不适合这条路。
和很多理想主义者“悬壶济世走四方,风骨丹心参殿堂”的同门不同,现在的唐明觉得医生这只是一份职业。
当初年轻的唐明因为怕了数学,认清了自己不擅长数学。
大环境也不好,她自己对专业也一无所知,加上家人劝告,所以她选择了长辈口中“好就业”的医学。
二十六岁那年,她没有留在医院,去了研究所,正式工作三年了,研究人体与网络终端的交互。
三年前,入职那一天,在踏进研究所大门前,她摇着头,嘴角挂着笑,自嘲道:“自己最后还是没有离开这个行业。”
三年,是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的三年,也是研究生教育并行的三年,很累,节奏很快。
房子是二十四岁时付的首付,唐明在医院规培的第一年。
在医院打黑工,那点微薄的工资可以说是贷款上班。
手里攥着大学五年攒的钱的她,家教画图奖学金攒起来的首付,憋着一口气,看房买房,到付定金都瞒着家里人,也瞒着当时的对象。
那一年,她开始工作了,长大了,但唐明没有了“家”,她被告知自己的房间,没有了。
因为,那间陪伴了自己一整个青春的房子,成了父母留给弟弟的婚房。
而现在的唐明除了月供,还在慢慢还着上学时的助学贷款。
虽说按照自己目前的工资,月供要还到自己五十岁,但还好,现在不像那时那般穷了。
唐明也是佩服五年前的自己,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青年唐明助学贷款贷到最高额度,覆盖自己的学费和住宿费。然后她拿剩下的生活费和奖学金瞒着所有人去还月供。
现在还在做的画医学插图,赚了钱,入了股,分了钱维持了当时贷款为理想上班的生活。
豪掷“千金”,意外收获,五年内房子还升值了。
兜兜转转,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唐明自己也奔三十了。
挺好,少了二十岁迷茫的痛苦,多了一份打磨下的从容。
现在的唐明,她觉得自己养一个女孩三年的本事还是有的。
活了快三十年,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个道理,她懂,她这次就是想给这个女孩一个住所。
“你不结婚?”,祝无忧问道。
这个年纪,哪里藏得住心思,脸上掩不住的疑惑。
唐明,她这个年纪,说没谈过那是假的。
有一个谈了好多年的对象,分了。
后来家里骂得狠了,还催婚,她便大多都断了联系。
更是从去年起就并不怎么回父母家了。
“麻烦,随缘。”语气随意,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唐明眼睛向下看,只盯着锅里的肉片。
可能会孤独终老,但是,那又如何。
独来独往,独身独死。
六年,那么长一段感情,说断就断。
当时离开,也都是自己选的。
那现在这么养一个孩子不麻烦吗?
不知道,但是唐明她既然做了,那就不会后悔。
“就活那么几十年,自己爱怎么活就怎么活。”面上带上了严肃,习惯性的冷脸,但上挑的眼尾,带着笑意。
唐明看了过来,牛肉丸子到了女孩碗里。
只因为自己想,便那么做了。
只是因为中秋那一晚,看着没人要的小孩,心中不忍,她就捡回来了。
私生女?不也是孩子?
父母作孽,女孩没得选。
人又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
当时,唐明看着小孩一句不吭的样子,她的大脑皮层传来酥麻。
死去的记忆开始攻击,掺着血,名为不甘的伤口在撕裂,细胞在叫唤。
二十九岁的唐明像是回到了当初,看到了当初站在门口的二十四岁的自己。
当时,唐明从医院办好入院证明回福安,拿点东西。
“你怎么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唐明打开家门,父母正在吃着饭。
女生穿着大人衣裳,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东西被打包好放在一旁,站在自己的显得空荡的房间门口,愣了神。
“这是什么?”唐明发问。
二十四岁的唐明,人前一向淡漠疏离的唐明,歇斯底里地质问,红了眼。
“凭什么?”凭什么是自己走?
凭什么默认自己以后不会回到这里?
一句,反正你也不在这边住,这房子正好给弟弟当婚房。这房子离唐明工作的三院远。
这么理所当然,自己的痕迹就这么轻易地被抹除。
凭什么这么偏心。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里面就不包括自己吗?
所有的不甘心,在唐明按下电梯那一刻都爆发了。
高中分科,“爸妈不懂”
大学选专业,“你自己来”
工作,“准备在哪里?”
她一步步摸索着,踽踽独行,说是放养,实则是无能为力。嫉妒蒙蔽了她的眼,她开始怨恨。
她真的好羡慕那些小孩,不用事事争第一,可以随意地向人撒娇。
难过地订回江州的票,根本没有今晚的票,唐明在大街上晃着,脑中思绪混乱。
“选生物还是地理?”
“你帮你弟弟看看,高考报名,这很重要,不能错。你有经验,正好你那边也有电脑。”
好烦,唐明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走着,手机不停地响着,她嫌烦,就把号码拉黑了,二十四岁的唐明一个人带着行李箱,坐在在福安一中门口的砂锅店,低头吃着粉。
“你放心住。”唐明对对面的女孩说道。二十四岁的那个夜晚,当时也有个姐姐那么对她说道,对她伸出了那只手,只是四年后,面对高一的小孩,这次轮到唐明出手了。
饭桌上决定一个小孩的去留,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来说,这很残忍。
唐明算不上是一个多善良的人。这些年,母亲没少骂她自私,骂她没有心。
她这次偏偏就是做了一个慷慨的大善人。没人要的女孩,她要了。
“好”四目相对,犹疑被风驱散成丝丝缕缕。
反正,自己也没有家,自己也没地方去,一时兴起又如何呢。
水汽氤氲间,二人吃着火锅,心思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