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薛瑾璱

49、第四十九章

　　就如辅导员想的那样，流言很快地被人遗忘了，这件事看似好像过去了，但每当摇光走在校园里，还不时有人对她指指点点。
　　“那个是是傅摇光吧！”
　　“嘘！别乱说，后来不是有个澄清的帖子了吗？你没看到发帖人的是谁吗？可是高氏集团的人。”
　　“高氏？那不是高家兄妹家的公司吗？要我说，傅摇光挺厉害的，高家兄妹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打交道，尤其那个眼睛在头顶的哥哥，能这样帮她发帖子，可能跟那家哥哥有点啥吧！”
　　“我之前听他们系的人说，傅摇光和管弦系的男生关系挺不错，大概说的就是高阳吧！”
　　摇光无所谓地从她们身边经过，与高阳有点什么听上去至少比跟校外的老男人有点什么要强一点，况且大家都是健忘的，时间久了，她们会忘掉的。
　　高阳的心态就没那么好了，他在听到这样的传闻时差点跳起来，然而这样的事他又不敢多嘴告诉裴天泽，他怕裴天泽真的杀了他，裴天泽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偏偏护犊子一样护着傅摇光，于是他只能憋屈地打电话痛骂秘书。
　　秘书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同时，正好被他老爹听到，于是高阳那天被叫回家过得十分精彩。

　　陈曦看到沸沸扬扬的帖子后面跟着高氏集团的澄清帖，目光顿时沉了下去，难不成是许天辰在帮她？大概是的，高阳一直很听许天辰的话，如果是许天辰开口的话，说不定高阳会帮她的。
　　可随后她看到系里发出的公告后露出了一个笑容。
　　既然今天没有课了，那么她有的是时间，就回寝室看看室友们吧！

　　苏合风风火火地抱着书回到寝室，她啪地把书往桌子上一扔：“学校能不能早点发公告啊！今天不上课早说啊！害得我白跑一趟！”
　　摇光正在收拾下午上课要带的课本，听到这话的她放下手中的书问：“今天不上课？所有的课吗？”
　　“对啊，你没有看群消息？今天下午要举行美国茱莉亚音乐学院教授的大师课，所有的课程暂停一节，大家要去演奏厅集合听大师课和音乐会。”
　　摇光打开手机：“哦，看到了！可是大师课——谁上课啊？”
　　苏合一脸诧异：“你不知道么？学校早就让大家报名了，有些是老师推荐，剩下一些是自己报名，一共有六个学生，曦曦就在其中。”
　　摇光愣住了，她完全不知道，不仅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就连风言风语都没有听到一句。
　　就在这时，陈曦挎着包抱着琴谱风风光光地回到了寝室，她满面春风，气色好到极点，脸上还带了淡淡的妆容。
　　她摘掉了脸上的墨镜，像个端着架子的贵妇一般把墨镜卡在头发上，然后将手里挎着的包往凳子上轻轻一放，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苏合扭着柔软的腰肢迎了上去，嗲声说：“哎呦，我们女神回来了呀！今天怎么穿得那么好看！”说完还用柔若无骨的手捏了捏陈曦的胳膊。
　　陈曦火一般燃烧的裙子刺痛了摇光的双眼，她爽朗地笑了：“反正没什么事，我就回来睡个午觉，一会儿想在寝室里练一会儿琴，你们没意见吧！”
　　“没意见没意见！今天你最大，什么时候想练琴都可以！是吧！摇摇！”
　　摇光转过身嗯了一句，便上床闭眼休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头隐隐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摇光睁了眼，只见苏合踩着小凳子站在她床头，她悄声问：“我们要不要先去音乐厅占位子？坐前面能看得清钢琴，一会儿到时间了人肯定很多，到时候只能坐最后面了。”
　　摇光听着陈曦练琴的声音反正也睡不着，她点了点头从床上爬下来。

　　十月初的天气居然还热得很，仿佛在盛夏一般。
　　大概还是午休时间，整个校园都静得恍若一潭死水，花坛里的月季花枝无精打采地失了颜色，空气里尽是闷热。
　　苏合拼命用琴谱扇风：“真奇怪，都十月了，怎么还这么热？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已经凉快下来了！”
　　摇光只感觉头昏昏沉沉的，整个人无力极了，原本就犯困，没能睡上午觉，再加上热风扑上来，她头开始痛了起来。
　　心里变得更加烦躁。
　　“其实我们没必要这么早就去占座的，来的大概只有我们系的人。”
　　苏合紧紧皱着眉：“出都出来了，我们就先去吧，我看曦曦有点紧张，我们在寝室里估计她更紧张了。”
　　摇光没有说话，只是轻哼了一声。
　　“哎，你看那个！是不是许天辰啊！”苏合拉了拉摇光，“那边那个穿白衣服的！还拎着小提琴，应该要去排练吧！”
　　摇光心不在焉地瞄了一眼：“哦，是的。”
　　苏合察觉到她低落的心情，不禁有些好奇：“怎么了？你之前不是很喜欢他的吗？”
　　喜欢？
　　“走吧！”
　　她闷闷地低下头，与许天辰错开，两人走向相反的方向，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午后的阳光越发毒辣起来，薄薄的裙子根本抵挡不住几乎窒息的热意。
　　肩膀处的皮肤隐隐发烫，粗糙的掌纹和沉重的呼吸就像烙印一般地喷洒在微凉的肩头。
　　摇光惊慌失措，她努力不让自己去回想那一个早晨发生的事，可是每到深夜孤身一人时，她只要一闭上眼似乎就能闻到重重的酒精味，和来自中年男人身上的气味，屋外小提琴木头的香气顿时被可怕淹没，挣扎中她听到了时晏模糊的呼喊声，再后来她一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在学校的寝室里了。
　　“摇摇？”
　　苏合拉住摇光的手：“你在想什么？我跟你说话呢！”
　　摇光勉强地笑了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思绪再次飘散：“你说，我听着呢！”

　　陈曦听到摇光和苏合出门的声音，打开了宿舍琴房门。
　　寝室的冷气开的很足，她有些发抖，就连手脚都冰凉起来，手一旦冷了就发涩，她重新打开手机，目光落在三天前发信息给裴天泽的聊天页面上。
　　他没有回......
　　聊天记录再往上滑，除了一开始他会回复之外，大概从第二周开始，他便不回了。
　　陈曦的目光彻底暗淡下来。
　　钢琴光滑的漆面映照出她姣好的脸蛋，明明一切都是那么完美到无可挑剔，明明她更美，明明她更厉害，明明她更早认识裴天泽的......
　　陈曦握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她必须要在剩下三年时间里做到最好。
　　陈曦练完琴后对着镜子补了妆，她伸手捋了捋头发，将长发撩到一侧，镜子里的她妩媚动人，她自信满满地戴上墨镜，换上高跟鞋，如同一只高傲的仙鹤，挎着包往音乐厅走去。
　　摇光在音乐厅等得久了，她又困又累，靠在苏合的肩膀上打盹，才没休息一会儿，就有学生陆陆续续地来试琴，摇光叹了一口气，直起身子坐在座位上。
　　苏合感受到她的体温，摸了摸她的手：“怎么这么凉？”
　　摇光搓着胳膊：“早知道带一件外套来了！音乐厅好冷啊！”她伸手勾了勾苏合的小手指，她的手还是温热温热的。
　　苏合大方地向摇光伸出一只胳膊：“给你抱，暖和点！”
　　“感觉大家弹地都挺不错的。”摇光笑着把她的胳膊推回去，她直勾勾地盯着正在舞台上试琴的女生。
　　“尤其大一的新生，咱学校的学生一年比一年厉害。”苏合低头看着节目单，对应上舞台上试琴的女生，“她是大一的，真的很厉害，很有自己的风格，一点都不像学生，反而像......”
　　“像成熟的演奏家。”摇光点评道，“她的风格有点像郎朗，但比郎朗更含蓄一点，嗯......选曲并没有很难，贝多芬的奏鸣曲......但是弹得相当精彩，不知道一会儿正式开始她会不会也弹得这么好！”
　　苏合不禁有点担忧，她回头看了看门口：“曦曦怎么还不来，她不用来试琴么？”
　　转眼第一个女生试完琴下台了，陈曦还没出现，苏合急了：“我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她不试琴真的可以吗？”
　　摇光一点都看不出担心的样子，她一脸无所谓：“陈曦的话，应该没问题的！”
　　苏合转念一想：“也是，曦曦弹琴那么好，肯定没问题的！”
　　话音刚落，只感觉后脑勺压过来一阵冷风，苏合回头，惊醒地喊出那人的名字：“曦曦！这里！”
　　陈曦的脸在太阳的暴晒下有些发白，她摘下墨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们都在啊！”
　　苏合站起身，有些着急地问：“你要不要去试琴，她们都排队试琴呢，有两个都试完了！”
　　陈曦愣住了，她显然没有考虑过提前试琴，眼看大家一个接着一个，然而剩下的时间只有短短不到二十分钟，超出她预料之外的事情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有些狼狈地笑了笑：“算了，都没时间了！”
　　“你去跟她们商量一下啊！就说你还没试过，让她们快一点。”
　　陈曦变得磨磨蹭蹭，尤其在听到正在试琴的女生跟她弹奏相同的曲目后，她的高傲顿时荡然无存。
　　苏合咦了一声：“跟你的曲子一样哎！不过她肯定没有你弹得好对吧！”
　　陈曦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而一直端坐着的摇光则慢条斯理地合上几乎快倒背如流的节目单与教授简介，抬头淡然地看着陈曦。
　　她的目光像幸灾乐祸。
　　陈曦被她激怒，她把包拎在手里，拖拖拉拉地走到那群天鹅般高贵的女生身边，一副谦卑虔诚楚楚可怜的样子。
　　苏合安心地坐了下来，她看着陈曦对那群一脸不耐烦的女生弯腰赔笑时，忍不住凑到摇光耳边与她说悄悄话：“曦曦好可怜啊，她都没时间试琴。”
　　摇光推开凑过来的苏合，翘起二郎腿冷声说：“既然没时间试琴为什么不提前到场？”
　　苏合愣住，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问：“摇摇？你在嫉妒曦曦吗？”
　　摇光一动不动目视前方：“我只是觉得有时候该在自己身上找问题，那群女生跟我们到场的时间差不多，她们能试完琴是因为她们给自己预留出了时间，而陈曦没有，那她为什么可怜？她们——并没有欺负她。”
　　苏合找不出反驳她的理由，她想说她只是习惯了，因为陈曦总是给人一种楚楚可怜的感觉，但看着摇光比茅坑的石头还臭的脸的时候，她选择乖乖地闭嘴。

　　陈曦在那位摇光说台风像郎朗以及与她弹奏相同曲目的女生下台后，一脸苍白地站上舞台。
　　最后在她的可怜求助下，她终于胡乱摸了一把钢琴，但是心虚之下根本没有好好感受那架琴，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惧怕过舞台，那架庞然大物，就是个怪物。
　　她往下扫了一眼，就看到坐在角落的摇光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她像是有些不耐烦地翻开节目单，低下头，彻底不看她。
　　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
　　就好像站在舞台中央的她并不是胜利者，而是一个出尽洋相的小丑。
　　她握紧沾满冷汗的双手，紧张到小腹隐隐作痛。
　　舞台侧面的助教一脸无措，她弓着腰小声地提醒：“陈曦！陈曦！”
　　台下的摇光正好抬起头，乌黑的瞳仁猝不及防地撞进她的视线，她像在无声地控诉些什么。
　　陈曦是痛恨她的，随着与摇光深入接触后，她发现自己先是羡慕，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深的痛楚。
　　为什么她可以长得那样好看？为什么裴天泽对她那么好？甚至提前学校那么多地教她知识！为什么他愿意陪她练习，陪她比赛，陪她演出，陪她复盘？为什么一开始针对她的高阳最后会帮她？为什么就连找她弹伴奏的人都对她那么好？
　　为什么？为什么？
　　陈曦的琴声变得混乱起来，眼前的视线也渐渐模糊不清，她甚至看不清琴键的位置，只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去抓琴键。
　　坐在舞台侧面的教授轻微地皱了皱眉，就连苏合都焦急起来：“她是不是太紧张了？”
　　摇光面无表情，紧张是应该的，毕竟前两个学生的演奏可以说是完美地诠释作品，而紧接着就是陈曦，一模一样的曲子，比她们高一个学年，大家自然会对她抱有更多的期待，然而......她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往下撇了撇。
　　陈曦弹完一曲，汗如雨下，台下的掌声也稀稀拉拉的，教授给足了面子鼓了掌：“你弹得很好，不过我们需要改动一些小地方。”
　　陈曦一头雾水，她涨红着脸向翻译投去寻求帮助的目光，翻译打了个哈切慢悠悠地打开话筒复述了一遍教授的话。
　　如果说前面的演奏与大师课是精彩的音乐碰撞的话，陈曦的课程可以用索然无味来形容，整节课不外乎是纠正错音和指法。
　　教授挑错挑得头昏眼花，陈曦面红耳赤满头大汗，最后教授看了一眼时间，如获大赦一般地欢呼道：“因为时间关系今天先上到这里，我们请下一位同学来演奏吧！”
　　稀稀拉拉掌声响起的演奏厅，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教授视下一个学生为解脱，陈曦恍若被当众羞辱了一通，她仓皇地逃下台。
　　苏合忍不住凑到摇光耳边：“曦曦真可怜啊！”话音刚落，她立马捂住嘴。

　　陈曦是个骄傲的人，大师课后几天都避着人走，就连给张怡弹协奏的气焰都弱了几分。
　　苏合忍不住又跟摇光八卦大师课：“曦曦后来跟我说，是那个茱莉亚的教授故意挑她的毛病，她很多音明明没有错的，可那个老师还是说她错了，那个美国人就是故意的，把她搞得那么难看，曦曦真可怜！”
　　摇光已经听烦了这件事，她把琴谱往包里一捅，逃之夭夭：“我去琴房了！”
　　为什么她总是做出一副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她的模样，为什么别人提到陈曦永远都是同情她的惨，在她面前谈起这些无足轻重的惨剧难道不觉得荒唐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跳动闪烁着的手机，面无表情地按掉了江秋心的来电。
　　她心中有两根刺，一根坚硬，一根柔软，一根来自于江秋心，一根来自于天泽，她需要耗尽所有逃离江秋心，而她也需要耗费全身的抵抗不去寻求来自天泽的温暖。
　　她总比自己想象中更能忍——不管是痛苦还是幸福。
　　可是又有谁，可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忍受已经拥有过巨大幸福后骤然失去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