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薛瑾璱

43、第四十三章

　　高阳很得意，自从妹妹高知假扮成天辰的女朋友后，下课摇光都避着他们走，只有天辰还被蒙在鼓里。
　　陈曦这节课请了假，她单独向老师请的假，以至于摇光到了教室，老师一脸惊讶地问：“你们这组不是请假了吗？”
　　摇光皱眉，疑惑地说：“没有啊......”
　　老师调出手机上的聊天记录：“陈曦跟我请假了，那你这节课......行吧，你就留在教室练琴吧！等陈曦下节课来了再一起上课！”他说完拿起一旁的水杯走了出去，将整个室内乐厅让给了摇光。
　　摇光抚摸着冰凉的钢琴，内心有些愤怒，更多的却是悲凉。
　　一切都变了，自从他离开后，所有的东西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变了。
　　忽然一阵震动从不知道哪处的角落里传来，摇光弯下腰，寻声找到手机。
　　屏幕上面赫然“高阳”两个大字。
　　摇光看到高阳两个字不自觉地抖了抖。
　　她是害怕他的，就算看到这个人的名字都能感受到莫名的压迫。
　　一定是许天辰小组的人落下的手机。
　　她的目光正要从手机上收回时，手机停止了震动，页面跳回到锁屏主页。
　　然而，一切似乎都像是注定好了一般，就在那一瞬间，仅仅只是一瞬间，她扫到屏幕上的那个人，顿时像是被惊雷击中一般，呆在原地。
　　“她......”
　　神不知鬼不觉，她伸手去拿那只手机。
　　指尖已然变得无比冰凉，整个人的血液都像被冻住了一般，将她牢牢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而心脏却偏偏与血液逆行，疯狂地跳动起来，摇光几乎能感受到薄薄皮肤下脉脉跳动的脉搏。
　　一下，又一下，提醒着她，你活着，清晰且疼痛地活着。
　　她的手颤抖着划过屏幕，再次亮起的屏幕清晰地展开一个女孩的笑颜，她正微笑着站在树下，一身白裙，逆着光，美好地像天使。
　　为什么会是她？
　　摇光看着屏幕，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几乎要哭出来。
　　居然是她！
　　是她！
　　是珊瑚！
　　......
　　她看着屏幕上巧笑嫣然的珊瑚，心里那个疯狂的念头几乎喷涌而出。
　　手机屏幕上的人一定是珊瑚！
　　摇光闭上眼睛，她拼命想回想之前站在珊瑚身边的男孩子的模样，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室内乐厅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脚步声越来越急促，直到停在她面前，那个人怒气冲冲，带着一身怒火，却在看到摇光的一瞬间又竭力按下所有的不快，他用温和冷漠的语气问道：“你在干什么？”
　　摇光终于缓过神，她呆呆地回过头，看见许天辰秀气的眉毛拧成纠结的模样，尽管他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可浑身上下冷冰冰的质问还是让摇光不经意地哆嗦了一下。
　　许天辰显然看到摇光的一哆嗦，他清醒过来，放柔了语气，眉间的戾气慢慢褪去，他温声细语地指了指摇光手中的手机，说：“这是我的。”
　　摇光的表情愈加呆滞木讷，她好像想哭，嘴唇嗫嚅了几下，轻如蚊鸣地吐出两个字：“珊......瑚......”
　　许天辰顿时像被人抓住痛脚一般，原本就阴柔的脸更加阴郁，他不顾一切，死死钳住摇光的肩膀，连眸色都暗沉了几分，隐隐透出一种可怕的血红色，他几乎是咬着牙问摇光：“你是怎么知道珊瑚的？”
　　摇光的肩膀都快被他捏碎了，却丝毫没有想要挣脱他，只是气若游丝地问：“珊瑚是你的谁？”
　　两人谁都没有回答对方，只是一味僵持着，直到摇光发出一声疼痛的呻吟，天辰这才慌慌地松开手。
　　摇光的目光变得悲伤，她几乎用乞求的语气问他：“珊瑚是你的谁？”
　　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固执地想求证而已。
　　天辰看到她悲哀的眼睛后顿时愣住，他从未从别人的眼里看到因为珊瑚而伤痛的神情。
　　他以为，这个世上，除了他，不会有别人了。
　　他把手机从摇光手心抽出，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她是我的女朋友。”
　　摇光顿时想到了前不久的那个电话，她几乎哆嗦起来。
　　珊瑚......
　　珊瑚......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
　　“那......那个手机号码......是珊瑚的吗......”她强装镇定，“她的声音变了好多，我......已经认不出来了......”
　　天辰惊讶极了：“什么手机号码？”
　　摇光掏出自己的手机，调出前几天的通话记录，平静地说：“前几天珊瑚给我打电话了，我想见她！”
　　天辰扫了一眼那串号码，摇头说：“这不是珊瑚的号码。”他把手机放进裤袋里，“你怎么认识珊瑚的？”
　　摇光的表情顿时变得难以言喻，她呵呵地笑了一声，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了下来，她不知道该悲伤还是该高兴，她找到了珊瑚，可是她喜欢的男孩是珊瑚的男朋友。
　　亦或许，她想慰藉和利用的人，是珊瑚的男友。
　　多么不齿。
　　多么不堪。
　　她居然伤害了最不想伤害的人。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跟珊瑚道歉。
　　“你......不记得我了么......”
　　天辰秀气的眉毛皱得更紧了：“我们见过？”
　　摇光哽咽了一下，她摇了摇头：“没有......”
　　天辰毫无兴趣知道这一切，他重新拎起琴盒，向摇光告别：“我先走了！”
　　室内乐厅再次清冷地只剩下一个摇光，天辰的背影随着沉重的大门彻底被关在外面，摇光的心伴随着那扇门一同被锁进孤身一人的音乐中。
　　黑色的九尺三角钢琴在室内乐厅的灯光下，散发着森然的光泽，机械一般的庞然大物，幽幽地几乎要吞噬掉站在前面的摇光。
　　一股极其细微的热意从脸上滑过，落在腮旁已然冰凉，摇光几乎要站不住，她腿一软，曲膝跪了下去。
　　沉寂的厅越加沉寂，只有舞台中央那个白色的身影，散发出最后柔软的光芒。

　　摇光坚持上完了室内乐的课程，结果在意料之中——并不是特别理想，花在排练上的时间太少，考试只是把曲子弹了下来。
　　走出考场时，陈曦显然脸色并不好看，她挎着硕大的包，包里塞满了琴谱，那都是她接的伴奏，她用力地把包往上颠了颠，冲着颓废的摇光不满地说：“这肯定是我考得最差的一次了，下次我再也不要选室内乐了！”
　　摇光木木地点了点头，视线却被远处的一群人吸引——是管弦系的同学，站在中间最显眼的那个人就是许天辰。他拎着小提琴，微笑地侧着头听高阳讲话，他儒雅地沐浴在一片柔和的阳光之中，隽秀完美地让摇光失了神，而站在他身侧是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那个女孩看上去与他关系似乎很好，面对高阳的侃侃而谈，她还不时地插嘴刺高阳几句，而高阳居然宽容地一笑置之。
　　不是珊瑚......
　　虽然隔得远，但那个女孩绝对不是珊瑚。
　　那么珊瑚去哪里了？
　　鬼使神差地，摇光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她保存下来的电话号码，话筒里的声音只响了两下，对方就接通了。
　　那人明媚地笑着问：“喂，是谁呀？”
　　摇光看着许天辰身边的女孩接起电话，一言不发地挂断了。

　　情这一字，最是伤人。

　　陈曦望了一眼人群中的许天辰，转身离去，还有好多声乐系的同学等着她弹伴奏。

　　摇光抱着琴谱，低垂着眼睛站在原地，她的心脏剧烈跳动着，睫毛微微颤抖，直到那群人笑着走到她面前，再从身边擦肩而过。
　　连一丝犹豫和停顿都没有。
　　反倒是高知好奇地扭头看了一眼摇光：“她......你们不认识么？我感觉她好像在等我们！”
　　高阳瞪了她一眼：“不认识！”
　　高知向来不怕这个双胞胎哥哥的，她仗着自己在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的优势，不知死活地继续点评：“挺漂亮的！比我见过的所有女生都漂亮......唔......就是有点眼熟，我想想，我在哪里见过她来着？”
　　高阳阴恻恻地走到高知身边，用极其低沉的声音威胁她：“你不要惹事！”
　　高知脖子一缩，装出害怕的样子往许天辰身边靠去：“天辰哥哥！我哥欺负我！”
　　许天辰将高知往身侧一带，护住她无奈地笑着说：“高阳！你怎么长大了还欺负妹妹？”
　　高知心满意足地做出一个鬼脸，目光终于从远处的摇光身上收了回来，心里却默默嘀咕，那个女生，她的确见过，尤其那么漂亮的女孩，比珊瑚姐还好看许多，居然会被哥哥和天辰哥哥他们排斥，真是不可思议......

　　摇光已经很久没有给其他人弹伴奏了，她前几天接到了管弦系一个吹长笛的女孩火急火燎的请求。
　　——她的伴奏者临时反悔，现在没人帮她弹伴奏，她正急地要哭，就在这时，她看到站在室内乐厅门口发呆的摇光，在看到摇光怀里那本《巴赫十二平均律》后，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着摇光求她弹伴奏。
　　摇光傻眼地看着快哭出来的女孩，她手足无措地从包里掏出纸巾给她擦眼泪：“那个......那个我的确是钢琴演奏专业，但我并不擅长给乐器伴奏，我给你另外找个伴奏行吗？你别哭！你别哭！你什么时候考试？”
　　女孩子抹着眼泪说：“两天后！”
　　摇光默默闭上嘴，两天后——怕是没有人愿意接时间这么赶的伴奏，大家手中的伴奏都不少，尤其钢琴系的学生还不多，一到考试周就像香饽饽，每个系都赶着抢钢琴系学生，大家忙着排练，若不是平日一直在打交道，根本不会再接手一个新的伴奏。
　　女孩子抓着摇光不肯松手：“求你了！你帮我弹一下，只要能应付期末音乐会就可以，我给你加钱！”
　　见摇光犹豫，女孩子继续加码。
　　“你可以随便改伴奏谱！”
　　摇光目瞪口呆。
　　“期末考试哎，我要是改了谱子，你会被扣分的吧！”摇光草草地翻看她的乐谱。
　　“没关系的！我们老师从来不听伴奏，伴奏弹成屎都行，他们只管独奏好不好！”
　　摇光默然。
　　......这样形容真的可以么？
　　她不禁怀疑这个女孩子上一任伴奏跑路就是因为她的口无遮拦。
　　就这样摇光上了这个女孩的贼船。
　　女孩子感激涕零地把装订好的琴谱往摇光怀里一塞，又把装着现金的信封塞给她：“你去1103，那个是我的琴房，我现在给你去买喝的，你先练琴！”
　　银质的钥匙落在摇光掌心，摇光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她心可真大，完全没有考虑过她要是练不下来要怎么办？万一她拿着伴奏费也临时跑路又怎么办？
　　真是不长记性！

　　十楼以上是管弦系的琴房，摇光从来没有踏足过，她以前只给声乐系的同学弹伴奏，给乐器伴奏还是手生的，再加上后来频繁参加比赛，重心放在独奏上后，她许久没有伴奏了。
　　天泽要是在就好了，她可以带着刚才的女孩去求天泽，如果是天泽的话，肯定没有问题的。
　　摇光忍不住笑了，要是天泽真的在，肯定会板着脸骂她没脑子了。
　　管弦系琴房的钢琴并没有钢琴系好，虽然也是三角琴，牌子却很杂乱，有雅马哈，有KAWAI，甚至还有几架国产的与摇光从没见过的牌子，而钢琴系则是清一色的施坦威。
　　1103的琴不算好，也不算差，勉强算是能弹，大概率是之前换下来的。
　　而除了钢琴之外，还放了许多乐器。
　　管弦系的琴房大多都是固定的，大家会各自商量好，把乐器锁在琴房里，也省去经常背着乐器跑来跑去的麻烦。
　　摇光别开头，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琴谱上。
　　普朗克的奏鸣曲，她完全没有接触过，也没有听过，还是全乐章，压力有点大，好在音符不多。
　　秦朝朝从便利店回来的时候，1103门口聚集了几个人，带头的那个正是高阳。
　　高阳厌恶地把许天辰从1103门口拉开：“晦气！她居然在这里！”
　　许天辰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冷漠疏离，他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高知的表情则复杂了许多，她欲言又止，嘴张了张，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高阳不耐烦地侧过身，正巧看到秦朝朝，他大步走到秦朝朝面前，扯着嗓门喊：“秦朝朝，你跟许天辰和我妹共用一个琴房，你们琴房进了钢琴系学生，你知不知道？”
　　秦朝朝眼皮都没抬一下：“你是说摇光么？怎么了？她是我的伴奏，我带她进来的！”
　　“你不会不知道——每个系的学生不能去别的系的琴房的，要是被发现是要记过的！”
　　学校的确有这条规则，可偏偏伴奏者属于例外。
　　秦朝朝觉得有些好笑，她手指一指：“那你去通报啊！”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这个时间段是我练习的时间，碍不着许天辰和高知吧！他们有意见会自己跟我说的，你急着跳出来干什么！”
　　她最看不上高阳这种人，总爱多管闲事，以为全世界的女生除了他妹妹以外，所有女生都喜欢许天辰，于是跟许天辰共用一个琴房的她自然首当其冲，伴奏临时跑路只是他其中的一个幼稚手段。
　　秦朝朝人都进了琴房，脑袋却探了出来，在高阳和许天辰身上反复打量，最终忍不住问：“高阳，你真的喜欢许天辰么？”要不然她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一个男生居然会为了另一个男生，对所有的女生都产生敌意。
　　高知忍不住笑出了声，可立马，她瞪圆了双眼，死死地捂住了嘴，努力压下嘴角。
　　要是被哥哥看见，她绝对会被当场射杀的！
　　高阳的脸如同核弹爆炸一般，瞬间红到滴血，他冲着已经关上门的琴房嚷着：“你胡说八道什么！秦朝朝！你和天辰共用一个琴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说实话，第一次看到哥哥气急败坏的模样，高知也觉得秦朝朝大概率说对了，要不然她实在难以理解哥哥的一举一动。
　　高阳不愧是和高知从同一个肚子里钻出来的，他看到高知的眼神后，咬牙切齿地威胁她：“把你的眼珠子给我收回去！”
　　然而这一切仿佛和许天辰无关，他淡漠地透过琴房的小窗户看了一眼里面的摇光，一声不吭地离开，高阳以为他生气了，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高知，忙不迭地追了上去：“天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