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薛瑾璱

42、第四十二章

　　时间悄无声息地往后走了三天，摇光在三天后的中午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她正在整理下午要上课的课本，心不在焉地接通了那个电话。
　　“喂，请问是傅摇光吗？”
　　摇光整理着课本，目光却落在开着免提的手机上，这个声音她从来没有听过。她略带疑惑地问：“是......请问你是？”
　　清晰温柔的女声从话筒里传来，刺破宿舍安静的午后，对方用温和的口吻说：“我是许天辰的女朋友，三天前你给我男朋友送了生日蛋糕，我想谢谢你......”
　　......
　　大脑顿时充了血，耳朵像煮开的水壶一样，疯狂地鸣叫着。
　　她......她在说什么？
　　摇光手一松，整摞课本噼里啪啦地掉了下去，她愣愣地盯着手机，如鲠在喉，她怎么都想不到会是这样的一通电话。
　　她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可怎么都说不出口，那头的声音再次响起：“喂？你还在吗？我打电话来不是想要质问你，你不要害怕，我就是想谢谢你......”
　　摇光满脸羞愤，面色通红，脑袋唯一的念头就是，这是自取其辱，是她活该，她不该那么做的，现在报应来了。
　　是她活该！
　　直到在一旁目睹所有的陈曦用粗暴的声音冲电话喊道：“还打什么电话？快点走了！”这才拉回了摇光游离的神智。
　　她轻喘一口气，忙不迭地冲那头的女孩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挂了！”
　　她挂断电话后跌坐在椅子上，六神无主，彷徨失措，心里更是乱成一团。
　　她的本意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她只是......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天泽......是我做错了么？我不应该利用他么？我不能让他成为你的代替么？
　　可是，如果没有他，现在的生活，我无法一个人走下去啊......
　　一个人那么可怕，可怕到连活下去都变成了痛苦。
　　天泽，我很脆弱，对不起......
　　我必须要骗自己。
　　......
　　陈曦看着摇光捂着脸，怜悯地握起她冰凉的手，满腹委屈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有女朋友了，但是我看你这么喜欢他，我怕你伤心就没敢说！”她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摇光的脑袋，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温暖着摇光。
　　而摇光在听见那句话的一瞬间，顿时由心乱如麻变成了颤栗。
　　整个人仿佛被人从油锅里捞起来又被扔进了万丈深渊，周身凌厉的冷风刮得她颤抖不已。
　　她几乎没有勇气问她，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浑身冰冷的她在陈曦的怀里挣扎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他有女朋友的？你跟他熟吗？”
　　陈曦怜爱地摸了摸摇光的额头：“我认识高阳，高阳跟许天辰很熟，是高阳告诉我的！之前看你跟高阳关系不好也没告诉你。”
　　她幽幽地说：“其实许天辰女朋友跟许天辰是一个高中的，两人就早就认识了，高阳跟我说，许天辰一进学校就有好多女生追他，他女朋友也是其中一个，后来他觉得那个女生人不错，对他特别好，两人就在一起了。”
　　摇光突然感觉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她回想起电话里那个女孩镇定的声音，眼下，她需要思考怎么道歉才行。
　　她有些头痛，推开陈曦说：“我去睡一会儿。”
　　陈曦忙不迭地安慰她：“那你好好休息，下午的课我先帮你请假！”
　　摇光在心里想了无数种道歉的说辞，可是这种道歉有意义吗？伤害已经造成了，对不起这三个字未免过于苍白，她不仅该对许天辰说对不起，更该对那个女孩子说对不起。
　　许天辰何其无辜，那个女孩子又何其无辜！
　　她想解释，可思来想去的解释，说出口的瞬间就变了味，倒像是在为她的挖墙脚而找借口。
　　摇光用被子蒙上头，不愿想这些，要是可以像鸵鸟一样，缩到死就好了。

　　而另一边男生宿舍门口，高阳满意地把手机从一个女孩手里收回来，他眉开眼笑地对那个女孩道谢：“回头请你吃好吃的！”
　　那女孩不屑地哼了一声：“算了吧！你从小就这样我还不了解你吗？一天天就知道给我开空口支票，你还是赶紧想想要怎么跟天辰哥交代吧！”
　　高阳不屑地反问：“交代什么？”
　　女孩瞪着他：“你不会想要悄悄地把他的桃花打了吧？！高阳，你这样会下地狱的！”
　　高阳毫不客气地一掌敲在她的额头：“没大没小！要叫我哥哥不知道吗？我警告你，你不准在天辰面前胡说八道，要是遇见那个女的，你就继续给我乖乖地当天辰的女朋友，知道没？”
　　妹妹高知没好气地一脚踩上他心爱的球鞋，咬牙切齿地说：“你再打我！当心我跟妈妈告状！——哎，是你不了解他还是我不了解他？要是天辰哥哥知道了，我第一个就把你推出去，我就算死也要拉你当垫背！”她愤愤地又补上一脚，在人来人往的男生寝室门口怒吼一声，“你去死吧！”
　　高阳心疼地蹲下身检查自己的球鞋，心想，一双球鞋换来的，值得！
　　高知看着高阳，越加觉得，自己哥哥有点变态！以后谁摊上这触霉头的哥哥算她倒霉！
　　不过目前看来是许天辰最倒霉——许天辰有一张美丽皮囊，从小到大排队追他的女生数不胜数，除了从小认识的那一位得到了哥哥的认可，其他所有人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下被他赶尽杀绝了，天辰哥哥单身到现在，都是自家哥哥的功劳。
　　她甚至觉得，自己哥哥的性取向是不是有问题，要不然干嘛那么保护天辰哥哥，一个成年男人有什么好保护的！要保护的可是她这个妹妹好不好！
　　她愤愤地瞪了一眼哥哥的背影后，往女生宿舍走去，上楼的时候，正好与一缕幽魂一样的摇光擦肩而过。

　　陈曦从寝室里搬出去了。
　　她在校外租了一个小房子，离学校不远，步行七八分钟的距离。
　　摇光对这一切的变化还懵然不知，陈曦没有跟她说过要搬出寝室，直到那天回寝室发现陈曦的床都空了，问了苏合这才知道。
　　苏合心里说不出的诧异，面子上却没有显露出来：“你不知道吗？曦曦要准备出国读书，所以就搬出去了，说是出去住能静下心学习。”
　　摇光沉着脸说了一句不知道。
　　苏合看着摇光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出。
　　她一直以来都认为陈曦是摇光最好的朋友，可是现在好朋友要出国读书了，摇光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饶是再迟钝，也能看出两人无坚不摧的友谊出现了裂痕。

　　陈曦选择留学的国家是德国，裴天泽在德国，她正好借着出国的事跟裴天泽联系，问他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项和需要准备的材料。
　　可惜裴天泽太忙了，再加上时差，一开始他还会回两句，到后来渐渐不回信息了，回了也只是简单地说在忙，吓得陈曦生怕他厌恶自己，不敢再发。
　　她开始抽时间去上德语课，与同学之间也减少了来往。
　　摇光依旧忙于打工，练习以及比赛。
　　没有天泽的监督与指导后，在专业方面终究有些底气不足，再加上新的老师教她并不算上心，练习进度终究慢了下来。
　　老师暴躁地用铅笔在琴谱上画出了大大的圈，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都不听自己弹琴的声音么？这里要弱，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为什么不做出来？这么基础的都要我说那么多遍，你看看其他的细节，根本讲不下去！傅摇光，你是不想读书了么？还是不想练琴纯粹对我有意见？”
　　在她的呵斥中，摇光的头再次低了下去。
　　她怎么没听了，她一直有在认真地听，每次练习的时候都会用手机录下来，练习结束听不足的地方，修改完后再次录音。
　　很多东西已经努力去做了，为什么就是不行？
　　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老师看着低下头的摇光，声音略微缓和下来，她试图让声音听上去语重心长：“我听说你最近又报名参加比赛了，参加比赛是好事，可是你要拿出成绩啊，你拿着这样的曲子去参加比赛，第一轮就会被刷掉，况且你比赛参加了那么多，有花时间好好练习么？我说了很多遍了，要听，你要多听，听听你自己的琴声！你长了耳朵不是吗？摇光啊，耳朵它不是摆设，学音乐——”
　　她重重地叹气：“学会看谱子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学会去听！”
　　老师把谱子摔回摇光怀里，她竭力忍着才没有扬掉琴谱，若是放在之前，她绝对会把谱子撕掉，从楼上扔到楼下，再让学生一张张捡回去，重新装订。
　　在她看来，不练琴的学生是不用给他们留尊严的，留了尊严也就意味着他们会得寸进尺。
　　现在的小孩都是这样。
　　需要吃吃苦。

　　忍着泪意从教师琴房出来，她打开手机，想打电话给天泽，算了算时差，他那里天还没亮，她摸了摸那两个冰凉的字，差点再次哭出来。
　　不可以！
　　不可以！
　　她应该变得无坚不摧，变得成熟稳重，而不是像小女孩一样，一遇到事情就想先寻求他的帮助。
　　她吸了吸鼻子，装好琴谱，正要离开教学楼时，张怡惊喜地喊住她：“摇光！”
　　摇光蓦然回头，看到了那张许久未见的脸。
　　自从入学后，她几乎很少与张怡有什么来往，如今被老师骂了一顿，心灰意冷地从琴房出来，正是需要安慰，猛然看到熟悉的像姐姐一样的同学，她鼻子一酸，下意识地想寻求依靠。
　　张怡见她眼睛红通通的，连忙把她拉到角落：“怎么？专业课上得不好么？”
　　摇光嗯了一声，就哭了出来。
　　张怡早就习惯了，她知道摇光是个爱哭的小女孩，于是耐心地等她哭完：“不好就认真练，你回头弹给我听听，究竟有多不好，我看看能不能帮你。”
　　摇光没想到张怡会主动帮她，自然感激涕零，擦掉了眼泪。
　　张怡摸了摸她发凉的脸蛋：“回寝室等我吧，我上完课去寝室找你！”
　　摇光暗想，幸亏陈曦搬出去住了，陈曦与张怡一直不对付，两人一撞到一起面和心合不合，偶尔你说一句我就怼十句，可没想到一打开宿舍大门，陈曦居然好端端地坐在桌子前与苏合一起看电视剧。
　　摇光傻了眼，她怎么会回来？这可怎么办？一会儿张怡就要来了。
　　她赶紧掏出手机，想跟张怡说今天不行时，张怡已经一只脚踏进了宿舍大门。
　　摇光呆若木鸡，一手拿着手机，脸上的表情要有多呆滞就有多呆滞。
　　陈曦看到张怡进来，却装作没看到，低下头继续看电视剧，反而苏合热情地向张怡招手：“哎呀，你来了呀！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串门？”
　　张怡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往陈曦身上飘，她笑着把包随手放在桌子上：“我来帮摇光看一下琴！”说完她推着摇光进了琴房。
　　关上隔音门，张怡压低声音跟摇光碎碎念：“我怎么总是感觉陈曦不欢迎我呢！”
　　摇光干笑了两声：“没有吧......”

　　其实两人面和心不和早已人尽皆知，摇光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她总是绞尽脑汁地想费心周全两个人的关系。
　　一个是好朋友与室友，一个是艺考期间带给她帮助的人，是老师，也是姐姐，她不愿意见到两人这样。

　　摇光在张怡的注视下弹了一遍革命练习曲，张怡没做过多的点评，只是反问她：“谁让你弹这个的？”
　　摇光何其敏感，她缩了缩脑袋，弱弱地说：“怎么了？老师布置的！”
　　张怡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她翻看了一下摇光琴谱上的标记，笑容里暗藏了几分讽刺：“嗯，挺好，没想到你弹得居然还可以！”
　　她说完便打开门走出了练习室。
　　摇光错愕。
　　她不是说要指导自己的么？
　　怎么一句都没说就走了？
　　自己当真差到让她无法指点么？
　　十指慢慢握紧，自卑与不甘再次逆流而上，直直地冲入大脑，冲击得她心脏突突地跳动。

　　苏合见张怡走出来，不舍地从电视剧里抬起头：“这么快就好了？对了，要不要一起吃饭呀？我们要一起点外卖！”说完她冲琴房里的摇光喊，“小摇摇，你想吃什么？我和曦曦想吃拉面，你吃不吃？”
　　张怡见状，拉着凳子坐下，似笑非笑地说：“那我就跟你们一起吃了吧！也给我点一碗拉面吧！”她见陈曦一直低着头看电视剧，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陈曦没有回话，一味低着头，直到苏合点完外卖解围道：“不是电视剧，是综艺，你喜欢看综艺么？”
　　张怡无所事事地扯了一张纸巾玩：“我不太爱看这种！”
　　但脑袋还是忍不住凑到陈曦旁边。
　　近在耳边的呼吸陌生而不适，这让陈曦极其不爽，她微微侧过头，浓密的眉毛皱成八字。
　　张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张嘴问道：“听说这次期中考试，你考了第一？”
　　陈曦终于懒洋洋地抬起小巧的头颅，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屏幕：“怎么了？只许你考第一，我不能考第一么？”
　　张怡已经从第一的位置被挤下来很久了，以前没入学的时候，每年艺考都是第一名，但自从裴天泽来了，第一名就被他包揽了，现在裴天泽走了，也就意味着她将拥有重新获得第一名的机会。
　　而这次期中考试，她却再一次被拉下第一名的位置，若是被裴天泽拉下也就算了，她自认比不上裴天泽，可是区区一个陈曦，居然也挤走了她的位置。
　　张怡笑得有些憨厚，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以此降低陈曦的戒备：“我想听听你的琴，你能弹给我听一下么？”
　　陈曦屁股都没动一下，显然把张怡的提议当成耳旁风。
　　张怡有些尴尬，抬起头张望了一下寝室环境，正好撞上从琴房走出来同样一脸无措的摇光，她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来！坐！”
　　摇光沉默了一下，一头倒在床上：“我累了，先躺一会儿。”
　　再次被忽视的张怡终于坐不住了，于是她再次向陈曦提出听琴的建议，只不过这次多了些许剑拔弩张的意味：“你不会怕我超过你所以不敢让我听吧！”
　　陈曦终于被激怒，她噌地站起来，推开坐在她旁边的苏合：“你起来，让我过去！”
　　张怡十分满意，跟着陈曦进了琴房，随后琴房传出陈曦的琴声。
　　是她最拿手的勃拉姆斯的帕格尼尼主题变奏曲。
　　摇光耳朵一动，虽然能听出琴声中的不满与愤懑，但她收敛了许多，显然刻意隐藏了自己真正的实力，就连速度都比平常练习的速度慢了一倍。
　　张怡越听越满意，嘴角笑容的弧度也越加深刻。
　　陈曦只弹到变奏五就停了下来，她脸上的笑容与张怡如出一辙：“我只练到这里。”
　　张怡点头：“你下一场音乐会弹这个？”
　　“对啊，要不然为什么练这个？”
　　“哦，那你要抓紧了呢！时间不多了，还要留时间背谱！”
　　在外头听着的苏合吐了吐舌头，她向来不参与这些。
　　摇光则静静地躺着，脸上毫无表情，苏合趴到她床头瞅了一眼，她看不出她的喜怒哀乐，只当她在发呆。
　　自从裴天泽走后，她经常一个人发呆的。
　　苏合想起裴天泽，心底不禁有些唏嘘，她原本总以为裴天泽和摇光的关系更好一些，最后却没想到他居然跟陈曦在一起了。
　　也是，摇光还小呢，大家一直把她当妹妹看。
　　就是不知道摇光心里会怎么想，她有些悲悯地看了一眼摇光，一定很不好受吧！自己最好的男性朋友与好朋友在一起了，而现在一个去了德国，另一个也要追随去德国，而她无法出国，甚至还要为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到处打工。
　　摇光无疑是悲惨的，就连她所喜欢的男孩都有了女朋友，前几天的电话她也听见了，惊愕之余只剩怜悯。
　　一个人到底会有多么地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