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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万象般生溯时年(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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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心道微微点头,临走时,不经意地朝符应瞥去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太祝环顾起四周,向值守的觋祝们吩咐道:“尔等也先离开。”
“是。”觋祝纷纷颔首后退,随后关上大殿的高门,殿内的火烛亮起,一时烧灯如昼。
大殿的地面倏然流动千万烟花般的法光,这是结界启动的标志,任谁也无法听见结界内二人的谈话。
“太祝大人,可是有要事吩咐?”符应见太祝启动结界,此事一定十分重要。
“我要你监视书心道。”太祝严肃道。
“哈?”符应不敢置信,赶忙问道:“书心道不是接任了祝首?既是本门之人,为何要监视?”
“你先来说说,你对书心道了解多少。”太祝捋着胡须,侧目看她。
“这嘛...”符应思索片刻,“就是悬赏令介绍的那样,他执迷于复仇,却突然销声匿迹,直到三年前,再度被人发现行踪。”
虽悬赏令这么说,可书心道身上毫无戾气,根本不像是会执迷于复仇的人。
“我本以为这一路你会打听出什么,你倒真的只想酬劳,旁的丝毫不问,竟还要我来告诉你。”
太祝无奈摇头,“百年前我与楼主前后拜入司朝掌夕楼时,书心道就已任策祝祝首之位,可我等却很难与他碰面,后来在楼内待得久了才听见一些风声。”
太祝顿了顿,“原来书心道有位心上人,被名叫蜃主的大妖全族灭门,书心道得知后一心寻仇,每每依靠楼中情报网得到大妖的下落,都前去追杀,这种情况持续了近百年,直至失踪。”
“他竟还有这样一段往事...”符应自言自语,真是很难想象,在那种风轻云淡之下藏着的怎样汹涌的恨意。
“可捉妖不是件好事吗?为何还要监视他?”符应疑惑发问。
“呵,好事不假,但你有把握书心道还是好人吗?”太祝轻嗤一声。
符应眉头微动,“什么意思?”
“让书心道回归司朝掌夕楼是楼主的决定,我无法违令,但我既然代持楼中事务,自要替楼主考虑周全。”
太祝眸色暗下,“楼主看重书心道才能,却忽视了一点,书心道这百年之内究竟去了哪里?”
“照大人所说,书心道不是一直在追杀蜃主?”符应仍不解。
“灵界蜃主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来过中原,若非你化祝的祝首勾雾及时赶到,恐怕他就要血屠一整个村子了。可书心道呢,从始至终不曾出现过。”
太祝冷笑一声,“事出反常必有阴谋,说不定他与那大妖达成了某种共识。我曾对一种灵界的咒术有所耳闻,它可以使往生之人复活,倘若蜃主以这种咒术相诱呢?只要被七情六欲所控制,在巨大的诱惑面前,谁也不能脱离,世人如是,书心道亦如是。”
“太祝大人是指书心道可能会做出不利于司朝掌夕楼的事情来?”符应试图猜到太祝的意思,但心里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书心道这么自负的人真的会和别人合作吗?
“不止是司朝掌夕楼。”太祝斩钉截铁地说道,“书心道一旦成为敌人,凭他之能为,将危害整个武林。”
此言说得倒是没错,书心道修为高得离谱,若是成为敌人,一定是比魔族还可怕的存在。
“可是...我有一个问题。”符应故作高深。
“什么问题。”太祝问。
“大人呐,既然他这么危险,为何还要让我去监视?”符应连躲几步,连连摆手,“我也很怕死哎,倘若只因化祝专职消灾解祸,必须要去,那太祝大人你...”
符应话锋一转,“倒不如让勾雾大人去监视吧。我一介女祝,力微言轻,而他是我的上上司,与书心道平级,膀大腰圆很是抗打,让他去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你倒是推得干干净净,若是出现一个陌生的人,你以为书心道会信任他吗?”太祝的声音带了一丝不可抗拒的严厉。
“反正...太祝大人就是打定主意要我去了。”符应故作悲痛,“这么做与杀人何异,太祝大人请收回成命啊...”
“二十两。”太祝凝视着做作的符应,缓缓开口。
符应不可思议地举起两根手指,“大人要我监视的可是百年修为的恕心玄机,您也知道四字的称号说明他有多厉害,区区二十两...”
“黄、金。”太祝一字一句。
符应登时瞳孔震颤,无言愣怔在原地,三两银尚且够普通人活一年,二十两黄金简直天价!
“成交!”符应一口应下,抬手作揖道:“身为化祝,祛灾化煞乃是本职,即使身陷危险,符应也甘之如饴。”
虽使用银两支使动了符应,但她这种市侩模样无疑拉低了觋祝在世人心中的形象。
太祝微叹,拂袖背对符应,“去吧,银两我自会差人送到你的住处。”
流动的阵光悄然暗去。
“好嘞,符应告退。”符应咧开嘴笑得灿烂,欢快地退了出去。
“相和,监视她。”
霎时结界流光再启,火烛微晃,自神女像后缓缓现身一人,红衣高马尾,除了卸下一副银铠之外,与符应那日所见别无二致。
“我有什么必要监视她?”相和轻哼一声,别开脸去。
“近墨者黑,你也不希望符应成为下一个威胁司朝掌夕楼的存在吧?”太祝捋了捋胡须,缓缓开口。
“到底是对司朝掌夕楼有威胁,还是对你的地位有威胁?”相和毫不留情戳穿太祝的伪面。
太祝摆出慈眉善目的姿态回望相和,“书心道不过是一祝之首,岂会撼动我的地位,你多想了。”
“哦?”相和收回不屑的眼神,“百里凰启因旧伤时常闭关修养,早就有意请辞楼主之位,在这关键时刻她却召回了书心道,其目的不言而明,她想让书心道越过你,成为下任楼主,所以你嫉妒了,不是吗?”
太祝侧目看相和,他早就习惯了对方那张淬毒的嘴,倒不甚怪罪他的冒犯,只低声笑了一下,“别忘了,你我早已是同船之人,收起你的恨意,留给真正的敌人吧。”
相和的双眼逼视太祝,声音沉而低缓,“那么...将同门晚辈推入虎口的你,是敌是友呢?”
“看来你对我安排符应接近书心道这件事颇有微词。”太祝似笑非笑。
“司朝掌夕楼中厉害之人比比皆是,为何偏偏是她?”相和问道。
“原来如此。”太祝脸上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你不是颇有微词,而是想要向我问罪。”
“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答案。”相和背过手去。
“我方才不是与符应说过了吗?”太祝走下台阶,“书心道的能为远在符应之上,符应能够带他回来,说明书心道至少对她不设防,由符应接近书心道再适合不过。”太祝笃定说道。
“所以你想利用符应对书心道施以美人计?”相和侧目。
太祝对上那道含有威胁的视线,轻轻一笑,“你以为,书心道会认为她是美人吗?”
“这...”相和略一迟疑,凭书心道的极端自信,恐怕他只会认为自己才是“美人”。
不...说不定他连符应的模样都记不住。
太祝见他的神色有一点动容,便以老前辈的姿态劝道:“你应当知道,即使符应功力受损,再也无法修出功德金光,但她的天赋仍在,曾是第一女祝的人,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弱小。何况符应一旦出了问题,我身为六祝之首,岂会见死不救呢?”
太祝拍上他的肩膀,嘴角稍扬,“这回放心了吧?”
相和瞟了一眼太祝,扭了下肩脱离太祝的接触,冷淡道:“那秦敷呢?”
“秦敷?”太祝一怔,心领神会般地笑了一声,“拐了这么多弯,原来你要问的是她。”
“有什么可笑的?”相和不悦。
“我只是有些讶异,骄傲如你,竟也会囿于女人之间,还是两个。”太祝语气中带着一点挪揄。
相和眼下肌肉一动,“乌阅泱,看来楼主给你的危机感还是太低了,你竟有功夫乱点鸳鸯谱。”
“哈,我说的对错与否,你心里不是早有定数了?”太祝看透不说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倒是不用担心秦敷,她与监视无关,只是为了学会策祝术法。”
“学习策祝术法?”相和眯起眼看他。
“神舞祭司朱涅于千年前创立司朝掌夕楼,旨在沟通人神,而后妖魔横行,这才依据职责分为六祝,是故祭祀神明为楼之根本。”
太祝叹惜道:“可如今策祝人才凋零,诸多术法知却不深,学而不通,唯一一个通晓策祝术法的书心道尚有隐患,不得不防。而吉祝祈求福祥,在术法共性上与策祝接近。”
“所以你才会安排秦敷拜师?”相和问。
太祝摇头,“你错了,不是我安排,而是秦敷主动请缨。”
“嗯?”相和眼底的诧异转瞬而去,背过身,“我自会核实。”
说罢,他手中凝聚法光,刚要撤了这术法运转时便无法开门的结界,就被太祝叫住。
“什么事?”
“别忘了我方才说的话。”太祝提醒。
“司朝掌夕楼内遍布你的眼线,还需要我去监视?等她离开这里再说吧。”相和不耐烦。
“是二十两。”太祝耐心纠正,“别忘了替我带过去。”
“你倒是真舍得,舍得钱。”相和携点点法光凌空一指,结界顿散,在踏出大门前,冷哼一声,“也舍得人。”
“有时舍得也是一种能为。”太祝不呛声,反而像是参透人性般,悠悠开了口。
“无聊。”相和不再理会他,大步走出了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