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的季风口》柠焱

3、坦白局

　　后半夜工厂事故，值班员打给简阳汇报情况。
　　简阳穿好衣服回公司处理，跟着协调忙到天亮。之后带着夜班组的工人去吃早饭。人多忙着端豆浆和稀粥，汤水不小心洒到简阳左手。工人很紧张拿纸巾帮他擦，简阳下意识撤回带伤疤的左手背到身后。
　　——没事，你们过去吃。我去拿两个包子。
　　简阳扭身去结账，回桌前又端了两盘排骨馅包子。拿起筷子前，用热毛巾擦擦手，又扯了扯袖子遮盖住隐约可见的疤痕。跟爸妈团聚第一年，简妈怕他想起以前的事，先安排医美消除他手腕的疤。又把折成三角形的黄色吉祥纸放在枕头下面。
　　妈妈对儿子的爱，在十多年后体现的淋漓尽致。
　　可惜现在的他，能看出父母的慈爱，却已经到了不需要的年纪……
　　看似日子的平淡，简阳却过的处处揪心。他不敢聚会也不敢喝酒，跟不敢交朋友聊心事。甚至不敢生病让陈冉照顾，也许一次胡言乱语就会彻底掀了老底。
　　十五年的墙内生活习惯了舍友互揭老底。临近出去的日子，几乎每个人都在劝他好好生活，不要走回来的善语。舍头是五十多岁大叔，他额头上疤痕延伸到眉尾。每个人都担心换舍后被欺负，简凡很幸运一直被优先照顾。这多少离不开家人一次次委托业内人的照拂。
　　如今他小心翼翼躲着别人，简阳也有了新的身份却从未轻松过。
　　那张少女的脸庞越来越模糊。
　　直到一串陌生手机号打来，对方自称姜宇。这才把简阳从恍惚中一把拽了回来。他仿佛站在海草上的龟，终于能伸长脖子探到水面上尽情呼吸。
　　姜宇发来一个定位，是家落在街角的花店。
　　简阳停到门口没下车。他对陈冉撒谎说是去见客户，才逃出妻子宴请门店邻里的酒局。陈冉很擅长交际，但又不能没有丈夫作陪。有时婆婆出面陪陈冉，从来没为这种事强求简阳出面。
　　前几天简妈在超市门口崴了左脚，脚踝肿的像发面馒头。陈冉也习惯不指望别人帮自己锦上添花。倒是对简阳欲盖弥彰的行为多了一丝好奇心。
　　她坐出租车远远跟在后面。看到简阳的车停在花店门口，从花店走出一位长发美女，身着裙装很温柔的感觉。
　　陈冉微微昂起头，“师傅，开车吧。”
　　“简工？”姜宇挥了挥手捧花，对简阳露出灿烂笑容，拉开车门坐到副驾系好安全带，“花是给乐乐的。我不能等到她下午放学亲自送了。得麻烦您把我送到江边那条街，弟弟难得放假得带他买衣服去吃海底捞解解馋。”
　　简阳听着她的碎碎念，说实话听起来有点暖心，替弟弟感觉很值。
　　“我们不是亲姐弟，他住在我家楼下，经常跟我同吃同住。跟亲姐弟没两样。”姜宇拆开巧克力包装纸，一口咬开爆出酒香味。“来一颗吗？”
　　遇十字路口红灯，简阳缓慢踩下刹车，犹豫一下还是举起了右手。
　　姜宇帮他扒开糖纸，手心放了那颗饱满的巧克力。
　　他很久没吃了。大概是在高中时收到巧克力表白太多，记忆中甜腻的口感让他下意识想起李小娜那张白皙挂笑的脸。自进去这十几年，他很少吃糖，就算收到别人分享的巧克力，也会悄悄跟别人换其他零食。有了乐乐之后，他不爱吃甜食的习惯被妻子和女儿牢牢记住。
　　谁曾想过他当初是最爱吃白巧的男孩呢？
　　这次见面感触有些不太一样。姜宇温柔又寡言的举止眉眼笑意，看着总觉心里舒服。此刻所谓人的感情由五官触觉支配肢体行为。他十几年的情感空白，瞬间飘起无数彩色肥皂泡。
　　当他想到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心动时，眼前再次浮现李小娜的脸。
　　“绿灯了。”姜宇提示。
　　简阳不动声色收回心神，过了几分钟才开口问，“乐乐昨晚跟我们商量，想这周末跟你住一天。小孩会有很多不切实际的愿望，不能过于满足她。麻烦你回绝她的要求。”
　　姜宇把糖纸折成千纸鹤的样子，托在手心里看了看，“等她们在长大一点，有了更多令人冲击的遭遇，也许要依靠儿时存下的点滴幸福记忆治愈余生。我不会拒绝她的愿望，放心吧。”
　　后面他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姜宇指着路口很快到了江边那条街。
　　她像离飞的噪娟鸟一样下车道别，一跳一跳飞奔到公交站，直接跳到高个男生后背。男的应该是她口中住在楼下的弟弟。
　　弟弟双臂弯曲兜住姜宇两条细腿，二人开心的原地转圈。
　　她笑容灿烂，双臂环抱住弟弟脖颈。两个人亲昵的头碰头往去江边的路口走。
　　简阳收回目光，难得嘴角挂笑，随即驶入主路消失在车流中。
　　姜宇回头看不见简阳的车，才拍拍罗北的肩膀叫他放自己下来。
　　“姐，怎么了？”罗北认真俯视着姜宇毫无表情的脸，以为是自己硬邦邦的骨头硌到了她。
　　“北北，你瘦了。”姜宇伸手轻抚他的头发，像对小狗狗一样认真又怜爱的眼神，“这世上，先爱自己才有余力护着别人。你得多长点肉，一周不见都出尖下巴了。”
　　罗北不服气，撸起袖子给她展示饱满的肱二头肌。
　　姜宇捏他耳朵薅着往前走，边走边念叨，“叫你不穿保暖衣！走，去买衣服！”
　　“姐，你轻点！打拳击的手捏人疼！！”罗北哼唧嚎叫着，跟小时候一样表达不满。
　　现在北北长大了，长长手臂勾住姜宇的脖子。
　　他平时工作忙，能跟朋友出来一趟吃饭逛街已经是奢望，很可能一个电话就得返岗。
　　姜宇看在眼里很心疼。但两条平行线，就不该有交集产生共振影响…
　　起码罗北依然会永远是最亲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