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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雪天君子遇小人(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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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不同计划在一个小村庄里把秋朦胧甩掉。
他的思路很清晰。
首先,陆不同分析到,自己先前一直没办法甩开秋朦胧是因为,他路途经过的地方地势都太平坦了,少见遮蔽物。但到了村庄中,靠着东一栋西一栋的小屋,陆不同相信自己的轻功一定能帮助自己彻底地摆脱秋朦胧的尾随。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陆不同想到,秋朦胧跟着自己无非是出于无食可吃,无家可归的现状使然。
等去到了村庄,人多了,吃得也多了。秋朦胧说不定还能在村庄中找到愿意收养她的人。
陆不同不得不承认,虽然对着秋朦胧这个小祖宗,他感到烦不胜烦。但是他同样知道的是,秋朦胧无非是个从小就被人贩子捉了去的可怜小孩儿罢了。
她有许多事情不懂,不会。但这实在不能怪她。
而多日的相处下来,他还是由衷地希望秋朦胧能找到愿意收养她的人,过上正常小孩儿的生活。
这么想来的话,如果能成功在村庄里甩掉秋朦胧,于他和秋朦胧两人都是好事。
毕竟陆不同那个时候自己也还是一个小孩儿,十五岁出头。让这样的他去照顾另一个小小孩,他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更何况那时的他还有要事在身,急着要去千里之外的上京华。随身带着秋朦胧……
他想了很久。可无论怎么说,还是太不实际了。
于是他下定了决心,说干就干。
陆不同很快找到了一个顺眼的村庄。
那个村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村庄太大了惹得诸事复杂,秋朦胧不一定应付的来。村庄太小了又往往导致贫穷,说不定要叫秋朦胧忍饥挨饿。
而那个村庄就很完美,介于太大和太小之间。最棒的是,陆不同已经看到,这个村庄里有人卖秋朦胧最爱吃的白糖糕。
这下稳妥了。
将村庄的方方面面都大致看了一遍后,陆不同放心了。他将秋朦胧带入村中,慢慢地走起来。
从人贩子的手中逃出来后,那是秋朦胧第一次见识人居住的村庄。
起初她有些害怕。
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还都是没关在笼子里的人。秋朦胧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在那以前,她还以为这世界上只有像陆不同一样很少数的人才可以不用被关在笼子里呢。
但看到五颜六色的玩具,五花八门的衣服房子,令人垂涎三尺的小点和美食,秋朦胧很快感到兴奋起来。
可以说,秋朦胧已经完全被这新世界的神奇所征服了。她忍不住地东看一看,又西看一看。她的注意力流连在那丰富多彩的村庄里,竟叫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与陆不同的距离已经变得越来越远了。
等她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陆不同的身影竟然已经远得她要看不见了。只见陆不同似乎回首看了一下。然后没有一丝犹豫地,他轻身一跃,在空中借力一点,就飞上了屋檐。再一跃一跳间,就彻底没了影踪。
不不不……
这是怎么回事。
不安在内心疯狂的滋长。一种不祥的感觉,阴冷又潮湿地出现,毫不留情地熄去了秋朦胧心中的所有心理活动。
先前的好奇和兴奋都荡然无存。
下一刻,秋朦胧的心中只剩下了恐惧和害怕。
只因为她似乎隐隐地感觉到,这一次,陆不同再也不会让自己找到她了。
伟大的白糖糕在上!伟大的白糖糕,伟大的……
在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惧下,秋朦胧急了。
她不管不顾地在那陌生的村庄中跑起来,朝着陆不同的消失的方向拼尽全力的追赶着。
可怜的小孩还不知道自己是被抛弃。
她只知道自己喜欢陆不同给她的感觉。因为只有在他面前,她不管吃了多少东西,做了多少错事,也不会被打,也不会被骂。
而且陆不同还总是会把暖暖的被窝让给自己,会在河边和自己玩捉迷藏。
在那么多天的相处中,她感到安全,温暖,有趣。
那些美好的感觉加在一起构成了她对陆不同的印象。
她以为这样的感觉会一直延续下去。
但为什么这么快就要改变了呢?
她好害怕,她喘不上气……
可是尽管她拼尽全力地在那村庄里头跑啊跑,害得她撞到了很多东西,小摊车,货架,桌子,害得她撞得头晕眼花,她也再没有看到陆不同了。
而秋朦胧反常的行为和表现也渐渐吸引来了无数目光的注视。
且不说秋朦胧横冲直撞间,已然在村庄中闯下了许多祸。秋朦胧本身就足够令人惊异。
只见与正常的小孩不同,秋朦胧先前被关在狭窄幽闭的人笼中,她从来只能匍匐着,不能直立。故而,秋朦胧没有学会正常人直立走路的方式。那么多天下来,她向来是像野兽一般四脚朝地的行走的。
陆不同觉得这无伤大雅,但其他人却不一定这样想。
众人议论纷纷间,很快就将秋朦胧围了起来。
他们觉得这小孩儿疯了,说什么也不能叫她到处乱跑了。
可那时候秋朦胧还急着追陆不同呢。一时间见到那么多人围上来把她困住,她瞬间急得哇哇大叫起来。
可她又不懂人类的语言,更不会解释,叫他人理解她的处境,心疼她的遭遇。她只能用蛮力的方式,也就是人类社会中最吃力不讨好的方式,尝试挣脱人群。
她当然失败了。
她那个时候还那么小,哪里会是那些大人的对手呢?
只见那些大人对他这样一个陌生又举止奇怪的小孩竟是毫不客气。
瞬时间前头就迎来一叉子,后头又落下一棍子。被那些棍棒戳来插去间,秋朦胧很快就因为体力不支和遍体鳞伤败下阵来,趴在人间不能动弹了。
人们于是议论纷纷起来。
有人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孩?”
“不认识。”
有人再一次吆喝道:“谁家的小孩。有人认领吗?”
然而短暂的沉默后是无人应答。
见此,人们的议论声更大了。
同时刻,那些村民看向秋朦胧,眼神中已不加掩饰地闪动起不怀好意的目光。
陆不同太单纯,想不到一个像秋朦胧一样的小孩孤零零地落在村子里会遭遇什么样的恶意。
他只简单地认为,秋朦胧会被人领养。
也许在陆不同那人们都很善良的家乡,的确会如此。
但并非每个地方都美好。
陆不同不懂得这样的恶意,这里的村民却都懂得。
毕竟那时候还是饥荒的时候,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好过。
这个村庄虽然情景相较于饥荒严重的地方要好很多,但形势却依然不容乐观。尽管这里的村民还有许多粮食可以吃,不至于挨饿,却是很久都没吃肉了。
人们看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小孩,眼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就和当时刀疤说的一样。秋朦胧不是他们的女儿。在他们的眼中,秋朦胧只是食物。
只听一人小声地提议道:
“不如把她捉了吃了?”
众人听了,再也不掩饰自己内心的企图。
恶意像开了阀的洪水一般涌现而至。人们议论纷纷道:
“是啊,这世道,她一个小女孩,没人带过得也是辛苦。倒不如……”
“倒不如作了我们口食……”
“哎,就当给她下辈子添福了。”
“先说好,我们家八口人。我要一条腿不过分吧。”
“太多了。你一条腿我们还吃什么!”
“我们家就要个手掌……”
说着,那些人便一边议论着该如何“分肉”,一边朝秋朦胧紧逼而去。他们将手里的棒子,叉子,棍子都高高地扬起,又直直地挥向秋朦胧。
秋朦胧听不懂那些人的话,却能看懂那些人的眼神和动作。
她如今是生死难料了。
尽管她那时候已经遍体鳞伤了,但在强烈的求生欲下,秋朦胧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
她努力地去躲开那些恐怖的攻击。一度,她还趁机咬伤了好几个人。
可好景不长。这惊人的战斗力还不足以让她杀出重围。
实力的悬殊使她的攻击不仅无效,反倒叫她激怒了敌人。
他们惊叫道:
“好凶的小孩!”
“这哪里是小孩,分明是条小狼!”
“这还了得。这样的小孩可不能留她长大,放任她祸害他人!”
“快快把她杀了,也算好事一件!”
瞬时间,秋朦胧就已被几双手牢牢地钳在了地上。下一刻,一把巨大的钉耙便直朝她的胸口砸去,势要给她一个痛痛快快不一定,但一定很痛的死法。
霎那间,鲜血直流而出。
然而,流的却不是秋朦胧的血。而是陆不同的血。
人们惊呼一声。
原来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候,陆不同竟是瞬间挤入了人群。只看那钉耙就要落下,陆不同意识到情况已绝不容他多想。
没有丝毫的犹豫,他便用自己的手臂迎上去。幸好的是,赶在为时已晚之前,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于是瞬时间,血流如注。陆不同的手臂上立刻多出了八颗触目惊心的血洞,看得在场的众人都目瞪口呆。
只看那公子长得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怎么干出那么冲动又不要命的事来?
却见那陆不同好像感觉不到疼似的,满脸的笑容,看着眼前的秋朦胧。
伟大的白糖糕在上啊!
他为这一刻感到庆幸。
八颗血洞也不足为惜。
他只怪自己失算了,没料到这里的人们竟然会想把秋朦胧杀了当肉吃!
但好在,他庆幸自己回来的及时,没让秋朦胧为自己的失算买单。要不然,到那时候他才是真正的追悔莫及。
见到秋朦胧朝自己眨了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他放下心来。
随后他才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那八颗血洞,不以为意。反而是极度淡定地挥了挥手,朝众人解释道:“不好意思各位,这位是在下的妹妹。”
“你妹妹?”
众人听了,大感惊异。
几双眼睛是看看陆不同又看看秋朦胧。可不管他们怎么看,也看不出来两人的眼睛鼻子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
再一想到近在嘴边的大餐要飞了,众人都有些不死心,便追问道:
“这是你妹妹?”
“正是。”
陆不同不太会说谎。但要是说秋朦胧是自己的妹妹,他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几天他们做什么都在一起,可不就和亲兄妹一样吗?
人们又问道:
“你看着也不大,就你一个人照顾你妹妹吗?”
“正是。”
陆不同想到,照顾小孩确实不容易。但大不了他就学。他照顾的再差也比让这些人把秋朦胧吃了好吧。
人们咬了咬牙,越发地觉得扫兴起来。看到陆不同那完全不肯退让的态度,他们觉得这大餐肯定是飞了。
可尽管如此,他们心里觉得不爽,便为难道:
“刚才问了好几遍这小孩儿是谁家的,你怎么不答应?”
“都怪在下方才走得快了,家妹脚力弱,没有跟上,走散了。我离得远没有听见,这才没答应。”
“你这妹妹刚才可把我们家摊子都撞烂了。”
陆不同对此也早有应对。很快便从怀里掏出一点银钱来打点了。
却不想面前的人仍然不饶,竟然诋毁道:
“你这妹妹可不像一般小孩儿。凶的嘞,还不会走路!”
“谁家小孩是这样的啊,一点人样都没有。”
陆不同早被盘问得烦了。此时此刻听到这些人小题大做更是烦不胜烦。一向温良恭俭让的他竟用生硬的话语回应道:“那又如何?”
“不如何不如何。”
众人这下说不出话了。终于决定放过陆不同和秋朦胧,好叫这一个会咬人的妹妹,一个会骂人的哥哥快点离开。
却不想,这个时候忽然有人问道:“那你妹妹叫什么?我看你们好像也不是很熟啊。”
这一问让陆不同愣住了。
问他别的他倒都能答。但要是问他这个小祖宗叫什么,可真的难倒他了。
别说他不知道了,只恐怕这个小祖宗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可这问题乍听上去有点没头没脑,但实际上得却并非没有根据。
当听了这个问题后,陆不同才反应过来。他猛的朝秋朦胧看去,只见这个小祖宗竟然一反常态起来了。她竟然躲着他!
这才被人察觉了异常,问出了这样一个简直致命的问题。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只有一次机会。他要临时想出一个名字,让秋朦胧快些来到他身边。
忽然,秋朦胧吃白糖糕的模样浮现在陆不同的脑海中。
她那双手捧着白糖糕时一脸虔诚的表情,仿佛手上的不是一块普通的白糖糕,而是某种信仰。随后她发出啊呜啊呜的叫声,仿佛在表达她对食物的赞美。在那之后,她才会开始享用那块白糖糕。
伟大的白糖糕在上啊。
抱着忐忑的心理,陆不同决定孤注一掷一次。
他轻轻地喊到:“阿無,阿無,快过来。”
“啊呜?”
谢天谢地的是,他似乎赌对了!秋朦胧的眼睛一点点亮了起来。
“阿無,阿無……”
“啊呜!”
秋朦胧慢慢向陆不同走过去。经过了几乎漫长犹如一年的等待,陆不同忐忑的心终于回到了它原本的位置渐渐安静过来。看着秋朦胧慢慢地走向自己,那一刻世界都寂静无声,只有眼前女孩的眼睛里发出一种只有他们两才能听见的声音,响彻整个宇宙。
伟大的白糖糕在上啊!
看来他们俩真的是亲兄妹。
见状,众人再没有什么话可以说的了,都只好悻悻地离开。
而陆不同终于如释重负。他蹲下来,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还热着的白糖糕。他刚刚买的,递给秋朦胧。
一边说道:“既然如此,我以后就叫你阿無了。”
秋朦胧却不语。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陆不同手上的血洞,第一次没有理会近在眼前的白糖糕。
“傻丫头,一点都不疼,快吃吧。”
看到秋朦胧听不懂。陆不同反应过来。少刻,他用手比划着秋朦胧吃东西的动作,暗示秋朦胧不用担心,快些趁热吃白糖糕吧。
秋朦胧这一次看懂了。
她慢慢接过陆不同手中的白糖糕,却没有吃,而是先分了一半给陆不同。同样用手比划的方式向陆不同传达自己的心意到:你,受伤,也吃,好吃。
陆不同也理解了那意思。
虽然语言不通,但陆不同意外地发现这似乎并不妨碍交流。
他接过秋朦胧手中的白糖糕,两个人都将白糖糕捧在手上虔诚地向伟大的白糖糕表达了祝福和赞美。随后二人一同享用了那块简单的白糖糕。
之后的日子里,陆不同便决心像一位哥哥一般照顾起秋朦胧。
在穿越国境去往上京华的路途之余,陆不同学会了缝小孩衣服,缝小孩鞋,给小孩扎头发,还有哄只爱吃肉的小孩多吃蔬菜等等技能。
还有的时候路途太远了,秋朦胧走不动,他还学了门编竹筐的手艺好将秋朦胧背着走。
就这样,两个小孩相互依靠着,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上京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