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雪色回望1999》祈衡

3、失落的篮球

　　她想着为什么这次没有仰卧起坐啊，中考时，那个项目她可是班级里女生中成绩最好的。
　　好汉不提当年勇，想什么都没有用了。她已经听到赛道外面学生坐席里有同学发出的嘲笑声了，不知道是笑她的衣服还是她红红的脸。
　　她很想整理下衣服，但跑动时两手前后摆，似乎也顾不上，依然缓慢的向前。
　　就在这时，她的左手边跑道里侧，突然出现了一个穿迷彩服的身影，是敖远，在陪着他一起跑。
　　“同桌！”
　　“慢慢调整呼吸”，敖远说。
　　然后乔雪竹试着去调整呼吸，跟着敖远跑步的节奏，真的跑到了终点。虽然没进决赛，后半程掌控呼吸方式后，她倒真觉得不那么累了。

　　乔雪竹刚想和初中同桌敖远聊上几句，却被他打断:“朱霁月那边在准备破记录，我先过去了。”

　　朱霁月！破纪录？

　　她的眼睛跟着敖远的背影，看他跑到了不远处，有很多海绵垫子的跳高项目处。

　　是朱霁月！
　　他穿着蓝色的背心短裤，很专业的样子，在上下跳跃着做准备。
　　乔雪竹内心涌起一股冲动，她很想过去，想要去见证。对他重要的事情，她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但那边确实没有不相干的人，敖远站在一侧横杆处，看着也像工作人员，还好她看见王梅在附近，一会儿可以去问她。

　　回到班级坐席时，虽然没进前三，平时小帮小派的女孩子们，此时还是给了她掌声。

　　金晓跑出来，拉着乔雪竹走回到了树荫下，给她递到手上几片蘸了水的纸巾，让她擦擦脸和脖子。乔雪竹脱下外面的校服，缓了一会儿，才觉得脸上不那么灼热，但金晓说看着还是黑了几度。
　　此时乔雪竹最关心的是朱霁月那边的情况，她跟金晓说了之后，她也和她一样惊讶。

　　朱霁月那边开始起跑，远处看好像是绕着小圈跑才能侧身去翻过那个横杆。
　　前三次每次跳完，敖远和王梅几个人就欢呼，敖远和另一男生就调整一下横杆高度
　　。第四次之后横杆高度看着好像没有再变化，因为朱霁月那边跳了两次横杆都掉下来，他就不再跳了。
　　当天下午运动会结束，乔雪竹找到王梅，装着漫不经心地询问下午跳高的情况。

　　朱霁月下午直接从他的身高185cm开始跳，第二高度是他自己保持的市里记录193cm，之后的196cm也成功的破了自己的记录，最后挑战的200cm没有成功。
　　国家二级跳高运动员标准是183cm，一级标准是200cm。
　　朱霁月就是凭着一本国家二级跳高运动证被一中特招进来。

　　原来他跟统考生不一样，原来他打篮球的优势是因为他跳得比别人都高。

　　~

　　高中生活，乔雪竹由最开始的不适慌张，到渐渐喜欢上那种相对自由。之后，她开始质疑初中时期曾经被灌输的观念。

　　比如，唯成绩论。
　　可是打篮球的朱霁月，唱歌好听的薛阳，画得一手好画的白宇在校园里是那么耀眼。他们的存在，比每天只知埋头苦读的同学要可爱鲜活很多。
　　比如，考重点高中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所以初中时期的乔雪竹，像苦行僧一样戒掉了少女该有的很多东西。那些东西该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她没有去走另一条路。

　　文理分班后，乔雪竹的成绩总是不上不下，老师也注意不到她。
　　可能是因为她总是看起来很安静的样子，哪怕在自习课捧着学校大门口买的一本《张爱玲全集》爱不释手。

　　自我内心的矛盾和压抑，她在默默承受。
　　而朱霁月的身影，好像是她那段灰暗时期的出口。而他与她不同的成长方式，她以为是她遇到问题的那个未知数的解。

　　不过今天乔雪竹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她没有吃晚饭，拒绝了金晓和周英男的陪伴，请假缺席了晚自习，独自躺在宿舍的床上，有些憋闷却没有出去走走的打算。
　　她在想，此刻朱霁月状态是如何的，距离比赛结束已经有四五个小时了，她这位看客都难以平复，朱霁月本人一定更加难过。她甚至不敢回想，下场时他回避她的眼神和那沮丧的背影。
　　他，快碎了……

　　同学们很早就都知道，相邻城市的另一所重点高中篮球队，要和北市一中打友谊赛，这是一年一度的传统。
　　因为两位政教处主任都是体育老师出身，所以学校非常重视，早早就已经确定队员人选。
　　高一只有朱霁月一位入选，高三不参加，梁浩也在其中，俞岩是队长。
　　杨副主任最近都亲自下场，在体活课指导他们战术配合和跑位。
　　据说历届成绩赢多输少，对学校里的篮球爱好者来说，这无疑是令人期待的。

　　篮球队的训练只要在体活课，乔雪竹如从前一样，一场不落一定会看。
　　只是她注意到，最近朱霁月的状态好像被抑制住了，他心里的冲劲使不出来，那张平日里自信傲气的脸有点迷茫。
　　乔雪竹之前说不清为什么，倒是今天一中遗憾败北，教练员的表现让乔雪竹看得明白：杨副主任的战术发挥不了朱霁月的长处，更确切地说他保守地不敢用朱霁月。

　　两个学校高手间的对决，的确和校友间平时比赛的节奏和紧张程度不同。
　　第一节北市一中被打到2:13落后，首发阵容里没有朱霁月。
　　第二节看到朱霁月上场时，乔雪竹一度不敢呼吸，站在她左右两侧的金晓和周英男，这一场也并没有“为朋友两肋插刀”，和她一样很紧张地观看比赛本身。
　　罕见地出现在球场的张柳和王珊虽然都戴着太阳镜，但身体姿态看着也绝不松弛。

　　虽是高一新生，但明显投篮和技术的全面性上，朱霁月赛场上的表现甚至要超过俞岩。他的得分依旧抢眼，可其他三人像是把他边缘化了，传给他的球都来自队长。
　　第二节比赛结束时分数是19:22，朱霁月个人得了11分，其中三个外线三分。

　　中场休息，以前这个时候朱霁月都会和身边人说说笑笑，会比比划划，这次他肉眼可见的在强撑着。乔雪竹从来没有见过，朱霁月在比赛进程中会不站在场边而是坐在了椅子上，这真的太不像他了，对面的他一声不吭，能量像是降到了冰点。
　　杨说的依然是不咸不淡的话：“没事，放轻松，还有机会”“要跑起来，跑起来”“你得主动”…..朱霁月也并不回应他。
　　都是屁话，对方选手一个个人高马大，刚开始似乎让他们慌了神，场上没了章法，是俞岩尽量掌控着大局，稳住队友的状态。

　　乔雪竹看着朱霁月心疼，她希望他再上场时可以如从前比分落后时一样，喊一喊，把胸中的郁闷之气发出来，她祈祷杨还能给他上场的机会，不要只用高二的队员。

　　比赛第三节，场上被压着打，北市这边队员传球总是失误。

　　空气中压抑的氛围，台下坐着的异常平静的，平静得可怕的朱霁月，让乔雪竹很想哭，她很想可以和此时站在朱霁月旁边的敖远换一下位置，这样她就可以安慰下那个失落的人。
　　幸好乔雪竹这位老友，此时与她同频，他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像是替她。
　　乔雪竹装作不经意地擦去了留下的泪，任秋风带走余下的泪痕。
　　朱霁月一直没有如常看向她，也许这个时候他最想要的是一个人静静……

　　原来英雄并非天生，朱霁月也有很低落郁闷的时候。
　　原来她曾经看到朱霁月球场上的耀眼，对他本人来说，那份光芒得来并不容易。
　　原来朱霁月也同样要面对如她一样不被重视，孤独支撑的境遇。

　　第三节38:49，北市依然落后。
　　第四节，朱霁月才替换下，三节一直在场上被对方盖了几个帽的梁浩。
　　58:60，待比赛临近结束，竟然出现了NBA赛场上经常出现那一幕，这时被对手球员重点关照围在篮下的俞岩，把球甩出来传给了在三分线附近的朱霁月。

　　这一刻，仿佛整个球场的空气都凝固了。
　　乔雪竹攥着拳头，手指盖已经陷在手掌里，过后金晓说乔雪竹身体是在抖的，但当时的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这最重要的一球，三分进了一中赢，没进对手赢。
　　现场围着满满的都是一中本校的热情的同学，原来球场四周竟然可以如此团结……
　　结果，朱霁月辜负了大家的期待，一中输了，输在了自家球场，输在了他们平时最常玩的靠近领操台的那两个篮板下。

　　篮筐和操场安静了。
　　教练和队员沉默了。
　　周围的男生和女生都散了。

　　乔雪竹不知道是否有人和她一样为朱霁月鸣不平，今天的晚自习各班级少不了对这场球的品头论足。
　　她期待队员之间能有个明智的声音，如她心中所想：朱霁月看似柔和实则桀骜的人，需要比他更凌厉的指导教练，一位能驾驭得了他，让他服气，信任他的狠人。

　　打这之后，每次校园里见到杨，乔雪竹都会在背后翻翻白眼，她发现这位政教处副主任，对学校的日常管理工作和他的篮球指导能力一样，抓不住重点。
　　而朱霁月没有给同学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的机会，很长时间都没有出现在校园里。
　　这是他整个高中生活“时隐时现”的第一次“消失”，有的同学说他辍学了，有的说他家里有事，总之球赛后，乔雪竹一直没有见到朱霁月，她真怕他被困在那场比赛里走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