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枝雪》柏酒浮春

3、第 3 章

　　自那日失眠，被周远霁带着体验过VR滑雪机后，林昏雪的赛前焦虑的确有所好转。

　　虽然偶尔还会发作，但程度已大大减轻，起码能够正常参加日常训练。

　　陈毅见她状态突然好转，惊讶不已，“还以为你得再多休息两天，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就你这生龙活虎的状态，妥妥拿金牌啊！”

　　林昏雪知道陈毅是在夸张鼓励她，也就一笑而过，并未放心上。

　　平日里训练结束以后，她到阳台吹风透气的次数倒是有所增加。

　　因为想继续体验那架VR雪道模拟器；
　　所以林昏雪期盼，再次遇见周远霁。

　　可惜直到开赛前夕也没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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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残疾人高山滑雪锦标赛，一共设置三个组别，分别是站姿组、坐姿组与视力障碍组，并在其中再划分为男子组与女子组。

　　比赛分为速度与技术两大项目，其中速度类又细分为「滑降」与「超级大回转」两小项，技术类则是「回转」与「大回转」。

　　全能赛则需要参加滑降与回转两个小项，两场比赛结束相加，总计用时最短者获胜。

　　第一天的比赛项目是滑降，不论男子组与女子组，都将在这天同时进行，并决出六枚金牌。

　　比赛时间是当地上午十点整，率先进行的是视力障碍组的角逐赛。

　　广播里机器开始倒计时，林昏雪坐在运动员休息室里，听到雪场上传来鼎沸的人群呼喊声，选择闭目冥想。

　　得益于前些天全身心投入的训练，她今天状态还不错，截至目前仅有些微的紧张感而已。

　　反倒是一向大大咧咧的丁嘉妮，在她身旁坐立不安，表现出莫名的焦虑情绪。

　　“昏雪姐，怎么办，我明明昨天还好好的，现在竟然觉得好紧张！”

　　丁嘉妮放在腿上的双手哆嗦不停，慢慢收成拳，努力想压制这股异常。

　　林昏雪覆住她两边手，定声宽慰道：“这是人之常情，我也有点紧张呢。”

　　“别怕，我的比赛在你前面，我先替你去试探前路险恶，这样想着就不紧张了。”

　　听到林昏雪尽力轻松的开导，丁嘉妮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紧紧抓住她的手，颤动频率也慢慢缓下来。

　　与此同时，有两个外籍女运动员旁若无人地交谈着路过她们。而其中一个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踩着林昏雪的脚尖过去。

　　林昏雪当即皱眉，第一时间抬头看去，那个女运动员也凑巧瞧过来。

　　浅发蓝眼，身材高大，皮肤白皙，是典型的北欧日耳曼民族特征。两人皆身穿冰蓝色的队服外套，手臂上绣着R国国旗。

　　她瞥一眼林昏雪，语气随意地吐出一句外语。

　　在芬兰暂居那几年，林昏雪也曾去过北欧周边几个国家，寻求康复诊疗建议，其中便有R国。她的R语基础就是在那时积累下来的，所以她其实能听懂对方那句话。

　　虽是道歉的意思，却无几两诚意。

　　所以林昏雪并无理会她的打算，直接收回视线，只当被空气踩了一脚。

　　原以为这是个意外的小插曲，谁知这只是开启意外的前菜。

　　那两个外籍女运动员也不离开，就定在林昏雪面前，明目张胆地用R语嘲讽她们。

　　她们语速很快，时不时夹杂一些高级词汇，林昏雪也听得有些一知半解，只能靠捕捉某些还算熟络的单词去推测原意。

　　“拽什么拽……你猜她们是哪国人，H国还是P国人？”

　　“这显而易见吧？是中国人！因为……”

　　一个人用手向后拉开自己的眼皮，另一个霎时反应过来，两人夸张地哄笑起来。

　　丁嘉妮听不懂她们的对话，但却被她们过分吵闹的声音影响到，抓着林昏雪的手又开始微微颤抖。

　　林昏雪无声回握她，再次抬头看向那两个女运动员，目光扫过她们外套上印着的名字：Elin、Moa。

　　她轻哂一声，用R语出声打断：“嘿，Elin，你们在说什么，有这么好笑吗？”

　　“方便也告诉我，让我笑一笑吗？”

　　Elin的个子比Moa要稍矮一截，是一开始踩到林昏雪的那个傲慢女运动员。

　　闻言，两人停下交谈，Elin则一脸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等等？”原本高鼻深目的精致五官，此刻却丑态尽现，“你们这两个中国佬，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偷听我们讲话？”

　　丁嘉妮感受到Elin直面而来的敌意，潜意识里将林昏雪的手抓得更紧。

　　“身正不怕影子斜，”林昏雪安抚性地拍拍丁嘉妮的手，随后站起身，冷静直视Elin的眼睛：

　　“你们在休息室里大声喧哗，影响到我队友的状态，我想我有权利到组委会去投诉你们。”

　　“好吧，”Moa伸手拦住Elin微微前倾的身体，轻蔑的眼神瞄过林昏雪胸前的姓名印花，“林？我记住你了。”

　　“中国人玩高山滑雪，就像非洲人打高尔夫球——简直是自取其辱！”

　　“如果你们还不清楚应该怎么穿戴滑雪板，我和Elin倒是可以考虑教教你们哦。”

　　正面交锋，言辞中充满狂妄与歧视。那两人也不再伪装，故意笑得直不起腰，肩膀抽抽搭搭的。

　　林昏雪却不受丝毫影响，面上由始至终都保持着镇定。

　　“教学就免了，”她眼神凛冽，沉着以对，“等下赛场见吧，到时你们就知道——”

　　“究竟是谁不会穿滑雪板。”

　　Elin舌尖顶着后槽牙，嘴角勾出冷笑的弧度，“当然，那就让我们赛场见分晓吧。”

　　放完狠话，她们高昂着头颅，终于肯抬腿离去。

　　丁嘉妮见人走远，呆呆发问：“昏雪姐，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那两个外国运动员，要跟我们叽里咕噜说那么多话？你后面又跟她们说了什么？”

　　林昏雪轻轻叹口气，拍两下她的肩，犹如自言自语道：

　　“嘉妮，不蒸馒头争口气。”

　　“比赛加油，绝不能让别人看轻我们。”

　　……

　　视障组比赛全部结束，接下来就是站姿组。

　　女子组比赛伊始，林昏雪收到出发排名，是最后一个出场。

　　Elin在她前面出场。经过林昏雪时还不忘挑衅地朝她扬眉，再悠哉悠哉戴上滑雪镜。

　　林昏雪不屑于与她纠缠，专注地进行自己的热身运动。

　　广播倒计时结束，Elin出发，电子屏幕上开始更新成绩。

　　R国自上世纪起便是高山滑雪运动强国，从Elin实时更新的比赛数据也不难看出，这并不是虚言。

　　Elin的起步时速高达93迈，是截至目前为止33名参赛女子运动员中的第二快。在通过第三个计时点时，已经领先目前最好成绩0.76秒，势不可挡。

　　比赛结束，用时总计1分31.81秒，领先榜首0.58秒。Elin暂时跃居第一，场外欢呼声此起彼伏。

　　领队鼓舞地按了按林昏雪的上背部，让她放松呼吸，切忌紧张，像对待日常训练一样即可。

　　林昏雪深深吁口气，戴好滑雪盔，站上出发点。

　　倒计时即将结束，她没来由地想起周远霁那番话——

　　「别怕受伤，别怕失败，放开滑。」

　　于是冲出去的那一刻，冰雪扑面而来，她便只管迎难而上。

　　在速度与技术两个项目里，林昏雪是要更偏向于技术类的，所以她的滑降起步时速并不突出，仅84迈，属于中等水平。

　　途径第一个计时点，因为受起步影响，她落后榜首足有1.12秒。

　　丁嘉妮在休息室里一眨不眨地盯着电子屏，在看到林昏雪的第一个计时点秒数滚动出来时，也忍不住“哎呀”一声地揪心起来。

　　林昏雪虽然看不到实时成绩，但是也能从自己的出发状态推测一二，大概率不太好。

　　由于是最后一个出场，雪道质量远不如一开始，各种滑行痕迹交叠，可以说是乱七八糟。

　　好在这是滑降项目，旗门是所有类别的项目里最少的，因此受到的影响也相对最小。

　　准备通过第二个计时点时，林昏雪来到一处中坡。她及时蹲下身压低重心，单腿向□□斜，尽量贴合雪面。

　　助滑器刮蹭雪道带起的细碎雪渣，在她高速通过旗门时，又飘飘然落下。

　　此时，与榜首的距离已缩小至0.57秒。

　　场上有部分观众自发鼓掌欢呼，但林昏雪十分清楚，这还远远不够。

　　战胜Elin，是她想要，也是必须要完成的目标。

　　为她十年如一日的梦想；
　　也为悉心培养她的祖国。

　　接下来是两个连续的长缓坡，林昏雪灵活切换直滑降与斜滑降动作，一一完美通过。

　　到达第四个计时点，以0.06秒的微弱优势，成功反超Elin，来到第一的位置。

　　临近山脚，观赛的观众数量越来越多，因林昏雪的绝地反超而爆发热烈的欢呼声。

　　最后冲刺阶段，她从雪坡上一跃而下，几乎贴地而行，身姿轻盈而不失飒爽。

　　冲线的瞬间成绩定格，林昏雪以0.28秒的优势超过Elin，用时共1分31.53秒，反败为胜，夺得今日世锦赛中国队女子组滑降项目金牌。

　　观众席上一时热闹非凡，众多陌生的欧美面孔纷纷送上诚挚的掌声，为她过硬的实力与非凡的勇气。

　　因为高速疾驰的惯性使然，林昏雪冲线后未能在第一时间停住，滑出终点一小段距离后才兜回来。

　　她喘着气摘下滑雪镜，看见自己的名字果真跃居成绩榜第一，一时情难自已，捂着脸无声哭泣。

　　围栏外离她最近观众之中，有人大声鼓励她：“嘿，美丽的中国女孩，你是第一名！不要哭泣，你是最棒的！”

　　林昏雪从手里抬起头，眼眶湿润，心怀感激地向她挥挥手：“谢谢你！”

　　回到休息室，丁嘉妮恨自己下肢瘫痪，不能直接扑到林昏雪怀里，哭得稀里哗啦。

　　陈毅高举两个大拇指，由衷为她感到自豪：“怎么样，我就说你是金牌吧！”

　　剩下两个男队友也接连向她祝贺。

　　领队欣慰地看着一群人，眼尾闪着泪花。

　　那天最后的成绩汇总，Moa因失误错过一个旗门，直接垫底；Elin也被林昏雪赶超，顺位降为第二。

　　举行颁奖仪式的时候，Elin站在林昏雪的右边，全程铁青着一张脸。

　　颁发完奖牌，媒体记者让冠亚季军站在一排合影，一开始Elin还不愿意，直接摆脸色。

　　林昏雪见状，神色从容不迫，主动向她伸出手。

　　聚光灯威逼下，Elin不情不愿地握住她的手，完成合影。

　　颁奖台下人潮涌动，都在尽力往台前靠。

　　林昏雪看着媒体的镜头，笑容得体而恬淡。

　　忽而，人群中出现一抹如雪山般峻拔的身影。

　　周远霁站在不远处，一身米白色的运动装扮，对她轻浅地笑着。

　　林昏雪也向他弯起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