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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路上小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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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哇啦啦地往前跑,坐上旁边的扶手滑下去,结果落地的时候没站稳,踩到地上崴到脚了。”谢泽推着江柏昭,在林山檐面前手舞足蹈。
林山檐面对他夸张的叙事方式,只是认真地点点头,最后给江柏昭同情的一眼:“没伤到骨头就好。”
姜砚早上背着包回到教室看到的就是这一幕:江柏昭坐在轮椅上,旁边站着个上演单口相声的谢泽,谢泽前面是表情略显严肃的林山檐。
江柏昭率先看到了他,极其自然地向他抛了个wink,温柔地笑道:“嗨妈妈,早上好~”
谢泽停下准备起飞的动作,也侧过头看他:“哟,姜爷早上好。”
林山檐有自己独特的称呼:“同桌早上好。”
“怎么了,你们俩玩归玩,还玩到轮椅上了,怎么回事?”姜砚没有跟他们几个嬉皮笑脸,而是在江柏昭面前蹲下,皱眉察看他看起来还挺完整的腿。
“就是昨天晚上,我们回去的时候……”谢泽抓了抓他乱蓬蓬的头发,江柏昭不冷不热地在旁边哼了一声。
昨天晚上,其实是江柏昭和谢泽昨天下晚修回宿舍路上又吵起来了。拌嘴的内容当然还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江柏昭嫌他吵,就走在前面。
和往常一样,他坐着楼梯旁的扶手准备滑下去,结果没想到这一次落地的时候没站稳。他踉跄了几步,干脆直接坐在了地上,仰着头看紧追过来的谢泽,理所当然地向谢泽伸出手。
“我操,你是不是扭到了?”谢泽对这些事情尤其敏感,立刻跟上来单膝跪在了江柏昭的脚边。
他打了一下江柏昭伸出的手,抱怨道:“这时候站什么站,你能不能有点常识啊?”然后又撩起江柏昭的裤脚,脱了江柏昭的板鞋。
他的手指按在江柏昭的骨头上,稍微用了点力度:“痛不痛?”
江柏昭毫不留情地晃开他的手:“痛死了。”
“都肿了!赶紧去医院看看,要是弄到骨头你就完了。”谢泽抓着他的小腿不让他乱动,警告道。然后他就转过身,背过手向江柏昭摇了摇:“上来。”
江柏昭本就理亏,乖乖地伏上他的背,又提醒他:“鞋。”
谢泽于是一手提着他的一只鞋,手肘勾着他的膝弯,思考道:“现在打车去医院,估计找不到老蔡头请假,只能找宿管了……”
江柏昭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絮絮叨叨一大堆一声不吭。
“怎么了,很痛吗?”谢泽抖了抖他。
江柏昭揪了揪他的耳朵,拖长声音道:“痛,都怪你。”
“是是是,我再也不在楼梯口跟你吵架了。”谢泽叹了口气。
本来实验班的人就比其他班上晚修的时间长,经他们这么一折腾,路上已经基本没什么人了。教学楼的灯一一熄灭,谢泽走在黑暗中却始终稳稳当当,没让江柏昭磕碰到一点半点。
“叔,我们来请个假,这人崴到脚了。”谢泽站在刷剧的宿管面前,果不其然地听到对方不满的哼哼。
“明天去不行吗,怎么这么不小心,这时候请假谁敢给你们批啊?”宿管抱怨道。
还没等江柏昭开始嘲讽回答时,谢泽就回答了,语气非常苦口婆心。为了不彻底得罪宿管,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先说了不及时检查的重要性,又含蓄地表示宿管如此体贴期末一定会给他好评,终于磨到了宿管的请假条。
等走出了宿管的视线之后,江柏昭还是很不满:“你应该让我狠狠把他臭骂一顿,这种人就是欠骂。我期末的时候一定要给他差评。”
“火气这么大干什么,到时候记住了我们哪个班的就天天针对我们了,老蔡头不得气死,”谢泽把人往上背了点,觉得他又轻了,接着说,“冷不冷?要不要先回宿舍拿件外套?”
“我又不是姜砚,赶紧走赶紧回。”江柏昭揪了揪他后脑勺短短的头发。
他们一路都在聊天,像是小时候一样。
在他们三年级的时候,江谢两家曾一起去过海边。小小的江柏昭坚持着要去沙滩捡贝壳,家里人拗不过,只好提醒了几句不要走到水深的地方。
那时也是秋初的夜晚,黑色的天空和海面互为镜像。幼小的江柏昭抓着手电筒,踩着柔软的沙子,沿着海岸线捡形状和花纹都漂亮的贝壳。他闻到海风的咸腥,听到海浪此起彼伏涌上岸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是走到拖鞋被磨破,小袋子被贝壳装满。他只好把鞋扔了,赤着脚沿着来路走回去。但一路上尖锐的看不到的碎片太多了,有碎玻璃也有贝壳的残骸,好几次割伤他。小江柏昭有些生气,又有些沮丧,既不想走下去,又怕回去晚了会被父母责骂。
然后他就听到不远处小谢泽清脆的声音:“江柏昭——江——柏——昭——”
小谢泽拿着手电筒在黑暗中继续走着,把光犹犹豫豫地从下往上照,直到最后光完全照亮江柏昭的脸。他惊喜又惊吓地叫了一声:“吓死我了!终于找到你了!”
“我不想走了。”小江柏昭有些任性地跟他说,“我鞋坏了。”
“那我背你,不能不回去啊。我找不到你怎么办?”小谢泽严肃地告诉他,然后转身蹲下把手背在身后向他摇了摇。
小江柏昭乖巧地爬上他的背,然后又被他轻松地背起来,郁闷地说:“谢泽,我这辈子都不想走路了。”
“那能怎么办,我背你一辈子呗。”小谢泽笑了,抖了抖他像抖着小书包,“你又不重。”
小江柏昭举着手电筒,给他照前面的路。
偌大的天地里,那束光始终在黑暗中亮着,那时江柏昭就希望这条路会永无尽头。
谢泽可以背着他一直走一直走。
安徒生的童话里,小美人鱼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把鱼尾变成了人腿。
在海浪与海风重叠的声音里,小谢泽看见小小的江柏昭双脚满是细碎的伤口。他想起那个美丽的童话,然后毫不犹豫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也许是因为两个人同时想起了这件事,江柏昭忽然出声问谢泽:“我重不重?”
谢泽几乎没有停顿地回答:“不重。”
江柏昭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弯唇。
到了医院的时候,谢泽把他放在了旁边用来等候的椅子上,然后神采飞扬地推了个轮椅过来:“坐这个试试,我们还没体验过这个呢。”
两个人的玩心都很大,江柏昭马上把自己的坐骑换成了这个轮椅。谢泽愉快地推着他在空旷的大厅里乱跑:“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七老八十了也会是这样。”
江柏昭任他推着自己乱转过瘾,恹恹地抬眼:“到了七老八十你就背不动我了。”
谢泽啧了声:“你再重二十斤我到了九十九岁也背得动。”
谢泽先是带着他到外科看了一下。
医生说:“最好还是让家属带着去拍个片确认一下。”
谢泽秒答:“现在就拍,我就是家属。”
然后他就立刻推着江柏昭风风火火地走了。
总之他们那一晚还是闹得鸡飞狗跳,谢泽在确认江柏昭没有伤到骨头之后松了口气。
“医生说要完全好可能得个把月,期间最好别用力。你回学校想让我背着还是想坐着轮椅啊?”谢泽给他选择。
江柏昭毫不犹豫:“坐轮椅。”
天天让谢泽背着,丢不丢人?
谢泽弯腰和他平视,有些不满地啧声:“怎么了?你小时候不是还天天叫着让小谢哥哥背你一辈子吗?现在就不让背了?
江柏昭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脸:“脸真大,我从来没叫过你小谢哥哥。”
谢泽哼了一声,又尽职尽责地蹲下给他红肿的脚踝先敷了会冰。
“洗澡怎么办?”他仰头问江柏昭。
“架着洗。”江柏昭翻了个白眼,仿佛觉得他的问题是弱智问题。
谢泽学着他翻了个白眼:“也不是没给你洗过。”
江柏昭差点想拿受伤的脚踢他。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谢泽绘声绘色地又给姜砚讲了一遍昨天晚上的事情经过。
姜砚沉默了一下,和林山檐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没伤到骨头就好。”末了他忍不住警告地看了谢泽一眼:“怎么还能在楼梯口吵架,多危险呐。”
谢泽无奈地点头表示下次不会了。
然后姜砚又看着江柏昭警告道:“怎么还能坐着扶手滑下去,多危险呐。”
江柏昭无奈地叹了口气表示下次不会了。
最后姜砚又看了眼他的脚踝,怜爱地摸了摸江柏昭的脑袋。
林山檐从兜里拿了两颗柠檬糖递给姜砚,姜砚明白他的意思,把一颗糖给了江柏昭,另一颗给了耷拉着脑袋的谢泽。
等上课铃响,他坐回座位上的时候,林山檐又从兜里拿出了一小包茶叶给他。
“大红袍。”林山檐说。
“怎么不给我糖?”姜砚问。
“你不吃太甜的,除了板栗红豆沙。”林山檐回答。
“孺子可教也。”姜砚赞赏地点了点头。
江柏昭的问题不算严重,就是恢复期比较长,但姜砚相信谢泽会好好照顾他。他看了下江柏昭的药,决定今晚回家的时候问问江燕花有什么土方子。
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他领着林山檐准备去菜市场。
走前他还问了句:“小昭有什么想吃的?我今晚带过来。”
江柏昭手指一滑,杀掉了游戏里的NPC,摇摇头:“你不顺路,还是明早给我带份肠粉吧。”
“好吧。”姜砚也不强求,然后转过身撑着桌子问谢泽,“老样子虾仁蛋肠?”
“好记性。”谢泽向他竖了竖大拇指。
姜砚又伸出手摸了摸谢泽的头。他摸完这个摸那个,才转过身来,满脸的愉快。
林山檐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姜砚一转身就看到他还站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走?”
半晌后,林山檐才点了点头。
林山檐现在去菜市场比姜砚还熟络,先坐上一趟公交车,然后走上老旧的楼梯,再向右转。他乖乖地跟在姜砚身后,在姜砚和摊主打完招呼之后紧跟着对摊主礼貌点点头,然后尽职尽责地帮姜砚提菜。人们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那个常常跟在姜砚身后的帅哥就叫做林山檐。
卖菜的阿姨看到这俩立刻眉开眼笑:“小姜小林来啦!”
“嗯,刚放学。”姜砚笑着说。
林山檐现在也能看出蔬菜的新鲜程度,偶尔还能提醒一下姜砚,旁边那棵菜看起来更新鲜。
当林山檐大包小包地提着菜站在姜砚身后,江燕花开门时都习惯性地带上了慈爱的笑脸:“回来啦,今天累不累啊?”
姜砚说:“累。”
江燕花打了他手臂一下:“问你了吗啧。”
话是这么说,老人还是买了他喜欢的豆腐花。
姜砚看了眼桌上的两碗豆腐花之后笑了:“我太久没经过那家店,一直吃不上,感谢好心的小花。”
“少贫,买给小林的。”江燕花克制不住笑。
“是是。”姜砚应着,林山檐也顺势说了声“谢谢奶奶”。
陪江燕花聊了会天之后,两个人就跑到了厨房。
今天林山檐做主厨,姜砚换下校服之后就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懒懒散散地倚在了门边指导他。林山檐学什么都很快,姜砚只提点了几句,他就能按照自己印象里的菜谱做出秀色可餐的菜肴。
他做什么看起来都慢条斯理,相比姜砚连翻炒的动作都透着开心的厨师风范,他的动作更像是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的高材生。姜砚顺手熬了块大骨头,准备让林山檐回学校的时候把骨头汤带给江柏昭。刚好也给江燕花补补钙,老年人总是容易骨质疏松。
吃到第一口林山檐做的饭的时候江燕花就给予了他很大的鼓励,连姜砚也赞赏地点了点头。
“不出三天你就能超越小砚了。”江燕花如此评价道。
林山檐谦逊道:“还远远不够。”
他们讲起了篮球赛的事。姜砚选择性地跳过了自己被撞得流鼻血这个插曲,只提到了他们班久违的胜利和林谢江三个人的勇猛。
林山檐安静地吃饭,偶尔会配合地附和姜砚,顺便也夸一夸姜砚的表现。
江燕花为这个孙子居然加入篮球队并为班争光感到非常震惊,笑得合不拢嘴,大力表扬了姜砚的突然转性。
姜砚只好没说自己是如何强行被谢泽征用的事。
他还提到了江柏昭崴到了脚。江燕花心疼不已,江柏昭、谢泽和林山檐在她眼里已经跟半个孙子差不多了。
姜砚从小到大带回家的就这么几个人。初中是江柏昭和谢泽,高中就这么一个林山檐。
她知道姜砚这个孩子在学校很受欢迎,毕竟长相不俗。但她也很清楚姜砚其实内里是个孤僻的孩子。小小的姜砚,开心时也只会安静地一笑,更多的时候只是不说话。江燕花几乎没有看见过他的什么朋友,也不知道他在学校究竟过得如何。
她深深地明白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永远阻隔着姜砚和别人亲近。他太担心别人是否别有用心,同时又觉得自己给不起“朋友”能给对方的任何东西。
初中有一段时间,她能在姜砚身上看到隐约的伤痕。但姜砚却从来不给一点解释。那时正值沈枝虞刚刚离开,他们之间的关系正处于一个很微妙的阶段。江燕花想尽己所能地补偿姜砚,却又不敢过多地表现出来,显得太刻意。
他们依靠着血缘与一念亲情之爱紧紧地相互依偎着,伸出的那只手却也极有可能是触碰到蜗牛触角、逼得蜗牛缩回壳里的罪魁祸首。
当江燕花按耐不住,都快准备冲到校长办公室,质问他姜砚是不是受到校园霸凌时,姜砚却又在那时候主动问她,可不可以带朋友回家吃饭。她忙不迭地答应了,并且张罗了一大桌饭菜,给家里搞了个大扫除。
江柏昭和谢泽就是他的朋友。
那两个孩子是好孩子。她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还知道姜砚把他们当成朋友了。
那个年纪的孩子应该是讲究面子的。所以她只能旁敲侧击地问了江柏昭和谢泽两句,关于姜砚在学校的事。
两个孩子也只是对视了一眼,然后说,他们已经帮姜砚解决了。她也就只好作罢。后来她都竭力对这俩孩子好,一方面是他们确实都是好孩子,另一方面是出于她的私心。她希望对这两个孩子好一点,他们就也能对姜砚好一点。
她希望姜砚也可以有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所以江燕花一听到江柏昭崴脚了,就立刻站起来去翻箱倒柜。她翻出不少陈年药酒,一边拿好袋子装进去,一边跟姜砚说:“这瓶好,没伤到骨头就用这瓶。等揉了一周之后就用这瓶,好恢复的……”
姜砚记下了,把袋子扣上了门把手。
吃完饭之后姜砚又拿保温瓶装好了骨头汤,准备出门时看到林山檐已经提好那袋药酒了。
两个人跟江燕花道别之后,林山檐顺势把保温瓶也拿了过来。他跟姜砚说:“你去吧,药酒我都记下了,路上注意安全。”
“好。”姜砚本来还想跟他一块回学校,听完他的话只好答应了。
他后撤了两步,然后转身往前走,但走了一会之后他又停了下来转回去。
林山檐还是站在原地,只是那样看着他,看到他回头时甚至温和地笑了笑。
姜砚和他隔着几十米对视着,然后忽然往前迈了一步。
先是走着,然后逐渐加快了脚步,后来就像是跑着那样又回到了林山檐的眼前。
他抬起了手,慢慢地摸了摸林山檐的脑袋。林山檐的头发很软很顺,摸着很舒服。于是姜砚又摸了摸。
林山檐的眼神很温柔,只是低低头允许他的手胡作非为。
姜砚摸完后心满意足,他歪了歪头后粲然一笑:“辛苦了小林同志,我走啦。”
林山檐垂着眼睛看他,微微挑起嘴角:“不辛苦,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