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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若逢霜 ...

  •   应笑二人走后,林若雪几乎是顷刻便沉下了脸,两手并在一处发了狠般用力撕扯,生生绞烂了手中的帕子,上头原本描绘着两只鸳鸯戏水,如今也凄凉地碎在两处。

      她方发泄过一通怒气,阴恻恻的目光扫过去,婢女翠袖明明心里怕得要命,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将散了一地的帕子收敛了,又往空杯中倒了热茶,低声劝慰道:

      “姑娘喝杯茶消消气,别叫旁人气坏了身子。”

      林若雪捧着茶杯却不喝,任凭热茶烧灼出指尖刺痛,一时也无动于衷。

      翠袖敛气屏声,悄悄抬眼一瞧,忽然发觉杯中水面居然在细细索索地颤抖,细看之下才发现,原是自家主子持杯的手在抖。

      翠袖心下恐慌不已,愈发不敢抬头,却听头顶上陡然传来一声厉喝,像是积蓄许久的怒气一并勃发:

      “我怎么消气?你明知道她——”

      林若雪原本因含怒,声音愈发尖利,却在说到后半句时骤然偃息,一双眸下意识向窗门方向斜了斜,十足的小心警惕,提防隔墙有耳。

      翠袖哪敢多言,只能拣些圆融的、不会出错的,顺着主子的话说:“姑娘宽心,说不定她没瞧见……”

      却不知这一句哪处又惹恼了她,林若雪顿时如被触到逆鳞一般暴怒,劈手便将手中的茶杯砸在了翠袖身上:“住口!”

      那茶杯片刻前才添满了热茶,如今也被连同一起泼洒出去,淋湿了翠袖半副衣襟。

      小衫紧贴着皮肉,烫得翠袖心口滚烫,肌肤霎时红了一片,却也口不敢言,唯有含泪忍了。

      “是……”

      绛雪轩中万籁息声,唯有渐低下去的呜咽,隐约飘荡在楼阁之中,犹如预兆着不详的鸦羽,悄悄降临。

      *

      应笑不清楚这个时代所谓的驻颜之术是不是按斤往脸上扑护肤品,总之绛雪轩上下总是浮动着一股甜腻腻的脂粉香气,人在其中待久了,鼻子都似被熏得失灵,嗅不出好坏来了。

      直至跟着前头的人出了院门,应笑才感觉缓过来些,深吸了两口空气中湿润清新的草木气息,顿感从鼻腔到脑仁儿都一并被洗涤升华了。

      她这会儿才肯稍稍放松下来,肩颈处的流云纹也轻快地抖了抖,一同舒展地飘动。

      原本走在前头的逢霜忽然停下步子,转过身来,怀里半人高的象牙匣遮住了她半边脸,只勉强露出一双清眸来,不言不语地望向应笑。

      应笑看不清她的神情,同样不好揣度对方的心思,只得率先反思起自己方才是否太过松懈忘形,露了什么端倪。

      按理说,对方帮她解了围,她理应先行出言答谢才是,可思来想去却不知该怎样称呼她才好。

      一来她总不能真喊“领队”,二来也是她私心里,是不愿像称林若雪那样称她的。

      在这种职场上喊什么姐姐妹妹的,不是明摆着的假,还是假得叫人直反胃那种。

      且她隐隐有种预感,她前脚敢唤出这声“姐姐”,后脚逢霜就得被腻歪得掉头就走。

      她犹豫半晌,终是上前两步:“多谢……”

      逢霜却并不在乎她谢与不谢似的,不待她话落,就忽而没头没尾地发问:

      “为什么不告诉妈妈?”

      应笑被她问得一愣,原本要福下去的身也卡在一半:“什么?”

      “她是故意这样作践你的琴,你不会看不出来。”

      虽然从方才与林若雪的斗法中就不难看出,逢霜并不习惯同人弯弯绕绕地说话,但她竟就这样直接将话挑明,也是应笑始料未及的。

      毕竟她二人如今还在人家院子外头,逢霜这话可谓是当面嘴人,却连声量都未刻意压低。

      后半句更是语气笃定,应笑都险些以为她对原身有莫大的了解,二人之间其实还隐藏着她记忆里没体现的知交,还着实为此担心了一瞬。

      好在她很快便发现,自己实在是多虑了。

      语言的亲近和善可以伪造,但最微末的肢体语言却很难骗人。

      逢霜虽然驻足同她说话,身子却只将将转过一半,肩膀距她足有半尺远,抱着匣子的手臂肩颈也显得收束而不自然,是典型“不熟别蹭”的身体姿态。

      应笑悄悄松下一口气,原想胡乱扯几句话,含糊过去也就算了,可临到嘴边却又犹豫了。

      她不过穿到这里第二日,前前后后已有许多事情纷至沓来。

      蠢坏如眉芯也好,阴险如林若雪也罢,至于凶狠毒辣的鸨母更是不必提,都足以佐证她如今正身处虎狼窝,生命安全能否保证都尚且是个谜。

      应笑忍不住由己推人,想来原身从前的日子也是这般如履薄冰。

      她虽与原身素昧平生,但既承继了她的躯壳重活一次,无论是为她还是为了自己,她都要想办法活,还要活得板正,绝不会任由这些人将她蹉跎在泥潭里。

      但眼下她毕竟孤身一人,势单力薄,泽兰虽是她的好友,却也为人单纯柔弱,她暂且不欲将她拉扯进来。

      她需要一个盟友。

      应笑久久未曾言语,逢霜也不急开口催促,只将弯月似的眉向上一挑,依旧等着她一个回答。

      逢霜身量高挑,约摸要比原身高上半头,从应笑的角度望过去,正好能触到她垂下的目光。

      晨间日光柔和,将眼前女子的眸色映出一种近似澄澈的琥珀色,其中并无悲悯,亦无轻蔑,只是那样平常地、静静地注视她,宛如冷冷山上雪,看她就像看着一朵花或一株草,或许在她心中,他们之间并无不同。

      应笑心念一动。

      逢霜其人,既任乐妓中的领队,又是楼内唯一的百弦琴师。

      说来,百弦琴在前朝属皇室乐,如今随着前朝的覆灭一并式微,本朝习百弦琴者本就不多,技艺至高至臻者更是寥寥,有不少附庸风雅的达官贵人偏爱玉瑟楼,也有为了听逢霜这一手百弦琴、昭示修养的缘故。

      原身并不清楚她的来历,但也模模糊糊地知晓,她同其余走投无路、被迫没入风尘者并不相同,就连刻薄寡恩的鸨母也不大磋磨她,在一众没什么人权的乐妓里,已算得上是地位特殊了。

      且她为人又冷傲端方,虽不能现在就以好人坏人妄下结论,但绝对算得上是个公正的人,若她愿意以领队的身份照拂一二,对她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情况。

      是当下便赌一把对方是可以尝试结交的盟友,还是留待他日、以观后效?

      *

      日头越升越高,晨间的薄雾不知不觉间散了个干净,转眼就到了各院叫早膳的时候。

      捧着托盘的小厮路过,上头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粥点,看方向,正是要送往绛雪轩的。

      路过他们身旁时略一停留,齐齐道了句“逢霜姑娘好”,将逢霜的注意力短暂地从她身上引开。

      小小的嘈杂里,那道声音再次在应笑耳边悠悠响起,仿若带着些孩子气的兴奋,正跃跃欲试地撺掇她:

      ——“试一试阿笑,她的琴心很纯,人应该也不坏!”

      趁几人围住逢霜问好,应笑站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泰然自若地和自己的“精神分裂”对起话来:

      “谁告诉你的琴心纯,人就一定好?尽信歪理小心掉坑——”

      那声音毫不犹豫:“你啊。”

      应笑:“……”

      造谣的,举报了。

      不过就算不经那声音打岔,应笑也已经做完了抉择。

      待那队小厮离开后,应笑上前一步,轻轻拉住逢霜的袖子,将她带离绛雪轩的院墙边——逢霜可以天不怕地不怕,她一个小卡拉米还是谨慎些为好。

      她二人之间的距离被应笑陡然拉近,逢霜虽皱了皱眉,但也竟没有挣脱开,就这么由着她拽着走。

      直到一处视野阔朗的地方,应笑才松开手,观察过四下无人后,冲她摇了摇头:“告状也要看有没有用,她一向是管杀不管埋的,真要告了这状,只怕倒霉的是我自己。”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鸨母,可谓是极大不敬的一句话。

      逢霜乍一听闻,便讶然得怀里的匣子都往下坠了坠,还是应笑眼疾手快托了一把,才没让那匣子滑到地上去。

      逢霜将匣子抱稳了,紧接着又像第一次认识她似的,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她两眼,再开口时便多了些意味深长:

      “以前没发觉你……”

      应笑知道她大约是意外于她居然这么敢说,虽然未多置词,但也并无不虞之色,显然跟鸨母也不是一条心,并非她曾猜测过的“鹰犬”之流。

      尝试刷好感的目的达成,应笑当即便把马甲捂好,避重就轻地错开她这个话茬,试探着将话引入旁处:

      “你怎么知道……”

      她们这位领队大约是萌点诡异,以前见多了原身小心唯诺的模样,也不见得有多待见这只小白兔,而今却似突然发现这只白兔竟也是会咬人的,惊奇之余,眸中就流露出了些许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欣赏之意,连带着说话时的语气都柔和少许:

      “知道她押下你的琵琶?还是知道今日你来寻她?”

      应笑的台词被她抢了,只好言简意赅地一颔首:“二者都有。”

      “我听说的。”

      这回换应笑意外了,她今早前来绛雪轩时,门外的确有些若有若无的窥探目光,其中应该有不少是看她热闹的。

      只不过她没想到这楼里八卦系统这么发达,这才多大会儿功夫,都一路传到逢霜那里去了?

      她见逢霜抱着那匣子许久,总在不住地往下滑,已然是渐感吃力的模样,下意识便要伸手替她,随口问了一句:

      “今日听说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逢霜有时说起话总有种机锋意味,又好似是误会了她问这话的意思,稍一侧身错开她的手,静静抬眼。

      “你在怪我没有早些为你出头么?”

      “啊?”应笑伸手接匣的手顿在半空,一时不明白她何出此言。

      见她神情中疑惑不似作伪,也并无怨怼哀戚,逢霜的态度又稍有缓和,终是将所思所想和盘托出。

      “若你今日没有来寻林若雪讨琴,我即便早就知道她有心针对你,方才也不会多管闲事的。”

      这话乍一听倒是很符合她的人设,十足的不近人情。应笑心中却似大石落地,眸光微动,唇边亦抿出浅浅梨涡。

      只因下一刻有清风拂过、丛花伏低之际,逢霜忽而伸手,举止自然地将那匣子递到她手中。

      “你肯为你的琴与这楼里风头最盛者抗衡,这便是我今日帮你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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