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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洪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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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这边也没闲着,自从收到林老的消息之后,院长就已经开始筹备人员前往南雪峰。
他们几个只是打了头阵,采集的冰虫只顾得上做实验,如果林老的消息没错的话——后几天发生的事情证明消息的确没错——那么他们所需要的冰虫可不止一点点了。
放眼医院当中的大家,几个月前又有谁能想到?
拯救患者的居然就是引发疾病的那些东西。
都是冰虫,但作用可大有不同。
在即将整顿队伍的时候,金风首先站了出来。
他之前没能参加南山小队,这次才算有了机会。
如果用不到他们准备的东西最好,但如果用得到的话,这支队伍必不可少。
院长随时和电视台保持联络,而南山大学那边也表示支持医院,只差临门一脚。
如果可以找到关键性的证据,那么这次必然可以度过难关。
如果能将南山集团削弱下去——
他们甚至不敢想象,这是对整个南山市多么有利的事情。
天气越来越冷了,风中都带着寒意。
梅和泽迎着那辆车停下的方向,向侧边走了几步,水坝高处一览无余,他相信他们可以看得到他。
保镖想着跟上去,但却被梅和泽制止了,他递给了保镖一个手机,并非刚刚的手机,而是另一部。
“随时联系。”
保镖点了点头,从另一侧走了下去,水坝上只剩下梅和泽一个。
梅和泽猜得没错,安陆一行人刚刚从车里钻了出来,就看到远处坝上的一个黑点。
安陆眯了眼睛去瞧,通过熟悉的动作才分辨出了他的身份,正是梅和泽。
得了消息后三人一刻不停地从实验基地赶来,水库两侧已经被南山集团的人团团围住,还有南山集团的运输车辆。
安陆猜测里面装的必定是冰虫培养箱,他大略扫了一眼车的数量,辆辆都是载量极大的集装箱货车,车厢当中不知道藏了多少冰虫。
每辆车都装满的话,按照这个数量,恐怕水坝下这一整段河流都要染为紫色。
最近这段时间又不是多雨季节,按照河流往常的流速,这颜色不知道要持续多长时间,而随着河流的前去,时间的流逝——下游又会有多少城市受难。
联想起无色的南山泉都有这么大杀伤力,那么浓度更高的冰虫呢?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三人在来的路上已经简单分配过任务,聂闻准备与林老等人汇合,叶会雯去查看货车的状况,粗略估计一下到底有多少。
他们赶来得太匆忙,根本就没有时间、机会准备什么计划,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现如今,已经站在了这里,哪怕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即将发生的事情,也要硬着头皮上了。
更何况,周围都是熟识的人,尤其掌管“生死大权”的,更是安陆的称作“前辈”的梅和泽。
安陆更没有停留在原地的理由,他选择登上水坝。
从河边走向水坝的路程算不上远,登上水坝的过程也不算艰难。
只是这段路在他主观看来,很长,长到安陆脑海中的思绪翻腾,转过几个弯之后又冒出了一堆想说的话、想问的问题。
这些问题争先恐后地从他喉咙中冒了出来,然后又被下一个问题顶了过去。
为什么要让我们打开雪顶的阀门?
你们准备多久了?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南山集团的总负责人到底是谁?
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会到如今这个地步?
......
但等到安陆真正登上水坝,与梅和泽面对面——他上来的时候梅和泽还拉了他一把——的时候,安陆所有的想法都一扫而空,只剩下一件——
“你不能投放冰虫。”
坚定而又不容置疑的声音,对着梅和泽,他曾经的前辈。
但梅和泽好似没有听到话一般,只是移开了目光,望向了远处。
水坝很宽,他们站在靠近下游的位置,望向上游只能看到模糊远景,而望向下游,如果低头的话,甚至可以看到水平线上的水坝阀门。
已经到了树叶泛黄的日子,落英缤纷,如果有风的话,那些叶子就如同枯叶蝶一般,乘风而上,四下飘零,越过了高耸的水泥墙,穿过了远处的铁围栏,翩翩然地落在了梅和泽脚边。
“听说你为他做的手术很成功?”
梅和泽意义不明地说了一句,没头没尾地,但安陆听懂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既然是冰虫导致的,自然和我离不了关系。”
后一句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好像他的身后站着无数人,亦或许,他根本不需要身后有多少人站在他的身后、不需要有人为他加油呐喊,就能如此自信。
自信到手中掌握着无数生命,也能端坐高台之上,浅看浮萍摇曳。
安陆顺着梅和泽的目光望下去,这个角度实在太高太远,两岸的集装车也几乎变为一个小黑点,更别妄想看到来往的人群。
他们脚下的河流平静无波,但距离边缘实在太近,只略微向下看上这么一眼,心脏便不由得悸动,随之而来的便是从脚底传来的寒意。
太高了,高到安陆不敢继续看下去。
而梅和泽,却还是望着、望着,视线好似没有落在任何一个具体的位置,嘴角微微泛起的弧度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如果放在的平时的话,安陆会认为他这个时间心情不错,但现在——
“你就这么自信?”
梅和泽抬起了眼眸,并没有看向他这边。
“自信喝了这水的人——”安陆指向脚下的河流:“都能像聂闻一样吗?”
照安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观察,聂闻目前的身体状况虽然暂时没有恢复到手术前的水平,但已经好了大半。
“当然不是,他是个例外。”
梅和泽的声音坚定。
难得的融合体,而另一个融合体,好像已经死在了手术台上,这使得聂闻更成为了一个例外。
梅和泽在心中默默想着,没有将这话说出来,面前的人恐怕还不知道这些消息,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
两人沉默良久,安陆低头盯着水泥地上某个黑点,那估计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泥土污渍,他就这么看着,终于开口说道:“本来应该是我。”
肯定句的语气,安陆没有丝毫怀疑。
梅和泽轻声叹了口气:“他也是意外。”
计划之外的意外。
如果不是安陆偷偷将聂闻带入雪顶,后续安陆又凭借自己的手段为他做了手术,恐怕他们的研究还要再停滞一段时间。
从这个角度而言,安陆真的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惜站在了棋盘上。
虽然凭借自己的意识走动了几步,破了僵局,但终归还是在棋盘上。
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安陆本想着再问,是不是从他最开始进入实验基地的时候,就已经规定好了他的未来路线。
但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生病也是一场意外,可惜你们的操劳,白白观察两年,费了不少功夫吧。”
梅和泽却抬眸,又缓缓收了回去。
“很惊讶吗?”
梅和泽没有回应。
安陆也好奇,其实每年基地都有体检,但在他的记忆中,好像从来没有人通知过他的身体有过问题。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所有事情都只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至于计划如何谋划,又如何实施,结果都已经出来了,再追究过程也显得主次不分。
他轻声叹了口气,结束了这个没有答案的话题。
“我真的搞不懂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安陆的声音中近乎带着一丝无奈的懊恼:“就凭借那么几份报告,就能决定那么多事吗?”
“不能吗?”
梅和泽瞥了他一眼,嘴角再次挂起了他那标志性的笑容,好似一张面具一般。
安陆被他这句话噎住了,只是看着他,没有回答。
梅和泽收回了目光,撩了一把头发,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了。
高处还是有些冷,他后知后觉地想到。
聂闻打通了林老电话之后,没一会儿就在一处树林后找到了他们几人。
电视台来的人没走,摄影师和记者都在,当他们看到水坝上有人的时候,就已经将摄像机架到了正对水坝的位置,已经拍摄了几段素材。
当然,两岸的车辆他们自然也没有放过。
“吴力他们呢?”林老冲了上来,语气中带着兴奋与急促:“他们没和你们在一起吗?”
“他们也失联了?”
聂闻有些惊讶,自从离开实验基地,他们光忙着赶到水库,还没来得及联系那三人。
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吴力等人估计也被南山集团带走了,只是并没有和他们关在同一个地方。
“吴教授他们估计也被南山集团带走了。”
“也?”林老绕着聂闻看了一圈:“你——”
“我们刚逃出来。”
林老恨恨地打了自己的嘴:“我这个乌鸦嘴。”
“别太担心,伤害南山大学的人对他们来说没什么好处,不如看看现在该做什么。”
阿哲拍了拍林老的肩膀。
林老回拍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些事,只是——
透过树叶的缝隙,刚好可以看到水坝顶端,只是因为距离实在太远,根本看不清什么,但他知道,有人在哪。
两岸卡车上驾驶座还有副驾驶都坐了人,偶尔有那么一两人下来抽烟,算是放风望哨,他们已经来了许久,只是迟迟没有等到开始行动的指令。
有人已经不耐烦了,打开了车窗对着外面抽烟的人吐苦水:“老板这是在闹什么?”
抽烟的人吐出一口烟,稍微有点风,这烟在他没开口的时候就已经散了,他摆了摆手,啧了一声:“老板的心思猜什么猜。”
趴在车窗上的人状似恍然大悟,他点了点头,顺着说道:“也是,好好办事就行了。”
但他实在耐不住性子,上句话刚刚落地,这句话就已经冲到了嗓子眼:“你看没看见刚才那辆车?”
烟还剩下半个屁股,他还抽着,享受得很,舍不得放下:“哪个?”
“就刚刚停下的那个。”
说的自然是叶会雯他们的车,从公路上栽下来,避开了人群冲着一丛灌木去了,尽量能少些人注意就少些人,毕竟南山集团人多势众,这个时候总没有必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叶会雯是这样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她已经查看了几个车厢,无一例外都是满箱,看来南山集团真的为了这一刻准备了许久。
现在她已经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车后,驾驶座上的人看不见,只需要躲开那抽烟人的目光,等人回到车上,就是她打开车厢的好时机。
但抽烟的人一直没走。
“我怎么没看见,可能是过路车。”他指了指路远处的公路,一辆黑色轿车飞速略过:“停下来看看这里怎么这么多车,看看新奇劲儿吧。”
烟最终还是吸完了,没了闪烁的劲头,再难吐出白雾来,烟蒂被扔在了地上,他没把这当回事:“本来这条路上就车来车往的。”
趴在车窗上的人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中午有饭没有?”
那人正要回到车上,他绕了一圈,冲着车后走来:“这大郊外的,去哪里给你弄饭?”
她的三点钟方向有人影闪过,叶会雯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一眼,没有注意到车侧面正有人向这边走来。
想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人拐过车角,她正巧和那人眼神对视。
“可算找到人了!”
叶会雯顿时喜笑颜开,紧接着询问:“水库这里今天不能野餐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远离车尾,语气中带着不解:“平时这个时间都能野餐的。”
叶会雯指了指远处隐藏在灌木丛中的车辆:“刚从车里下来,我看这么多车,就想着下来问问。”
她指的速度很快,距离又太远,那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叶会雯又紧接着指向了另外一个地方——下游的位置,那边已经没了车队。
“那边可以野餐吗?”叶会雯装作不好意思的模样,笑着:“应该不会打扰你们吧?”
她又指向了一个地方:“那边呢,可以吗?”
那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只是来野餐的话,当然不会影响。
但他扫视了叶会雯一眼,后者两手空空:“野餐,什么都没带吗?”
“这不是想着先下来问问,如果不行的话,就省得带着东西走一趟了。”
叶会雯笑容可掬,语气理所当然,简直挑不出什么错来。
那人也就没再问什么,从兜内拿出了钥匙,他已经走到了车尾的位置:“别想着野餐了。”
一边说着一边插入钥匙,拧开了车厢门,他扭头对叶会雯提醒道:“南山集团施工。”
“这样啊。”
车厢门还没有打开,叶会雯控制自己的眼神不向车门瞥去。
“你还是从哪来的就回哪去吧。”
他打开了车厢门,半个身子探了进去。
车内的景色被挡住了大半,趁着那人向车内爬去,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瞥到车厢内的紫色,已经紧贴着车厢的天花板放了。
距离车门处也很近,看起来应当是装满了冰虫培养箱。
“那大概什么时候施工结束,明天能来野餐吗?”
叶会雯一边向内张望着,一边保持着交谈的频率,沉默会引起怀疑。
“这个,不能保证。”
他转过身来回应,车厢内的景象露出了大半。
满满当当的全是冰虫培养箱,已经完全被紫色占据了视野。
“那我最好还是别来了。”
叶会雯冲着人笑了笑:“打扰了。”
她道谢之后就冲着远处的公路走去。
看着人离开了,他扫了一眼,就转头清点了一下数量,然后便回到了车头,关上车门仰头大睡起来。
本来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又睁开了眼睛,朝着叶会雯离开的方向望去。
叶会雯从公路出发,朝着一辆停在路边、紧挨着灌木丛的车辆走去,透过树木缝隙望去,那人看了看人影,又看了看她前方的车辆,最终还是关上了车窗,继续睡觉去了。
她本想着作戏作全套,走的时候也注意着让人能看到她离开了。
甚至还想着从公路上绕过,然后将灌木丛中他们刚才开来的车开走,再趁着不注意的时候开回来。
但在一个树木拐角处,叶会雯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人看向她这边,一派风平浪静。
而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却恰好可以看到她刚刚看到的灌木丛中的人影。
那正是聂闻一行人,距离叶会雯刚刚来的位置有些距离。
河流两岸的灌木丛与树木成了最好的掩护,让他们隐匿在其中悄悄观察着一切,而又不被发现。
当叶会雯赶到的时候,林老、记者还有摄影师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们要以南山电视台的名义进行对南山集团改造水库这一事件的采编报道。
理由正当,行为正当,而他们也相信,南山集团必定也会给出一个正当的理由。
他们所要做的不过是近距离观察,某种角度来说,可以当做深入敌人内部,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毕竟一直躲在暗处,也不是什么办法。
而聂闻,他望着水坝高处,自然担心起安陆的处境来,这个时候如果他不上去的话——
叶会雯顺着他的眼神望了过去,转而对他说道:“去吧。”
“我刚才大概看了一下,基本上车中都装满了冰虫培养箱,只是不知道他们还在等什么。”
“如果担心安陆的话,你就去吧。”
他们两个人的事叶会雯不瞎,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聂闻有些犹豫:“只是这边——”
“我来守着。”
他们不能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两岸边除了新闻报道的人,还是需要有人随时查看情况的。
“并且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
“非要说的话,记得帮我带句话——”
“要记得凌子墨。”
话刚刚说完,靠近水坝那边忽然传来了一阵争吵声。
正是林老一行人,他们逮住了那位保镖——对外宣称的职位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在众人的围观下一定要对他进行采访,而采访者正是林老。
他从记者手中夺过了话筒,摄影机颠簸摇晃地跟着,将镜头对准了这位时常跟随在南山集团执行人梅和泽身边的人。
但他显然没有被采访的心思,不耐烦地将镜头推远了一些,碍着电视台拿出了上面审核批准的采访报告单,他们又强调马上就会联系电视台直播——林老刚刚想出来的由头,而现实也的确如此。
电视台本来就有这类想法,毕竟南山集团与水库对接这在南山市也算大事,所以施行起来也不算困难。
但保镖还是凑近了话筒,只说了一句“有事要忙”。
“还请稍等一段时间。”
很有礼貌的拒绝,然后人转头就要走,但显然林老也没想着要将人放走。
“请问这些卡车里面装载的是什么东西?”
林老挡住了他的去路。
“与水库有关系吗,难道是——”
话还没说完,他的话筒就被记者抢了过去,后者连忙补救:“能讲讲南山泉未来的发展方向吗,这段时间又如何对水库进行改造呢?”
“暂时还不能告知。”
他推开了话筒,摄影机跟随着他而转了一个弯,对准了他的背影。
林老本想着还要追上去,但被记者拦住了。
“我们没有证据。”
“怎么没有?”林老环顾四周,随手一指,便指向了四周的卡车:“证据不处处都在?”
“我们现在没有办法证明卡车里面的东西就对人体有害。”
林老无奈扶额。
“如果他们咬定了那东西是消毒剂营养剂之类的物品呢,毕竟他们所做的项目也和水有关,谁知道能冒出什么解释来。”
“这些未来是要放在电视台上的,我们必须得谨慎。”
“你要证据是吗?”
林老对记者说道,他双手捧住了刚刚已经关上的摄影机,将镜头对准了自己。
“打开摄影机。”
他对摄影师说道。
“我来将证据给你。”
他朝着距离最近的一辆卡车走去,有人前来阻挡,他现在自然没有心思和他们再饰演什么电视台和企业和谐相处的戏码,只是让他们打开车厢。
挡在他前面的人看了看他身后对准这边的摄影机,还有旁边的记者,又看了看他凶神恶煞的样子,最终还是将钥匙插入了钥匙孔中,啪嗒一声,清脆响亮。
摄影机还对着这边,林老看了一眼,将车厢门打开了。
里面装满了方方正正的盒子,其中装满了液体,泛出淡淡的紫色,林老随手端了一盒下来,他站在了摄影机面前,让摄影师给盒子了一个特写。
“这就是证据。”
林老这么说道,然后他打开了盒子,镜头拉远,对准了他的脸庞。
他喝下了其中的液体,摄影机记录下了这一切。
聂闻赶来得迟了一些,等到将人双手捧在口中的培养箱打落在地,紫色液体尽然倾洒在草地之上的时候,已经晚了些,林老已经咽下去了一部分。
“你这是在做什么?”叶会雯也赶了过来:“不要命了?”
林老摸了一把嘴边的水渍,没有回应,只是看向了还是对着他的摄影机,问了句:“还在录对吧。”
还在录,摄影机就是整个事件的记录者,还在尽职尽责地拍摄这一切。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什么叫做没什么问题了。”聂闻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他刚刚蹲在了地上,好像在平复自己的心情一般,聂闻拉着他要向车辆走去:“现在赶快去医院。”
但林老却摆了摆手:“先看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聂闻不可置信地又重复了一遍:“到现在这个时候还看什么情况?”
聂闻大脑嗡嗡作响,无数信息在他大脑当中爆炸开来,现如今水库两岸边好似陷入了一片寂静一般,只有他们这里偶尔才会传出一两声谈话声,这一切都太不真切了。
甚至他马上要怀疑,其实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了。
醒来就什么事都恢复了原状,照常的工作、照常的手术,照常的医院生活——
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一般,他也不会找上安陆,而安陆也不会找上他......
他向水坝上方望了一眼,从这个角度刚好能模糊地看到他们的身形。
不看不要紧,一看却见到了他们在争夺些什么,就在水坝边缘,好像随时一个不小心,行差踏错一般就会踩空。
而这边,好似暴风雨前的平静一般,想象当中的杂乱场面却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反而是现在的沉寂与执拗。
林老正对着摄影机,他的大脑已经不甚清醒,口中念叨着什么:“我们今天相聚在这里,正是为了揭露南山集团的一个巨大阴谋。”
“这个阴谋与每个人息息相关。”
记者拿着话筒看来看去,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最后将眼神落在了聂闻身上。
聂闻好像要被撕裂成了两半,眼神都不够用起来,他还是尽力劝阻道:“林老,先去医院再说。”
“别用你自己的命来证明些什么。”
现在说出什么话来好像都是无力的,天鹅濒死前努力伸出的脖颈一般,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但毫无用处。
水坝上的争夺还在继续,聂闻紧忙中分出了一个眼神,他内心担忧不止,但必须得先解决当下的问题。
“你先去医院,这里的事情我们来处理。”聂闻冷静了下来,一一对林老说道:“现在哪怕证明了南山集团的阴谋也没有用处,他们还是会污染水库,不如先想想办法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之后大众信不信我们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
“现在哪怕相信了,录像能让他们看到吗?”叶会雯也跟着附和:“既然看不到又有什么用处。”
林老挠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紧盯镜头的眼睛逐渐远离开来,最终坐在了地上。
他疑惑但又平静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如果不能证明南山集团的计划,对我们有害的话,又能怎么阻止呢?”
聂闻看向水坝上一眼,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狂奔去那边了,只是还不行——
“也许阻止不了了。”
叶会雯环顾两岸的卡车,声势浩大、难以抵挡一般。
如果所有车辆都开始行动,他们又有多少人能去阻止。
她望向水坝阀门,如果打开了阀门的话,上游的水也许会冲淡很多。
“我们将阀门打开的话——是不是有点用处?”
聂闻摇了摇头:“冰虫还是没有消失,感染范围还变大了。不打开阀门,好好歹扩散的速度会慢一些。”
那么重点就落在了掌握大权的人身上,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水坝之上。
叶会雯这才看到上面的状况:“安陆——”
安陆半个身子已经探出了水坝之外,聂闻已经等不及了,向叶会雯交代带着林老去医院之后,他就一刻不停地冲向了水坝。
聂闻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两人已经站得端端正正,状似友好地交谈了起来。
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一般。
“安陆,你没事吧!”
聂闻冲上前去,夹在两人中间,隔开了距离,他甚至没有分给梅和泽一个眼神。
梅和泽只是笑了笑,他们刚才的确发生了一些矛盾,但无伤大雅,他就这么看着两人,尤其是聂闻。
然后将手中的手机收到了上衣内袋当中,被越过聂闻肩膀的安陆看到了,安陆阻止了他:“等一下。”
“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们来。”
安陆轻握了一下聂闻的肩膀,后者就懂意思了,转身为他移开了空间:“你也不想害我们。”
“不然刚才也不会救我。”
刚刚听到梅和泽口口声声说,这个手机就是关键,他只需要打一个电话,那么所有的一切就都会结束了。
当时他被情绪冲昏了头脑,才想着要去将手机夺回来,这样就能掌控一切、阻止一切了一样。
也许不是痴心妄想呢,如果真如他所说的一般,手机消失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一切还来得及。
冰虫不会被投放到水库当中,南山市或者下游的人们也不会受到伤害。
都像什么没有发生一般,照旧过着自己的生活。
如果可以将手机抢过来的话——
所以安陆就去做了,两人的身体彼此彼此、不相上下,反倒是越走越靠近边缘,他没有注意到脚下的路,踩空了一脚,人就这么出去了,幸好梅和泽及时抓住了他的手掌。
他将手机扔在了一旁,用尽全力将他拉了上来。
刚刚平复好心情,从地上站起来之后,聂闻就上来了。
“但为什么呢——”
安陆心中有太多疑问,想不清楚的问题也太多,但思考这些问题真的有意义吗?
有意义吗?
如果刚才他可以说出这句话,可以大言不惭地指责他的过错,呵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现在,状况发生了些许改变,他握住了他的手。
但为什么呢——
他甚至觉得梅和泽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在做什么。
“没有为什么。”
梅和泽如此回答。
聂闻站了出来:“那你将冰虫都投放到水库当中有为什么吗?”
“这个当然有。”
“难不成你要说你是为了大局,而凌子墨——”他又想起她来了,曾在地下实验室的模样,安陆闭上了眼睛,又再次睁开,不禁恨恨说道:“也是为了大局。”
梅和泽沉默了一会儿,很短暂地,语气中少了几分理所当然:“.....当然。”
“有人告诉你——”聂闻对梅和泽说道:“要记得凌子墨。”
梅和泽扫了聂闻一眼,他轻轻地吸入了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当这口气长长舒出的时候,声音也被带了出来:
“你们将她记得太久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好远好远的地方,好似魂儿也跟着一起离去一般,但下句话却又将人拉了回来,他对着安陆缓缓开口:
“谁都放不下,连许温都时常念叨。”
安陆冷哼一声:“恐怕都是讽刺的话吧。”
梅和泽轻轻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止住了嘴巴。
“他居然没来,可真稀奇。”
“这件事不需要他出手。”
“那也稀奇,毕竟你们可是——志同道合。”
后面四个字一字一顿,加了重音,很难不听出讽刺意味。
“你和会雯也不遑多让。”梅和泽笑了笑:“只是好奇你们怎么取得的联系。”
“我们当然有自己的方法。”
“这好像你还管不着。”
安陆与聂闻同时开口,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声音。
梅和泽笑了笑,他并非想刨根问底。
安陆身边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他分给了聂闻一个眼神,他又打量起他来:“看起来你融合得还不错的样子。”
聂闻皱眉不解,下意识嘟囔了一句:“什么?”
“我劝你以后要小心些。”
“你可是第一例。”
“今天过后,你们都垮台了就没什么担心的了。”
聂闻顺着他的话说道,他指向台下记者所在的位置:
“电视台已经来了,医院也已经开始行动,很快就能曝光你们的所作所为,无论你现在放还是不放,南山集团都难逃一劫。”
“但是如果现在收手的话,结果会大有不同的。”
安陆跟着附和:
“影响范围没那么广,后果不会多么严重,你也只是听从了上级的指令。”
“是啊。”
梅和泽侧身对着他们,远远地望着水库周边的风景。
安陆感觉看到了一丝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也只是听从了上级的指令。”梅和泽缓缓说道,他看向安陆:“但如果这也是我的真实想法呢?”
“你真的想让水库周边城市都陷入恐慌吗?”
梅和泽摇了摇头:“如果阵痛是必然的话。”
聂闻冷笑一声,他没能忍住。
“我知道你们不信我。”
“但我还是劝你们,尤其是你——”梅和泽看向聂闻:“要小心些。”
“我最应该防备的应该是你们南山集团吧。”
梅和泽迟钝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但南山集团不会因为这件事就被消灭的。”
他的语气淡然,说自信显然不太正确,更偏向于理所当然的结论,安陆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梅和泽对南山集团的信心实在太强了些,好像无论怎样都没有办法改变——南山集团在他心中的位置、对他的影响。
也许,南山集团组成了他,本就是他的一部分,互相融合不可分割。
他知道再说这些劝他放手的话没什么用处了,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冰虫被吞噬的场景,那自然是他们的希望,也是最有利的后手。
安陆轻笑一声:“那你投放吧。”
聂闻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投放了也没什么用处。”
“我们已经找到了解决冰虫的办法——”
这句话他自然不是吹牛。
“就算投放,我们只要封闭河段,废些功夫,就能将这些冰虫全都消灭。”
梅和泽微微张口,盯着安陆,沉默许久,他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真诚不似作伪。
“你们比我们想象得要更加出色。”
棋子走出了相当完美的弧度。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胸前口袋中抽出了手机。
两人不由得紧张起来。
“是不是我将手机扔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梅和泽向两人问道。
安陆用力点了点头,看来梅和泽的坚守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扔下去,什么都结束了。”
梅和泽走到了边缘处,安陆不由得跟着前行了几步,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他害怕距离太近的话,梅和泽会出现应激反应,恐怕前功尽弃。
但他仍旧不由担心,生怕梅和泽最终还是扔不了、放不下这个手机,掌控大权的道具。
梅和泽背对两人,已经站在了边缘处,安陆看到他已经将握住手机的右手渐渐地伸了出去,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下一秒,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们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梅和泽收回了手机,附在耳边轻声地说了一句:“开始吧。”
声音很轻,但两个人都听得到。
在连续不断的如同惊雷一般的轰隆声占据两人耳膜之前,安陆看到梅和泽转过了身体。
就这样隔着大概五米的距离,安陆还能看清梅和泽的脸庞,带着柔和的笑容,眼中闪烁着点点泪光。
也许是他看花了眼,也许是脚底早就翻起了巨浪,卷起了滴滴水珠,模糊了他的眼角,反射出不明不暗的光芒。
“太好了。”
他轻声说道。
不然的话,他怎么可能会流泪,尤其在这个时间。
这声音好像并没有传入他的耳朵,也许只是看到了嘴角的嗫喏,脑补了没头没尾的语句,就信以为真,大脑欺骗了自我。
他向聂闻投去了一个眼神,好似在求证一般,后者试图向前走去,但还停在原地,握着他的肩膀,还盯着梅和泽。
水坝阀门大开,震耳欲聋的洪流爆发声直冲云霄,从上流倾泻而出的瀑布被模糊成斑斓的紫色。
站在边缘处的梅和泽直直地倒了下去,手机还轻轻地握在他的手中,也随之而去,在半空中分离坠落。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两人伸出来的手徒劳无功,前进的脚步也变慢了许多。
他已然在那巨大的洪流之中倒下,甚至用不了半秒钟,波涛汹涌之间,早被吞噬殆尽,再寻觅不出他的身影,在喷涌而出的紫色当中被迅速淹没。
安陆半个身子探了出去,爬在边缘处,手臂尚未收回,他望向洪流。
聂闻在他身后紧紧抓住了他,视线也随他而去。
在控制室中开出的一方小小窗户中,手机还紧攥在掌心的保镖目睹了一切,目睹了他被洪流吞没的过程,这段时间好似一生那么长。
他现在只剩下他为他留下的名字了,梅花点点、溪水涓涓。
两岸边的车辆后退了些许,为洪流留足了空间,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而林老,迟迟没有等来预料当中的痛苦。
摄影机记录下了阀门打开的一刻,直至目前,它还在不停记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