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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案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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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2017年冬天,A市迎来了十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红色暴雪预警后,不少学校停课,白领们也大多改成了居家办公。
峰郊派出所里,警员李维裹着军大衣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他面前木头桌子上的养生壶里咕咕嘟嘟的煮着他老婆给他带的养肝茶,那声音恰如其分的成了他的催眠曲,还配合着他一点一点的头——这可与他几年前刚刚开始上班时摩拳擦掌、热血沸腾的样子大相径庭。
多年的的蹉跎不得志,他早已没了刚从警校毕业时那会儿的心气,一心想的都是混日子。谁想到排到这个大雪天值班,满腹怨言却也只好自认倒霉。
可就在他美梦正酣的时候,桌子上的养生壶突然发出“滴滴”的警报声,与此同时,接警电话也如追魂夺命般的响了起来。
李维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般的坐直了身子,手忙脚乱的先去按灭了响个不停的劣质养生壶,正要去接电话,就见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抢在他前面拿起了话筒。
他猛的抬头,就见一张素白的面孔。高眉弓,鼻梁高挺,嘴唇微抿,开口时没有分给他半个眼神。
是楚禾!
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也不能怪他,这个派出所里就没有一个人不怕这个新来的副所长。她以前是市局刑警队的,谣传是因为得罪了人,才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的。大家都说被她那冷冰冰的眼神看上一会儿,回去要做半宿的噩梦。
“南湾别墅,有命案。”
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李维的遐想,他腾一下站起来二话没说先喊了个“是”,换来楚禾淡淡的一瞥。
等他反应过来楚禾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这才又结结巴巴的开口,“命,命案?”
峰郊这个地方一向太平,最多也就是小偷小摸。他来这么久,还没听说过有命案。
楚禾没有理会他,径直向外走去。
门外是纷飞的大雪,楚禾推开门,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向自己的越野车。
追上来的李维犯难的看一眼外面的冰天雪地,最后咬咬牙,追上了楚禾,跟在她的身后。
楚禾上了驾驶座,李维当然不敢坐后面,只能硬着头皮坐上了副驾驶。车上还是暖融融的,想必是楚禾刚下车进派出所就接到了报警电话。
这还真是个劳碌命。李维悄悄地撇撇嘴。
等车开出去有一会儿了,他才想起来今天不是楚禾当值。
今天本来是他和老陈值班,但眼见着所里没什么事,老陈的老婆又快生了,他就让老陈先回去了,自己留守在所里。
那楚禾回来干什么?李维壮着胆子悄悄的打量着这位上司——雪天难行,她正专注的开车,从李维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侧颜,她不长不短的头发散在肩上,看起来格外柔顺,和她这个人冷硬的性格完全不同。再往下看,李维不由的心头一震——楚禾的耳垂上竟然戴了个四叶草形状的小耳钉!
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啊!绝对有情况啊!李维又仔细看了看楚禾的脸,这才察觉她竟然涂了唇膏,还画了眉毛!
这让李维大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在心里暗暗猜测是什么让这位女阎王为之描容。难道是去跟男朋友约会了?
那这样跑回派出所岂不是吵架或者被放鸽子了?
李维开始从心底佩服起那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无论是敢跟楚禾谈恋爱这点还是敢跟楚禾吵架这点。
这个世界上有种的男人还真是不少。
他由衷地感叹。
南湾别墅区是A市最有名的富人区,楚禾轻车熟路的把车开进住宅区,一直开到报警人提到的6号别墅。
透过车窗的玻璃,楚禾看到别墅庭院的大门口站着一位身材臃肿、看起来已经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她撑着把黑伞,有些花白的头发盘在脑后,脸上的惊恐和慌乱显而易见。楚禾在一瞬间就将她和刚刚报警电话里的女声对应了起来,她将自己耳垂上的耳钉摘下来丢进置物盒里,然后飞速下了车。李维紧随其后。
积雪很厚,李维走的艰难,楚禾却健步如飞。老妇人在大雪里站了十几分钟,嘴唇冻得发紫,脸色也有些青白。
“你就是报警人?”楚禾一边询问,一边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老妇人的身上,“你电话里说有人死了,在哪里?”
后面跟上来的李维看着楚禾贴心的举动,一时间有些羞愧。正当他想着要不要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楚禾时,老妇人颤巍巍的伸出手指指向了身后的别墅。
“程先生死了...就在二楼的卧室..”她嘴唇哆嗦,声音也有些抖,显然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楚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昔日门庭若市的豪华别墅在此刻看起来像一栋鬼屋,没有关上的大门像是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只等他们一进去就要将他们拆吃入腹。
她皱了皱眉,把车钥匙丢给李维,告诉他先带报警人去车上去做记录,自己则举步往院子里去。
李维手忙脚乱的接过钥匙,有些不放心的看向楚禾,可对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院子里的积雪很厚,看得出来很久没有清扫了。按理说这样是会留下明显的脚印。可雪一直不停又下的太大,现在只有一排脚印勉强可见,应该是属于报警的老妇人的。
楚禾走到别墅大门口后停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鞋套和手套穿戴,然后没什么犹豫的走了进去。
这是一栋三层的小别墅,经过入户的玄关,能看到里面的装修是纯欧式风格。米白色的窗帘被全部拉开,露出巨大的落地窗,映着外面的雪光,显得屋里格外亮,像是开了白炽灯一样。偌大的客厅在楚禾面前一览无余,她快速扫了一眼,视线掠过沙发,茶几和高调的水晶吊灯。
这里没有任何凌乱的痕迹,反而是整洁的过分,连茶几都被擦的锃亮。
当然,如果刚刚那个老妇人是这家的保姆的话就说的通了———她一早过来先打扫了一楼,到了二楼才发现这家主人已经被杀害了。
楚禾这样想着,不再在这里浪费时间,顺着旋转楼梯向上。
二楼左手边的房间房门大开着,应该是刚刚老妇人匆忙跑出时没有关。
楚禾上前两步,站在房间门口向里看去,可饶是有心里准备,也被里面的一幕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整个房间里铺满了鲜红的玫瑰花瓣,床上、地板上,甚至桌子上都有。根本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身材壮硕的男性受害人此刻身穿深蓝色的浴袍坐在地板上,双眼大睁,眼里充满恐惧,血液顺着他额头的划痕流下,划过他的眼睛流满他的整张脸,如泣如诉,仿佛血泪。他背靠着床尾,坐姿端正——一看就是被人刻意摆成这个样子的。
在他左胸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把刀,刀身已经彻底没入了他的身体,似乎将他和身后的床身钉在了一起。
楚禾远远的站着,竭力忽略受害人满脸的鲜血和死不瞑目大睁着的双眼,试图分辨他额头上的刀痕——她发现那好像是凶手在他脸上留下了某个图形,只是鲜血横流,让人难以分辨。
就在这时,屋子里的钟突然响了起来,绵长洪厚的声音晌了整整三声,仿佛进入幽冥地狱的开场白。
楚禾的观察也在此刻有了结果——她发现,死者额头那里刻着的,是端端正正一个“罪”字。
02
市局刑警队来的很快,迅速的拉起警戒线封锁了现场。楚禾站在外围,神色冷淡疲倦。刑警队里的秦磊询问完案件的始末,又嬉皮笑脸的凑到楚禾身边,没正形的撞撞她的肩膀,“楚姐,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可都想死你了。”
见楚禾没说话,他又自顾自的说,“你现在在个小小派出所里,多埋没你的本事。就像今天这事,你能忍住不查?”
不能。楚禾在心里回答。她瞥一眼贼眉鼠眼的秦磊,觉得他完全不像是正义的人民警察,倒像是偷鸡摸狗的小贼。
“这话你应该去跟你们队长说。”她淡淡的答一声,转头向自己的越野车走去。
秦磊喋喋不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去哪啊楚姐?你还真就不管了?”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待在一边的李维注意到楚禾这边的动静,赶紧追了上来,分外殷切的开口,“楚所长,我们回派出所吗?”
“我回家。”楚禾有些不耐烦的回他。
“那我怎么回去?”李维脱口而出,一脸傻掉的表情。
楚禾露出一副“我怎么知道”的表情,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自己想办法。”
车子熄火太久,车里的暖意早已散去,感觉比外面还要冷一点。
楚禾上车后却没有先打开空调,而是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出一个号码,犹豫再三,还是拨了过去。电话嘟嘟响了两声后,那边接了起来,楚禾有些僵硬的弯了弯唇角——即便对面根本看不见她的表情。
她规规矩矩的开口,叫了一声,“许叔叔。”
等这通电话打完,楚禾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看到自己呼出的气变成一团白雾,这才察觉到车里的冷,抬手把空调热风打开。
李维站在路边,看车子停了许久,然后又扬长而去。留他一个人站在冰天雪地里,欲哭无泪。
被随手丢在副驾驶的手机发出几声嗡鸣,楚禾一手开着车一手拿起手机。
那是一条简讯,来讯人的备注是“妈妈”,楚禾看了几眼,又将手机重重的扔回副驾驶的座位上。
半晌后,她发出了一声叹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萦绕在她的心头。
那条短讯的内容是:小禾,你叔叔婶婶只是爱说教,他们没有什么恶意的。大家都是一家人,还是要其乐融融的才好。刚刚你饭都没吃完就走了,是回家了吗?妈妈给你送点饭过去吧?
楚禾不想回家。于是越野车在暴风雪里越驶越远。等她把车开到了市局附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雪也停了。想着省厅的借调令大概要明天才能下来,她干脆找了附近一个停车场,把座位放倒,打算在车里过一晚。
也许是因为中午参加了那顿不太愉快的家庭聚餐,楚禾罕见的梦见了小时候的事情。
那大概是爸爸去世后的第二年,楚禾七岁。堂哥楚铭又在学着婶婶,骂楚禾的妈妈江月华是丧门星。他才九岁,却早已会用各种恶毒的词汇来咒骂江月华母女。楚禾看见梦里的场景与往常一样,妈妈低下头默默忍受着,假装听不见那些话,也假装感受不到楚铭吐在她身上的口水。可本该跟妈妈一起忍受的自己却突然爆发了,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在看着楚铭那张嬉皮笑脸的脸就觉得无比厌烦到难以忍受,于是才五岁的楚禾跳起来咬住了楚铭因为穿着短袖T恤而裸露在外面的胳膊。
她咬的那样紧,以至于婶婶冲过来怎么扯她的头发、掰她的牙齿她都不松口。她听不见妈妈的哭求,听不见婶婶的咒骂,只能听见楚铭恐惧的哭嚎。她觉得无比快意。
她清楚的记得她将楚铭胳膊上那块肉咬下来又狠狠吐在地上时那对母子的表情。
恐惧、错愕,仿佛看一个怪物。
楚禾觉得畅快极了。
可是一转头,却发现妈妈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
于是她在车里惊醒,大口喘着气,心脏仿佛要突破胸腔直接跳出来。本能的按亮手机,上面明晃晃的显示已经是早上六点。
市局刑警队的上班时间本来是早上八点,但因为碰上“1204”大案,大家来的都要格外早一点。
秦磊自认是个积极分子,七点不到就到了市局门口,却发现昨天早早离开的楚禾已经等在这里了,而且风尘仆仆,看起来比自己这个熬夜加班的人还累。
“楚姐!”他叫了一声,顺便用拿着豆浆油条的手向对方挥了挥。
这次楚禾没有无视秦磊,反而是大步流星的走向了他。
然后夺走了他装着豆浆的袋子,插上吸管,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这是我的...算了,楚姐你怎么来了?”秦磊很快放弃了挣扎,又笑嘻嘻的看向了楚禾。
楚禾吮着吸管,感受到热热的豆浆划过自己的食道进入空置一晚的胃里,方才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又复苏了过来。
“省厅下了?调令,暂时借调我来查昨天的案子。”她随口答道。
“怎么是暂时借调?”秦磊不满的看着楚禾,“楚姐,以你和许厅长的关系,不是随随便便就...”
“别攀扯许厅长,”楚禾厉声打断秦磊的话,顺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刑警队是我家吗?想出就出,想进就进。”
秦磊撇撇嘴,对楚禾的话不置可否。两人并肩往局里去,楚禾边喝着豆浆边向秦磊询问着昨天的后续情况。
“嚯,说到这个,咱们法医昨晚加班加点做完了尸检,果然有重大发现!”秦磊挤眉弄眼的拿自己的胳膊肘捅捅楚禾,一副“你快点猜猜看”的表情。
楚禾哪能猜到法医的验尸结果,不过看秦磊的表情,大概和八卦猎奇有关。她毫不掩饰的翻了个白眼,“别卖关子,有话快说。”
“你果然还是如此的无趣,楚姐。你这样以后可怎么才能找到男朋友啊。”秦磊故作痛心疾首的叹气摇头,被楚禾一巴掌拍在脑袋上。
对上楚禾饱含威胁的眼神,他悻悻的放弃了表演,两手一摊,“咱们这个受害人,也就是A市十大杰出企业家、乐源地产董事长程柯,□□是残缺的。”
对上楚禾略显疑惑的眼神,秦磊继续解释补充,“换而言之,他是个阉人。”
这下连一向冷静的楚禾都震惊的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秦磊。她手里的豆浆因为她下意识的挤压从吸管溢了出来,滴滴答答流了她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