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笺从舟

2、背影

　　翌日晚，祝今窈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从被窝里爬出来。

　　夜幕漆黑，寒星黯淡，房间亮着灯。
　　此刻正值下班晚高峰，窗户不怎么隔音，街道传来的车流喇叭声在空荡房间里回响。

　　昨晚她先是去百度这个名字，很快一个白底黑字的页面弹出来——
　　「靳崇，毕业于江屿大学数学系，创作《遥远星》《大梦欲燃》等长篇悬疑小说，现为镜享文化签约作家，网络大神作家，多次蝉联作家富豪榜、作家风云榜……」

　　掌心握着鼠标往下滑，底下一长串，全是这些年他获得的荣誉与奖项，祝今窈视线飞快掠过，惊叹的同时有点遗撼。
　　惊叹的是他竟然这么厉害。
　　遗憾的是，那一长串里并没有过多真实信息和照片，来供她确认他是否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浏览半天，只知道他毕业于江屿大学。
　　江大虽为国内顶级高校，但每年也有上千毕业生，她依旧不敢确定。

　　接着，她去翻他的微博账号——他的账号粉丝很多，主页设置了仅半年可见，而这半年只发了寥寥几条关于实体书出版的微博，人机感很重。
　　评论区全是粉丝表白和书评。

　　「落羽出版有亲签吗？有特签吗？催催，大大什么时候能开场签售会呀[期待]」
　　「新书一定要限时不限量好吗！！学生党根本抢不到[哭]」
　　「求求遥远星一定不要影视化啊，不想多说了，珍惜自己的羽毛吧，别恰烂钱，没人能演出我心目中的云折和蔚然」

　　祝今窈漫无目的地看了会，退出，又去其他社交平台挨个搜索，顺道一并关注他所有平台的账号。
　　翻找许久，一无所获。

　　她有点烦躁了，头发揉搓到炸毛，又回到微博，最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实时广场上，冷不丁弹出条——「老班竟然请了靳神来我们班传授写作经验！慕名前去看了他写的那本遥远星，不愧是高考作文满分、活在我们老班嘴里的学神！！」

　　发博时间显示三个月前。

　　祝今窈眼睛一亮，果断私信他，但他没回，她猜想他可能是个高中生，在学校不能玩手机。
　　不过总算找到了突破口，她摩拳擦掌，起劲顺着他的关注列表寻觅。

　　终于搜罗到点有用信息。
　　那人应该是博主的同学，主页里有条微博：「冒着手机被发现的风险给靳学长拍了张照片，真·天菜级别，要是我早十年出生就好了，哎呀错过错过[图片]」

　　祝今窈提起口气，颤巍巍地点开，发现这是张多人背影照，照片看着像偷拍，整体呈现运动残影的效果，人物被拖曳出模糊痕迹。

　　照片是这样一副画面——

　　操场上，远处的夕阳盛大而澎湃，少年们张扬而青春。
　　被一群穿校服的学生裹挟着的年轻男人背影挺拔，单手插兜，稠密的发丝在空中篷乱，黑色衬衣一侧被风吹得旷荡，一侧紧贴躯干，彰显遒劲紧实的肌质，看上去空旷寂寥。

　　像是有一口闷钟猛地在心底敲了下，她浑身漫上种说不出的震撼。

　　祝今窈很少有这种感觉。
　　所以哪怕看不见长相，她也几乎立刻可以断定，这就是他。更何况这背影实在太扎眼，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直勾勾盯了半晌，祝今窈保存这张照片，作乱的胸腔良久不能平复。
　　余光瞥见桌岸上那本纯黑封皮的书，她神色一顿，摸过来。

　　深呼吸一口气，缓慢又郑重地翻开，一行行往下看——

　　这是一个悬疑推理类型的小说，讲述莱市博物馆镇店之宝“风荷羽衣”被一帮天才少年盗走，莱市警局挑选出年轻优秀的刑警组成破案小组，与聪明狡诈的犯罪少年们展开追击较量的故事。

　　祝今窈半夜看得心潮汹涌，灵光一现，根据书里第一个正式出场、犯罪少年团伙中的女性成员“神落”在书中的描写，琢磨出了妆容。

　　神落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反派。她勇敢无畏却也血腥残暴，身上有亦正亦邪的气质。
　　而她暗红色、神似蝴蝶振翅的眼尾就是她身上最重要的特征。

　　她忍着困意，拍摄剪辑配好音乐，发到短视频软件后，脑袋一沾枕头就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现在。

　　靠在床头翘起唇角，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点了份外卖后，祝今窈打开微博。

　　推荐页突然弹出个海报。

　　这是《逍遥仙》剧方发的一个官宣海报，海报中，各主演的名字跃然其上。
　　祝今窈手动放大海报，看见角落里“夜萱萱”一角的饰演者，换成了同公司的小花施晗。

　　不是吧，她干什么了要被换掉，不会是因为昨天——
　　祝今窈眸光变换，抿唇盯了海报半天，才截图给经纪人陈漫发过去：「漫姐，我好像被换角了」

　　等待片刻，陈漫才回复：「你等着，我去问问」
　　陈漫是御海娱乐的王牌经纪人，手下艺人不止她一个，平时忙到飞起。

　　不到五分钟，陈漫的电话就打回来，严词厉色地质问：“祝今窈，你长能耐了是吧？你男朋友哪找的，还同居了？”

　　“我没男朋友啊。”
　　“那怎么有人跟我说，秦总昨天在你家见到你男朋友了。”

　　“哦，这个嘛……”祝今窈语气微顿，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最为稳妥。

　　“你到底谈了没谈？”陈漫被她模棱两可的话整懵了，疾言厉色，“我告诉你，公司规定摆在那儿，不管你谈没谈，马上分手，不然就等着赔偿公司违约金吧。”

　　祝今窈拧眉沉默两秒，恹恹：“漫姐，你能别每次都用这招吗？”
　　每次都这样逼她就范，她简直受够了。

　　在她大学毕业收到签约消息，高兴得睡不着觉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如今会是这样的局面——
　　收益分配不合理，被逼着拍烂剧，不听话就被威胁赔偿高达上百万甚至上千万的违约金额。

　　而这是一个普通家庭掏空家底，也承担不起的金额。
　　祝今窈觉得，御海娱乐，就是一家靠艺人解约费赚钱的黑心公司。

　　袁晴昨晚说的没错，她确实应该早做打算。

　　大概意识到自己言语过激，陈漫放缓语气，给她一个台阶下：“不想解约，就乖乖听我话。知道你的角色为什么被换吗？人家秦总说你上升期交男朋友，没有事业心！”

　　祝今窈短暂沉默一瞬，解释：“男朋友只是应付秦总的措辞。我昨天差点被他潜规则。”

　　“就算是措辞，你也跟我去给秦总赔礼道歉，他在公司什么地位，你得罪他以后还想不想混？”
　　“我不去。我又没做错什么，而且他心思不轨，谁知道去了——”

　　“不去是吧？行，那你这几个月就在家好好反省，想想你今后的路该怎么走！”陈漫恨铁不成钢，“一点委屈都受不了，活该你一辈子红不了！”

　　“……”

　　陈漫挂断电话，祝今窈话堵在喉中，气极反笑，把手机往床上一扔。

　　她需要反省什么？
　　明明是秦勉突然跑到她家门口骚扰纠缠她，她好言好语忍气吞声，甚至连句重话都没敢说，怎么最后需要反省的反而是她呢？

　　万恶的资本家，该死的贱男人。

　　***

　　空气中弥漫着淡薄的寒意，餐桌边，男人宽展直挺的背影略显沉寂。

　　顾迟茗推门而入，随手把外套扔沙发，熟稔地去厨房盛饭：“我怎么每次来你家都能碰到你隔壁那个小美女？太有缘了，等下次我再见到她一定问她要微信。”

　　说是碰到，其实他也只是看见她开了条门缝取外卖，没等看清楚她的脸，门就不留余地闭上了。

　　靳崇瞧着没大有兴致，少见又冷漠地轻讽：“要点脸。”
　　这三个字刻薄地没边，顾迟茗莫名其妙半晌，忽然用一种洞隐烛微的眼神看他：“你该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靳崇眯起眼睛，轻飘飘地睨他一眼：“怎么不能是我看上你了。”

　　顾迟茗哽了一下，没好气地讥嘲：“那不能。你就算再不挑也不能荤素不忌啊。”

　　话落，他翻了翻盘子里的菜，拧着眉头夹起块豆腐：“才夸了你不挑食——天天净吃些草料，你这是看破红尘了要出家？不欢迎我直说。”

　　靳崇轻描淡写地嗯了声：“你知道就行。”

　　“……”

　　顾迟茗无奈地咀嚼那块豆腐，懒得跟他计较，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聊起从公司茶水间听来的八卦：“最近有本修仙文一夜爆火，听说光版权就卖了这个数，人家紧接着就在嘉盎那里买了独栋别墅，过上养老生活了。”
　　边说边用空闲的那只手竖起三根手指。

　　“挺好。”靳崇微垂着眼，不怎么在意，“嘉盎房子抗跌。”

　　这是重点吗，顾迟茗瞥他一眼，放下手，敞开天窗说亮话：“你就说吧，你的预期是多少？人家凌域够有诚意了，版权报价比原先加了三十个点，三十个点啊——”
　　他气闷地抬头环顾四周：“光这三十个点就能再买一套你这房子了，不，三套。”

　　靳崇风轻云淡，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是钱的问题。”

　　意料之中的结果。
　　顾迟茗重新端起碗，重重叹口气：“得，错过这村没这店，你以后再想卖可没这么高的价了。”

　　要不是凌域影业的副总亲自为《遥远星》的版权软磨硬泡他大半个月，态度真挚诚恳，报价一提再提，他才不会来这儿自讨没趣。
　　又不是不知道这少爷出生即巅峰，根本不差这点钱，做事随心所欲，毫无顾虑。

　　靳崇不置可否地淡笑了声，没再接话，空气中静得只剩咀嚼声。

　　用过晚饭，他一如既往地冲了个澡，擦干头发换了身干净衣服，进了书房。

　　***

　　顾迟茗扒完最后一口饭，自觉地起身刷碗，忙活完见时间还早，窝在沙发里刷短视频：“注意看，这个小伙叫小帅……”

　　边沉迷影视解读边叹息。
　　三分钟就可以看完一部电影，这个社会变得这么浮躁，难怪书不好卖。

　　看完意犹未尽地滑走，然而下一秒，不知看到什么，他眼睛瞪圆，塌在沙发上的腰板倏地直起。
　　忙不迭起身，快步推开书房的门：“我的天！这不是那谁！”

　　靳崇闻声从电脑前抬眸，望见他兴奋难掩的神色，键盘上的手指顿住：“怎么？”

　　顾迟茗没说话，着急忙慌地走到他旁边，兴冲冲把鼠标扯过去，关掉文档，打开短视频网页版，哒哒输入“祝今窈”三个字。
　　这很明显是个女生的名字，靳崇轻微皱眉。

　　然而很快，屏幕上显示一条视频。

　　女孩穿着件紧身白衬衫，戴着暗红色领带，脸上化着清雅细致、别出心裁的妆容。一束柔光恰好落在她脸颊，脸颊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甜甜微笑，看上去有种涉世未深的天真。

　　没过几秒，女孩纤细白皙的手指捏起一只暗红色蝴蝶，往唇边递，很快，蝶翅一角被她的唇瓣轻轻咬住。她缓缓向镜头看去。

　　表情邪恶乖张，又妖又媚。
　　反差感十足。

　　背景布置十分简单，极为素净厚重的灰白色窗帘，道具只有桌岸上那一盏打光灯和她手里那只蝴蝶道具。
　　点赞量刚二十万出头，还在持续增长。

　　顾迟茗点开评论区——

　　「一种新型的赛博菌子，谁懂啊看八百遍了，求从这个视频出去的方法」
　　「火钳刘明！你们美妆界最近要考研啊？老师你别累着了，再更一百个视频休息一下吧」
　　「她竟然还是个演员，内娱什么时候有这么漂亮周正的女演员了？有没有导演递本子，这对我的眼睛很好！！！」
　　「啊啊竟然是《落羽》，这个小说超级好看！这个作者其他书也巨好看！别逼我求你们去看」

　　顾迟茗单手撑着桌面，瞅了靳崇一眼，没忍住咽了咽口水：“这不是隔壁的小美女吗？你请她拍的？……虽然这个妆看起来怪浓的，有点不太像她。”

　　靳崇没搭腔，平展端直的肩斜靠椅背，搁在桌沿上的手指轻敲，没什么情绪的眼眸在她形似振翅蝴蝶的眼尾上短暂停留。

　　原来她借书是为了做这个？

　　回想起她昨晚手捧着书，雀跃美好的干净脸庞，他垂眸，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金色镜框在明灯照射下泛出冷峭光泽。

　　须臾，他直了直宽展的腰背，抻开胳膊，捞过鼠标点了两下，指尖在键盘敲下几个字，回车发送。

　　顾迟茗怔愣了下，偏头看向他，眼神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