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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场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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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烈双手撑在脑后,嘴里叼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他抬着头看向这片阴沉的天,面上带着点玩世不恭般的笑意:“嘿,你看这破天,一点云都没有。”
走在前面的秦漱没有理他。
楚烈的目光便从天挪到了秦漱的身上。这人明明是个剑客,却有着莫名其妙的书卷气。他问秦漱读过几天书,秦漱冷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说自己一天书都没有读过。
这倒是离奇。一个没读过书的杀手,气质却像是个状元!
楚烈笑了起来,哈哈大笑。
秦漱被他吵得头疼,但没有转过身去,仍是绞着一双眉,往前走。
楚烈没有撩拨到他,深觉不够。这人像个市井无赖,凑着脸上去:“方才救得那一老一少,年轻的小姑娘魂都要被你勾走了。你怎么不理理人家。”
秦漱一言不发。
楚烈站在他面前不动,扯掉嘴里的狗尾巴草,用草尖划过秦漱的右鬓角。
“难不成小公子原就是个美娇娘?”
秦漱的视线射了过来,百步穿杨之箭也莫过如此。
楚烈笑着看他,仍旧保持着登徒浪子的作风,从秦漱的眉看向他的鼻头……
那里有一颗红痣。
不待楚烈细瞧,一道冷光乍起,在楚烈黝黑的眼瞳里割开一条寒霜。
楚烈头往后仰,将将避开这柄剑。
“唰——”
剑气若有形,随着剑身往前动,像是一条白龙,张开利齿就要咬向楚烈。
楚烈往后翻,背顶着棵巨大的树停下:“别生气啊。”
秦漱没理他,右手一挽,重新执剑逼进。杀气扑面而来,楚烈知道这人要来真的了。
他也拔开了刀,刀鸣若海啸,猛地冲出一阵浪涌,掀得周围草木都歪了身躯。
自从他俩在那破客栈相遇之后,是第一次对双方动武。
秦烈的剑很快,目的性很强,如果一击不中,下一击就会跟着来,并且更快、更刁钻,让楚烈步步退后。
楚烈一个翻身摆尾,避开了秦烈的剑,那把剑以须臾之差狠狠地插进了树身之中,就在楚烈方才所在之处。剑气之锐,让留在树上的剑都不由得隐隐作响。
楚烈脸色冷了下来。
他的刀一把由下至上,断开了秦漱要去拿剑的手。右手拿剑不成,秦漱转身,只能用左手取剑。
也就是这个漂亮的玉龙摆尾,同样给了楚烈机会。
秦漱用剑抵挡住刀,两人对峙。
这结伴而行,却又因一言不合而相对的两人,同样用锋刃面向对方,誓有一种不死不休的征兆。
“噔——”
响亮的剑鸣断在半空。
分开后两人又过了百招,这时候,天已经渐渐昏暗了下来。那一抹幽幽的冷光,好似女鬼的叹息,缓缓消失在光明沉睡的天域里。
楚烈再度挥刀向前,这一次,他能明显感觉到秦漱的步调稍微乱了一点。他掐住这个机会,跨步斩下去,狠狠砍在了秦漱的剑上,剑面雪亮,只在这阴沉的黑里反射出他俩的眼睛。
楚烈的眼睛灿若朝阳。这双眼睛直视着秦漱的眼睛,在叹息之瞬后低低笑了一句:“你看不见。”
秦漱脸色不变,内劲传至剑上。就在之片刻之中,有一滴雨落下,这是这晚急雨的开头,正悄无声息地落于秦漱的剑身上。
雨滴滑过,留着一两颗细小水珠坠在睫羽下,连风都劝不离他。秦漱的眼中漆黑,被水珠勉强折射出一星点的水光,却更似寒芒,趁着这人一身的冷冽,与被压抑的怒恨,像是碎裂的冰,刺得楚烈钝痛。
楚烈被这双眼睛震慑,动弹不得。
“咔——”
冯玉伦的喊声叫醒了这周围的人。
上头滴水的管子挪开,几个工作人员凑到方鄞衍和蒋梦凭身边,要帮他俩解开威亚。
“哇,这个叫蒋梦凭的好厉害。”
“和方鄞衍对戏都没被压过去,有点牛啊!”
“真厉害,我都看入神了。”
“他演过什么?”
有些嘈杂的低语响起,如同丝绸上的毛刺,扯住了方鄞衍流动起来的思绪。
他跟着人走到显示器前面,冯玉伦将画面定格在他们用剑对峙的最后一幕。特写放的很大,几乎要亲上蒋梦凭的脸。
方鄞衍转头,似不经意地看了眼蒋梦凭。
这个男人长得俊俏,还有点小女孩的清纯味,但在美人如云的娱乐圈里并非独一无二,甚至也排不上前茅。只是他的眉骨、颅骨、下颌骨生得好,造就了一张适合大荧幕的美人骨、美人面。
这样的脸放平常最多七分。
一到电影里,可超十分。
方鄞衍重新看向显示器,心里也认同了冯玉伦这刁钻的识人能力。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把这个人挖出来的。
他抱着手臂站在后面,听见冯玉伦转头叫自己的时候,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与蒋梦凭对视。
“李老师演得很好。”
蒋梦凭抿着唇笑,这样的他与方才的剑客秦漱天差地别。面对众人的赞美,他有点腼腆:“哪里,是方老师厉害,我被他带进去了。”
冯玉伦瞥了眼后头的方鄞衍,心里暗暗笑,面上却没表示:“你们两个撞一起效果很好,等下补拍两个特写,这条就过了。”
他又转头和张远掰扯,双手举得老高:“你看,我不是说过今天是黄道吉日的嘛!多顺!”
艾米站在蒋梦凭身边,给他递水喝,也在小声夸他:“哥你演的超级好!”
方鄞衍的助理是个高壮的男人,叫赵科。赵科也是站在外面看他俩演完下来的,在见到蒋梦凭的演技后,他也挺开心:“有个厉害的对手戏演员,这下不用愁了。”
方鄞衍接过水杯,没说话。
这部电影,冯玉伦是笃定了要慢工出细活的。早上拍了个好镜头,他高兴地一挥手,宣布下午放假,正好给时间让一直抽不出时间来的方鄞衍进行剧本围读。
众人收拾起东西准备离开。
艾米在帐篷里帮化妆师打下手,给蒋梦凭卸妆。她用卸妆巾在蒋梦凭脸上一抹,上面干干净净,只有水痕。
“我的妈呀,这真是一点也没上。”
艾米咂舌。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惊呼道:“那,那方鄞衍,也没上妆吗?!”
化妆师点头:“估计是。”
艾米这下是真的震惊了,她一手指着帐篷外,一手捏紧卸妆巾:“他帅成那样都没上妆?!纯素颜?!”
化妆师被她逗笑:“应该是。方鄞衍素颜比上妆帅是出了名的。”艾米深吸了口气,然后软软地倒在后面的充气沙发上。
她连续三年给方鄞衍超话签到这件事情果然没有做错,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你喜欢的明星是个真超级大帅哥还爽!
蒋梦凭睁开眼:“你刚刚还围在我身边说我帅,现在就被其他人帅晕了?”
艾米站起来,继续帮化妆师打下手:“没事,距离产生美。我估计是和方老师距离太远了,所以才被帅得小鹿乱撞。”
化妆师看她年纪小,说话幽默,没忍住问:“你一直都跟着李老师的吗?看你年纪好小,说话也很有意思。”
蒋梦凭笑道:“她刚大学毕业,是我表妹。”
艾米点点头:“我就来帮我表哥一个月,等他公司找到男助理我就转人了。”
她俩聊着天,手下工作不停,很快就帮蒋梦凭卸下了衣装。两人和林辉文同坐一辆车,一起往市区租下的酒店开去。
冯玉伦找的地太偏,附近的酒店自然一般。这家酒店已经算得上是最好的,奈何也没有总统套房。
只能委屈几个主要演员和导演们挤在同一层。
蒋梦凭的房间和方鄞衍的错开。一个靠消防通道,一个靠窗。
下午的剧本围读在酒店的会议室,艾米会定好闹钟叫蒋梦凭去。吃过午饭,蒋梦凭睡了两个小时左右,被艾米叫醒。
等来到会议室,他发现方鄞衍竟然是最早的一个。
或许这人没有睡午觉的习惯。
蒋梦凭跟他面对面坐着,翻开了桌上的剧本。
这部电影叫《天下第一的剑》,剧本改编自前几年萝树文学奖的金奖作品,电影和原著同名。原著光是实体书的销量就超百万册,这个成绩放在当今电子书风行的时代中绝对称得上大爆。
蒋梦凭在得到冯玉伦的试镜电话后就去翻看了原著。直到他进剧组前,他已经读完四遍原著小说了。
原著作者乌头是冯玉伦的好友,两个人私交甚笃,因此乌头拒绝了其他影视化的邀请,只将独家版权给了冯玉伦。乌头本人也被邀请,作为此次电影的主要编剧,带领几个年轻的新编剧一起商讨故事节奏。
冯玉伦和乌头是一起进来的。乌头戴着眼镜,穿着格子衫,和冯玉伦年纪差不多,比起作家,他看起来更像个程序员。
“你拿到银熊后忙得要命,我天天看报纸说你飞来飞去。要不是为你开小灶,我都不会麻烦红仔来跟你对。”冯玉伦坐在主位上,话说得尖酸刻薄,但是蒋梦凭听得出来这是在帮方鄞衍找台阶。
他们开拍前的剧组围读,方鄞衍因为行程忙碌,一次都没来过。
方鄞衍主演的《别梦》在海外大爆,整个剧组不仅拿走了最佳男主角,还为电影的导演蒋桓章拿走了最佳海外影片,和最佳导演的提名。
一个二十多岁的银熊影帝。
整个东亚都没有,他是第一个,目前也是唯一一个。
故此可知,这个人当时和电影绑定的宣传行程有多忙碌。
方鄞衍很识趣地站起来,朝蒋梦凭诚恳道歉:“是我不对,让李老师读了一个月的书。”
蒋梦凭笑,同样站起来,和善地握住对方的手:“你别太在意,我也算在冯导手下偷到懒了。”
冯玉伦不依不饶:“等到晚上,你请客啊!我可没带酒!”
方鄞衍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目光扫过蒋梦凭时,发现对方皱了皱眉,像是有所不愿。
不喜欢喝酒?方鄞衍挑眉。
两人坐下,开始围读。
乌头早上没有去拍摄现场,他起不来。冯玉伦将那短短一段给他看的时候,乌头还是很惊艳的。
比起人物的表现力,他一直觉得文字的表现力更强。但没想到蒋梦凭和方鄞衍的配合,能让他有种恍然若梦,故人来的既视感。
冯玉伦等两人说完一段台词的时候才用手点了点红木桌面:“怎么想到把重音放在后面的?而且你这几句‘醒一醒’都是气音。”
乌头也目光灼灼地盯着蒋梦凭。
蒋梦凭微微笑着,声线亮了几分,一下就从和方鄞衍对戏的情境里抽回来:“我想的是在这里,秦漱没有杀心。而且原著里这一段是从楚烈的视角写的,所以我觉得,秦漱更像是梦里的人。”
乌头和冯玉伦对视一眼。
“厉害。不愧是梁生的得意弟子哦。”冯玉伦鼓鼓掌,笑意满满。方鄞衍也在微笑,他的背缓缓靠在背后的座椅上。
一直围读到七点,几人前往去往餐厅。
餐厅最好的菜是老板农场自养的鸡,和人参煮在一锅里。热腾腾的暖气驱散了外头带来的寒气,也蒸得几人的面容柔软下来。
蒋梦凭年轻的时候不善交际,如今他已年过三十,早就没有那么不识抬举了。因此冯玉伦让他伏低讨好方鄞衍,蒋梦凭不仅不生气,还会配合他。
乌头是个看起来文人气重的作家,但他前几十年写的书都卖不出去,只有这本畅销。受惯了生活的苦,就没有写书的文人了。他笑起来,比冯玉伦还市侩。
方鄞衍放下酒杯,淡淡一笑:“我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大家夸我,我真的受之有愧。”
冯玉伦含笑:“国外最喜欢搞什么罢工啊罢学的,都是搞搞阵。我觉得康哥那部电影的确拍的不错,只是我们一向都很难,那帮熊瞎子给个提名就像还债一样。”
蒋梦凭没有插话。
方鄞衍二十八岁拿银熊奖杯,放在普通观众的眼里是这个人年少有为,意气风发。可是稍微有点影视素养的人,仔细查查泊林这段时间的社会风波,就知道那边实际上打着“一视同仁”的旗帜在给自己涂“非歧视”的彩漆。
再加上前几年的影帝不是五六十就是七八十,实在是压得年轻一辈怨气深重。
几方角逐,便宜了方鄞衍主演的《别梦》。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运气好。
蒋梦凭吞下嘴里刺辣的白酒。他看过方鄞衍的戏,电视剧、电影都看过,今天还跟他搭戏,总体感觉不能算作惊喜。
“上个厕所。”蒋梦凭礼貌地告退,离开了包房。他的确是上了厕所,还用凉水沾湿纸巾给自己的脸降温。
没想到一出来就看见包房走廊的尽头,站着一个人在打电话。他正好背对着蒋梦凭,身高腿长。
蒋梦凭一眼就认出那是方鄞衍。原来在他尿遁之后,这位大影帝借着个电话也出来透气了。
这样年轻,也这样不识礼数。蒋梦凭想。
餐厅走廊太短,几步就能回到包房。蒋梦凭难免想再拖延个几分钟,又不愿意和方鄞衍私下碰面,只能站在原地勉强地通过风口透气。
方鄞衍在和钟颖通话。钟颖混得不错,是电视剧新生代四小花之一。近几年演戏多了,外面营销说她有当大花的气质。她演了方鄞衍刚出道那部电视剧的女主,也是他的前女友之一。
“真的没空啊?我二十九生日诶……”女声甜美又温柔,撒起娇来让人心软软。
方鄞衍轻笑,他有把好嗓子,天生音低,寻常说话都似咬耳朵:“冯导不给请假,又是拍打戏,我不好出来。等你三十岁,我去给你推蛋糕。”
“哼,”钟颖听他说话都开心,却又对他不能来给自己过生失望:“谁过三十啊!去年林丽柔三十,就有人给她递本子演老妈。”
说到这里,钟颖气不打一处来:“算啦算啦,你等我拿个视后影后再来参加我庆功会好了。”
方鄞衍笑着应下。
蒋梦凭一边刷手机,一边在听大影帝哄女朋友,当磨耳朵。
“有没有女主啊?我认识吗?”钟颖扯了半天,终于还是把话落在了她真实的目的上。她是想要和方鄞衍复合的,去年就想了。没想到今年年底这人还拿了泊林影帝,让其本身英俊非凡的外形涂上了一层金漆,勾得人垂涎。
方鄞衍靠在墙上,头低垂,看着走廊红地毯上的花纹:“我不知道。”
钟颖不满:“你不是男主角吗?怎么会见不到女主啊?怎么?怕我吓到你的新女友?”
醋意重得让人蹙眉。
钟颖没有忍住脾气,自然也获得了男人的冷漠。
“最近拍戏忙,你有急事就跟安柳打电话,我这部会关机。”
“…嗯…没,没事啦,你不能来我不会生气的。等你拍戏结束,我们再找时间一起吃饭好吗?”
“有机会再说了。晚安。”
方鄞衍挂断电话。他靠在墙上,一直没有离开原地。蒋梦凭看了眼时间,也不好再躲。
方鄞衍可以够大牌,但他不行。蒋梦凭走出去,在惊动方鄞衍之前就问了声好。
方鄞衍的手插在兜里,左转,昏黄灯光将棱角分明的五官勾勒得愈发浓墨重彩,一时之间,让人觉得是壁挂的油画破开了框,走下了画中人。
“没机会和李老师私下打招呼。我去年见过梁大师,还去他家里喝过茶。”方鄞衍熟络地打开了话题。
蒋梦凭礼貌回应:“老师喜欢喝茶,也请过很多他喜欢的客人去喝茶。”
方鄞衍的视线扫得很快,在蒋梦凭未察觉的时候就把人上下打量了个遍:“第一次和李老师合作,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你要跟我说。我不是科班出身,野路子而已,你不要笑话我。”
蒋梦凭听后,心里有些讶异,他的视线落在方鄞衍出众的眉眼间:“不会不会,方老师演技很好。科班出身也不一定演的多好,都是要看现场的。”
方鄞衍这样的人,和他私底下对话却仍保持这一种谦虚和尊重。真是少见,也让人不适……
这种不适,只单独对于蒋梦凭而言。
两人客套了几句,就一起回到了包房。
在他们回包房前,乌头和冯玉伦也在聊天。他们不仅在聊戏,也在聊人。乌头给冯玉伦倒酒:“你之前一直在退档,说要等方鄞衍,我还说你在舔大老板屁股,是我眼瞎啦。”
乌头听不太懂粤语,只能为难冯玉伦用普通话跟他吹牛。
冯玉伦心安理得地等人给他倒酒,一手夹着烟,一手在玻璃桌面上点:“你以为我要他演楚烈,因为他背后有大佬,因为他人长得威啊?”
他哼哼两声,点了点烟头:“这个小子从出道到现在,都概顺(拟作粤语发音),他不演楚烈,宾个演?”
乌头点点头。他不是娱乐圈的人,看人这方面不如冯玉伦毒辣。
他能看出方鄞衍一帆风顺的青云路,自然也能看见方鄞衍身上与楚烈相似的部分。
“油头粉面的我不要,没钱的我不要,家庭不好的我不要,”冯玉伦笑着:“后生仔运气好,match。我见到他都不用去拜三清拜佛母啦,有他,我电影绝对大发!哈哈!”
乌头也笑,又问:“那你选蒋梦凭演秦漱为什么?觉得他演技好?”
冯玉伦接过酒杯,没马上回答。
正好,离开的两人也回到了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