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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远大前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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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拿起一块温润的白玉,在晨光下细细端详。那玉质地细腻,却也有些瑕疵。这倒让她想起吴希澈常说的一句话:人无完人,玉无完璧。当时她还笑他故作高深,如今想来,这话倒是说得透彻。
"你们看,"她将玉递给离得最近的姑娘,"这玉虽有瑕疵,却也不失为上品。做玉器最重要的,便是要认清玉的性质,因材施技。"
一个年纪稍长的姑娘怯生生地问:"那...那要如何认呢?"
明希微微一笑:"我自然会慢慢教你们。"她的语气温和,却又带着几分坚定,竟与记忆中某个人的神态有几分相似。这般想着,她心头一暖,继续道:"玉有温润、细腻、坚韧之美,更重要的是其中蕴含的气韵..."
她不知不觉用上了吴希澈的那套方法。耐心地解释每一个细节,循循善诱地引导她们思考。那些姑娘们渐渐放松下来,眼中也多了几分神采。
"夫人真是好性子。"小荷在一旁感叹,"这般耐心地教导。"
明希闻言一怔,随即笑道:"我从前也不像现在,可能......时间久了,人也慢慢变了。"她望向窗外的老梅,轻声道,"教人不在多而在精。一字一句都要用心。"
不觉夜深,院中渐渐安静下来。明希正要回房,却听见后院传来细微的声响。她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姑娘围坐在烛火旁,正在低声讨论着什么。
"这个字怎么读?"一个年轻的姑娘指着掌心的玉牌问道。那是今日教授制玉时用来标记的牌子,上头写着"温润"二字。
"我也不识得。"另一个姑娘摇摇头,面露沮丧,"夫人说的那些道理,我都记在心里,可就是不认得字。"
明希站在暗处,听着她们的对话,心中不禁一动。这些姑娘大多出身贫寒,连最基本的识字都成问题。若是不能读懂那些记录工艺的古籍,如何能学得精深?她想起吴希澈常说,读书明理乃是安身立命之本。当初他在南屏查访时,最痛心的便是那些因贫困而失学的孩童。如今这些姑娘虽已不是稚童,却也同样渴望求知。
"你们在做什么?"她轻声问道。
几个姑娘被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夫人,我们...我们只是想多学些东西。"
明希看着她们忐忑的神情,心中一软:"想学便学。从明日起,我每晚教你们读书认字。"
姑娘们眼中顿时放出光彩,却又有些迟疑:"这...这怎么好?夫人已经够辛苦了。"
"有何不好?"明希笑道,"你们既入了玉坊,便是一家人。"她顿了顿,又道,"况且,教导旁人,也是一件快活的事。"
从前一直以为快乐便是自己能得到很多,如今却渐渐明白,教人向善,本就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于是从那日起,每日白昼教授制玉,夜晚便教她们读书。院中常常亮着灯火到深夜,映出一张张专注的脸。有时她看着这些认真学习的姑娘,仿佛又看到了当初的自己。那时的她也是这般求知若渴,而吴希澈总是耐心地为她解答每一个疑问。
"夫人,"一个年纪稍长的姑娘问道,"为何要学这么多?"
明希放下手中的书,目光柔和:"因为读书能让人明理,让人看清自己的心。"她想起他常说的话,一字一句道来:"人生在世,不能只会一味顺从。要有自己的主见,要能分辨是非。这些,都要靠读书来明白。"
姑娘们似懂非懂地点头,眼中却闪着渴望的光。明希看着她们,忽然觉得心中涌起一股暖意。这便是,授人以渔的快乐吧。
"夫人说得对。"玉兰在一旁感叹,"我从前只觉得制玉是个谋生的手艺,如今却明白了,这也是一条光明的路。"
明希点点头:"正是。手艺傍身,便不必仰人鼻息。读书明理,更能让人活出尊严。"她望向窗外的月色,轻声道:"这世间的路,原来不止一条。"
她看着姑娘们,一个个脸上稚气未脱,或许因为世俗常常规训女子温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们习惯性依仗他人,如今面临现在的境地,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明希救了她们,便只能一心跟着她,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人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若是心只在闺阁里,那一生也不过是围着三个男子打转,而她比较幸运,有人鼓励她,给她自由,引导她,给她选择,而不是束缚她,规训她,让她臣服,让她听话,让她心甘情愿为三个男人奉献自己的一辈子。
她再次语重心长地看着她们:“世间的路从来不止一条,这话并不只是说给男子听的,女子也是一样。你大可以去试、去闯,不去尝试,又怎么知道女子不只能够相夫教子?若是你在我这里待得不痛快,想要另寻一门技艺自立门户也好,或者还是想找个安稳的人家嫁了也好,我都不会拦着你。我给你们机会,给你们选择,至于要如何选,这人生的路要如何走,终究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盼望在这段日子里,大家能彼此扶持,也好好在自个心里想一想,年华就这么几年,不要稀里糊涂地浪费了自己便好。”
她这番话说的恳切,女孩们心里听着也都温暖,竟然也都听进去了,初听觉得惊讶,但仔细想想却觉得有道理,心里感激遇到个这样的老板娘。
*
日子一天天的也熬过去。
明希从案前抬起头来,只见月色已然西斜。她正在修改一本制玉的教程,这些日子以来,她将玉坊的各种工艺都记录下来,希望能让更多人学会这门手艺。
"夫人。"玉兰轻声唤道,"有一件事想请教。"
明希示意她坐下:"何事?"
"那个叫小翠的姑娘,"玉兰欲言又止,"她...她想回家。"
明希微微一怔。小翠是前些日子新来的,听说她的亲人都在别处,只是一直无处打听消息。这些日子在玉坊学艺,倒也渐渐安定下来。如今却突然要离开,倒是让人意外。
"她可是遇到什么难处?"明希问道。
玉兰摇摇头:"不是。她说,想把这门手艺带回家去。那边的姑娘们,也该有个谋生的出路。"
明希听了这话,忽然觉得心头一热。这便是她想要的改变吗?一个人获得新生,便想着帮助更多的人。就如同当初吴希澈帮了她,她便也开始帮助这些姑娘们。这般想着,她不禁笑了:"既是她的心愿,那便让她去吧。"
"可是..."玉兰有些担忧,"一个姑娘家,这般远行..."
"无妨。姑娘在外,的确是有些麻烦..."明希摆摆手,"我来安排。"她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玉兰:"让她带着这封信去找码头商队,一路有人照应。"
玉兰接过信,却又犹豫道:"夫人,您说,日后会不会有更多人想离开?"
明希望着窗外的月色,轻声道:"走便走吧。玉坊不是樊笼,她们能在这里学到本事,已是好事。日后若是想去别处闯荡,那便是她们的缘法。"
“人生在世,总要去寻自己的路。我们能做的,不过是为她们指一个方向。她们若能学到一个安身立命的本事,最终能有个好的归宿,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夫人这般想得开。"玉兰感叹道。
明希却摇摇头:"不是想得开,而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她抬头看向玉兰,眼中带着几分坚定和哀伤,"吴大人教会了我,所以我也要教会她们。你说,就算他真的死了,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吧?"
这般说着,她又低头翻看那本教程。月光从窗棂透进来,映在她的脸上。玉兰看着她专注的模样,忽然想起夫人刚来时的情形。那时的她还带着几分骄矜,如今却变得如此通透。这般改变,大约便是夫人所说的"新生"吧。
*
"春花,这个图样画得极好。"明希端详着手中的设计稿,不由得赞叹。那是一幅"拴线系魂"的玉佩图样,线条流畅优美,既保留了南诏的特色,又别具匠心地加入了京城贵族常用的纹饰。明希摸了摸手上的红绳,她曾经把自己的故事讲给这些八卦的小姑娘们听,不想她竟然心思巧妙,把它做成了玉佩。
对面的姑娘微微垂首。春花生在京城望族,从小便受过良好的教育。只是家道中落后,不得不寻一条生路。来玉坊时,她曾羞于提起自己的身世,如今却渐渐放下了顾虑。
"多谢夫人夸奖。"她轻声道,"只是这图样,还需要些改动。"
明希挑眉:"哦?如何说?"
"这个纹路虽是上等人家喜欢的款式,却未必适合寻常百姓。"春花指着图纸上的某处解释道,"若是能简化些,既不失雅致,价格也能亲民些。"
明希听了这话,不禁微笑。春花来时还带着几分大家闺秀的矜持,如今却已经开始考虑实际的问题。这般转变,着实令人欣慰。
"你说得对。"她点点头,"玉器虽贵重,却不该成为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真正的匠人,是要让普通人也能拥有美好的事物。
春花点点头,又道:"而且,每个人的故事都不同。这'拴线系魂'的寓意虽好,却也该有不同的诠释。"
明希心中一动:"此话怎讲?"
"比如这位客人,"春花翻开另一张图纸,"她想把玉佩送给远行的兄长。我便在这里加了一朵芙蓉,取'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之意。"
明希看着那精巧的设计,不禁感慨:"你能想到这些,很好。"
春花却有些羞赧:"这些都是夫人教的。您说过,做玉器不只是雕琢花纹,更要懂得人心。"
明希轻轻抚摸着图纸,想起吴希澈为她系上红绳时的情形。他说要让她此生无忧,可如今,她却总是在担心他的安危。这"拴线系魂"的玉佩,原是她为了纪念他而设计的,却不想渐渐成了玉坊的招牌。
"夫人?"春花见她出神,轻声唤道。
明希回过神来,拿起另一张图纸:"这个款式也很好,只是这里的弧度还可以再圆润些。你要记住,玉器最重要的不是华丽,而是温润。就像..."她顿了顿,"就像一颗真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