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死犹闻侠骨香》栾枝香

21、第 21 章

　　悬崖上传来女子的呼喊：“薛昭，怎么还不上来？”

　　薛昭抬起头回应：“有两只老鼠，等我解决他们就来！”

　　薛昭瞥了一眼虚弱的顾凌雪，看着叶魈道：“不说话？那我只好杀了你们。”

　　黑气缠绕铁折扇，薛昭正要发起攻势，只见叶魈面无表情，冷冷开口：“薛昭，许久不见，你的脾气越发厉害了。”

　　“关你什么事？”薛昭眉头紧皱，一脸不服气，“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薛昭审视着面前的男人，只见他全身湿透，发丝滴着水，那张不似凡尘之人的脸被水打湿，冰冷的眸子睥睨众生。

　　薛昭低眸往下看，当看到叶魈手中的剑时瞳孔一怔，那把双股剑分明是叶魈的武器。

　　他呆愣愣地看着叶魈，突然单膝下跪，埋头道歉：“判官，恕我该死，没有认出你。”

　　叶魈从不以真容面世，就连酆都城的将军薛昭也认不出没戴面具的叶魈。

　　“起来吧。”叶魈低头看着他，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薛昭马上站起来，一改之前的嚣张傲慢，像只软萌的小狗一样：“我们花了一天时间，损失了十几个高手才把守门鬼杀死，救出了裴珩，正准备回去呢。”

　　叶魈正准备说什么，一个黄衣女子从悬崖上跳了下来，稳稳落在地上，她边走边埋怨：“你怎么这么慢？我要马上带裴珩去疗伤。”

　　女子像是刚哭过，眼睛肿得像只桃，却丝毫不减她的秀丽。

　　她生气地看着薛昭，将视线一转，问叶魈：“你又是谁？”

　　“这是我们判官。”薛昭一步步挪向叶魈，自豪地介绍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聪明盖世，现在还是貌比潘安！”

　　“叶魈？”湘灵瞪大眼睛，“你怎么变得这么狼狈？”

　　她话锋一转，笑了一声：“没想到你长得这么好看，拿面具遮住真是太可惜了。”

　　叶魈淡淡开口：“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赶快走吧。”

　　湘灵耸肩道：“我耗尽一身鬼气帮你骗过那些鬼，差点死掉，你都不说句谢谢？”

　　湘灵对待叶魈就像是仗着年长的姐姐逗小弟一般，叶魈无奈。

　　“我们和你可是双赢的交易，我杀了这看门恶鬼，你怎么没和我说谢谢啊？”薛昭挺起胸膛，神气地反驳她。

　　他见不得有人欺负叶魈。

　　两人又吵了起来，明明年岁差了许多，却像两个孩子。

　　叶魈只好两头道谢才止住二人的争吵。

　　湘灵摆摆手，宽容大度地说：“够了够了，快上去吧，赶紧回酆都城，被陆珩发现就糟了。”

　　薛昭也附和道：“是啊，快走吧。”

　　他们两人操纵鬼气离开，叶魈转过身抱起顾凌雪，和她一起飞上悬崖。

　　顾凌雪的脸色苍白，身体冰冷，如果不是还有一丝气息，看的人都会觉得她已经死了。

　　湘灵杏眼弯弯，笑看叶魈怀中的顾凌雪，惊讶道：“呀！这不是我上次在遇到的女孩吗，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故作埋怨：“叶魈，你太也不懂得珍惜女孩子了。”

　　薛昭反应过来，呆头呆脑地问：“判官，她是谁啊？”

　　湘灵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是瞎子吗，这还看不出来？”

　　见薛昭还是不明所以，她凑近道：“这当然是你判官嫂嫂咯。”

　　薛昭瞪大眼睛：“真的吗？”

　　“还能是假的？你见叶魈抱过哪个女子吗？”

　　“好像也是……”

　　在他们聊得正欢的时候，叶魈已经踏过散落的尸体走到门口，回过头道：“还不快走。”

　　薛昭回过神连忙跟上去：“等等我！”

　　他们穿过尸堆和废墟，走过关着受刑恶鬼的囚笼，正要离开，薛昭停下脚步，说：“你们先走，我殿后。”

　　叶魈点了点头，和湘灵一起离开。

　　薛昭一个人站在监牢的出口，像只装成猫的老虎，终于亮出锋利的爪牙。

　　他闭上眼睛，猛地睁开时，周围已是一片火海，黑色火焰把空气烤成热浪，恶鬼们凄厉的尖叫不绝于耳。

　　嘴角勾出一抹笑，薛昭将手中铁扇一挥，刀子般的扇骨切断笼柱，打开封闭多年的牢笼。

　　一瞬间，万鬼齐出，争先恐后地逃离无间地狱。

　　薛昭收回铁扇，满意地转身离开。

　　他的身后交织着红与黑，恐怖的火吞噬一切，留下一片废墟。

　　他要这地狱城处于无限的恐慌中，让陆珩自顾不暇，死不瞑目。

　　这阴间的天，是时候变一变了。

　　叶魈抱着顾凌雪走到停靠的大船上，将她放在床上，对湘灵说：“她受伤了，请你帮她涂药。”

　　湘灵不是很愿意，她的裴珩被两名侍卫扶到另一个房间里，也受了很重的伤，她更应该去照看裴珩。

　　但四顾之下，竟没有一个女子能照顾顾凌雪，她只好把叶魈推出门外：“出去出去。”

　　叶魈转身走出去，突然手腕被拉扯一下，才发现他和顾凌雪之间的红绳依旧绑着。

　　他看着这根红绳，眼神带着不舍。

　　黑色鬼气渐渐散去，绑在顾凌雪手中的结终于解开，绳子垂落在地上。

　　狭窄的船舱里只有湘灵和顾凌雪两人，湘灵在凌乱的房间里翻找，拿着一个金色的小葫芦药瓶走到床边。

　　“诶呀，吓我一跳！”湘灵看床上睁开眼睛的顾凌雪，心跳漏了半拍，“你醒了？”

　　她走上前坐在床边，看顾凌雪防备的眼神解释道：“你别害怕，是叶魈让我来帮你涂药的。”

　　顾凌雪用力起身，终于靠在了床栏上，全身如千刀万剐般疼痛，眼前一片黑暗。

　　“这是哪里？”

　　顾凌雪张嘴想问，可即使嘴巴张开，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喉咙肿胀，千言万语全部堵在胸中，难以诉说。

　　七日断魂散越发厉害，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你怎么了？”湘灵凑近顾凌雪。

　　你是谁？

　　顾凌雪一把推开湘灵，光着脚横冲直撞，把桌子上的瓷杯打翻在地，乒乒乓乓碎了一地。

　　脚心拖出一条红迹子，顾凌雪心中只想出去。

　　“你干什么？”湘灵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扯着嗓子朝门外大喊，“叶魈！叶魈！你快来啊！”

　　门口的叶魈听到动静立马推门进去，只见顾凌雪朝他跑来。

　　顾凌雪跌跌撞撞，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叶魈锢住她的动作，言语中满是担心：“怎么了？”

　　听到叶魈的声音，顾凌雪逐渐平静下来，她咬住唇，指着自己的喉咙处，使劲地摇头。

　　“你不能说话？”

　　顾凌雪重重地点头，双手紧紧捏住叶魈的手臂，皱眉审视周围的一切。

　　叶魈将手覆盖在顾凌雪的手中，给与她回应：“你放心，这里很安全，我让湘灵给你上药，等上完药我们就走。”

　　陈十四呢？陈十四在哪里？

　　顾凌雪急切地想得到好的回答，身前的人沉默着，她心中已经知道了答案。

　　双手无力地下垂，顾凌雪只是空洞地看着前方，眼里蒙上一层眼泪。

　　她一步步往后退，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

　　“妖女！”

　　“扫把星！”

　　……

　　曾经被辱骂的那些话现在又重新环绕在她的耳边。

　　她从来不信那些话，可现在她也不得不怀疑起自己。

　　听说在她走后，家门失火，父母都死了，弟弟不知所踪。

　　师父在收她为徒后，被正道诛杀在家，死在火海里。

　　陈十四明明活得好好的，遇到她之后死无葬身之地。

　　她是个带着灾厄的人，死了变成鬼都要害人。

　　她像是失了神志般，不知道这么久的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

　　叶魈走上前将顾凌雪拦腰抱起，踢开前方的碎瓷片，把她放在床上。

　　叶魈摇着头对顾凌雪说：“顾凌雪，陈十四的死不是你的错。”

　　一块冰被放入热水中，结果会变成什么样子？

　　毋庸置疑，冰融化成水，与热水融为一体。

　　陈十四就是这样。

　　他初到阴间，一个铜板都没有，在乞讨中，他受到了城主陆珩的赏识。

　　陆珩给他数不尽的金银财宝，让他成为殿前守卫。

　　可地狱城多年安定，他除了每天拿着大刀站在大殿门口，什么都做不了。

　　陈十四感激陆珩给他安身立命之所，找到时机后，他跪在大殿里，请求为陆珩做一些事，以报答他的恩情。

　　陆珩对他说：“你既然想报答我，就替我去守无间岛吧。”

　　陈十四兴奋地同意了。

　　陆珩把他带到无间岛，在极寒之地里，陈十四毫无防备，冰从地面冲出来，把他冻成人棍。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陆珩，可陆珩只是玩味地笑着，然后转身离开。

　　寒意从皮肤渗入骨子里，陈十四不能呼吸，慢慢地，他就这么睁着眼睛窒息而死。

　　不知过了多久，陈十四感到身上一松，一屁股坐到冰面上。

　　他大口地呼吸新鲜的空气，庆幸自己居然还活着。

　　一阵阴狠的笑声从他头上传来，陆珩惊讶地瞪着眼，喃喃自语：“居然成功了？”

　　陆珩新发明的鬼术，将人冻在冰层中，让寒冰腐烂他的尸体，运用鬼术后，那人就可以操控寒冰。

　　也就是说，陈十四就是寒冰本身。

　　之前被冻住的人全部失败，冰融化后，化为一滩血水。

　　而陈十四居然成功了。

　　陆珩眼里尽是疯狂，他吩咐陈十四：“如果有人进入无间地狱，就立刻杀了他。”

　　陈十四跪下，点头遵命。

　　陆珩不是一个放心的人，他对所有的人和事，都保持怀疑。

　　寒冰不远处，是炽热的温泉，里面是他训练的水鬼，如若有人逃出去，水鬼搅动温泉，大水满贯寒冰，陈十四难逃一死。

　　陆珩奖励了陈十四许多东西，金银珠宝、猪腿牛肉……

　　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

　　所有擅闯之人，都被陈十四掩埋在厚厚的冰层之中。

　　直到他遇到顾凌雪。

　　那天晚上，陈十四对叶魈说：“城主对我有恩，我是不会走的。”

　　他总是这样，得到别人一点恩赐，就要千倍万倍奉还。

　　“你的命是我给的，要代替我保护凌雪。”说着，他看着顾凌雪，突然羞涩一笑，“凌雪很厉害，也许不需要你的保护。”

　　“一定要解开她的毒。”

　　陈十四不舍地看了一眼顾凌雪，义无反顾地跳入水中。

　　我会汇入忘川，在忘川河水流经的每个角落，一直守护你。

　　顾凌雪已然知晓一切，她无声痛哭，任由眼泪滴滴答答地掉落。

　　叶魈说：“你要带着陈十四的那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