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死犹闻侠骨香》栾枝香

20、第 20 章

　　顾凌雪从隧洞中钻出来，就像置身于起雾的早晨，只是站了一会儿，就被空气中散发的水汽打湿了脸。

　　陈十四皱着眉：“穿过温泉底部的洞就可以出去了，只是，这水中到处都是水鬼，一路凶险，一定要小心。”

　　陈十四踏入水中，扭头说：“跟紧我！”

　　叶魈凑近顾凌雪，问：“你会潜水吗？”

　　顾凌雪会潜水，但并不精通，不想耽搁时间，只答道：“当然会，快走吧。”

　　平静的水面被搅乱，顾凌雪的手被绳子提起来，叶魈已经进入温热的水中，顾凌雪也跟着走了进去。

　　被热水泡过的石头滑腻温暖，走在上面就像走在丝绸上一样舒适，顾凌雪继续向前走，水慢慢没过她的脖子、眼睛，最后整个身子都浸入水中。

　　顾凌雪憋住呼吸，看不见前方，她只能顺着手腕上绳子的方向游。

　　没有人说话，耳边只有水流搅动的声音，如果没有这根头绳连接叶魈，顾凌雪差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

　　扑通一声，像是谁滑倒了，接着又是一声，顾凌雪手腕一紧，强硬地被绳子拉得上前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空，沉入无尽的深水中。

　　温泉的水面下是一个倾斜的悬崖，下水时光还能透过水面照亮水下的世界，可越沉越深，光线渐渐黯淡，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他们三个向下游去，黑色的长发在水下胡乱飘舞，连带轻柔的衣服如海草般摇曳。

　　忽然传来“唰”的一声，什么东西划破厚厚的水墙，朝他们三个袭来。

　　顾凌雪感到脖子一紧，立马向后一躲，尖锐的刺划过她的脸，一抹鲜血向上升腾，最后消失不见。

　　红绳被叶魈拉动，顾凌雪慢慢靠近他，他立马抓住顾凌雪的手，不让她有什么闪失。

　　一声尖叫打破平静，宛如古老的召唤仪式，久久不停，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陈十四用眼神示意叶魈，那些“怪物”已经来了。

　　他们还在下沉。

　　一瞬间，深水被猛烈地搅动，仿佛海面上的风暴，将水打碎，在水的缝隙中，无数水底的生物钻出来。

　　这些蓝皮肤的水鬼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没有腿，尾巴长着无数密密麻麻的长针，闪着寒光，激动地拍打出泡沫，血红色的眼底是嗜血的疯狂。

　　刹那间，一只鬼快速冲向顾凌雪，他们的指甲就是尖刀，一瞬便将水面划出白色的痕迹。

　　叶魈拉开顾凌雪，双手拔剑，红剑挡住水鬼的刀，另一把剑刺进水鬼的肚子，水鬼凄厉的惨叫起来，周围的水面被蓝色血水晕得浑浊不堪。

　　拔出剑，水鬼的身体从尾巴开始消散，散落银针，最后只剩下一片蓝。

　　周围的鬼看见这一幕，都发疯似的尖叫起来，他们愤怒地向前游，将尾巴一甩，针雨从上降落在顾凌雪他们的头上。

　　顾凌雪虽然看不见，但多年习武，也懂得分辨暗器的来源，她用梅花剑挡住飞来的寒针，一面与朝他们攻击的水鬼打斗。

　　在水里不如陆地有依凭，他们一直往下沉，周围越来越黑，逐渐看不清水鬼们的动向，他们像鱼一样灵活，身上长满尖刺，只要被缠住，必死无疑。

　　水是巨大的阻力，挥剑的速度也慢了许多，威力大不如前，他们已经有些疲惫，可水鬼的数量却越来越多。

　　银针刺入他们体内，鲜血从血管里涌出，汇入黑暗之中，更加吸引这些嗜血的水鬼，他们进攻得更加卖力。

　　顾凌雪的手和腿多了好几道伤痕，好几次手臂被水鬼的尖牙刺穿，但仍然坚持着。

　　忽然感到身体重重地砸向地面，顾凌雪用手撑着站了起来。

　　已经到了陈十四说的水底了！

　　陈十四拼命挥舞流星锤，拦住往下游的水鬼，顾凌雪和叶魈俯身摸着地面，砖块砌成的地面凹凸不平，顾凌雪焦急地用手探底下，手心被碎石划破也浑然不觉。

　　“砰”！

　　流星锤砸到地面，发出巨大的声响，陈十四的流星锤断了。

　　水鬼们一齐冲向陈十四，银针穿破他的胸膛，尖刃划破他的背，翻出血肉，他无声地坠入水底。

　　银针刺入地面，叶魈为顾凌雪挡住飞来的暗针，逆着水流游上去扶住坠落的陈十四，转身与水鬼搏斗。

　　顾凌雪的手突然一空，再往下探，是无底的黑洞，她兴奋地摇着手，用红绳告诉叶魈，她找到出口了。

　　突然，她感到被什么东西扯住衣服，还以为是水鬼，正想拔剑一砍，却听到陈十四的声音：“凌雪……”

　　他在叫她。

　　顾凌雪用手拉住陈十四的手，想要和他一起游出去，可陈十四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顾凌雪怎么扯也扯不动他。

　　顾凌雪俯下身用力拍了拍陈十四，却摸到一条巨大的伤口，白肉外翻，被水侵蚀得不成样子，顾凌雪不忍心再碰下去。

　　陈十四被水鬼的尾巴划了一道，自知命不久矣，他觉得好冷、好困，水很温暖，想要一直待在这里。

　　他不再憋气，仍由水进入他的鼻子里，但他还不想死，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做。

　　他答应了顾凌雪，要和她去看大千世界。

　　他才遇到她没多久，怎么可以就这么死掉？

　　陈十四不甘心，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他感觉到水流入他的身体中，渗透进他的大脑，阻止他的任何想法。

　　可是……他还有必须要说的话。

　　陈十四用尽全身力气，拉住顾凌雪的衣角，让顾凌雪不得不俯下身，凑到他的嘴边。

　　“我……”

　　大水漫灌他的嘴，封住陈十四的声音，顾凌雪听不清他的话：“你说什么？”

　　“我……”

　　无尽的白水承载陈十四的话，游到各个角落，可唯独没有游到顾凌雪的耳畔。

　　他说的是“我爱你”。

　　双手不甘地松开顾凌雪，无力地下垂，逆着往上扬的水流，轻轻地砸在地面上。

　　顾凌雪不能接受陈十四已经死了的事实，她拼命地拉扯陈十四的身体，眼泪夺眶而出，融入黑暗的水底。

　　等我带你出去，一定会让医生把你治好。

　　温热的水带着腥咸的血味灌进顾凌雪的鼻子和嘴，她拼命地拉扯陈十四，但他却纹丝不动，长针已经将他钉在了地上。

　　叶魈游过来拉住顾凌雪，那些水鬼疯了一样聚过来，要将他们吞噬殆尽。

　　顾凌雪不想走，就算是死，能杀一个是一个。

　　前方是无尽的黑暗，顾凌雪紧握梅花剑向上游，手腕却被红绳死死扯住，拉着她往下。

　　顾凌雪拽住绳子，怎么解也解不开，她张开口：“放开我……”

　　可还没说完，声音就被淹没在深水中，意识渐渐模糊，力气从身体中抽离，顾凌雪停止了动作，只能被绳子牵引，沉入出口。

　　叶魈收紧头绳，环住顾凌雪的腰钻入地底的黑洞，游了一段距离，他突然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从水面钻了出来。

　　他抓住岸边，用力将顾凌雪推到岸上，带着沉重的身躯爬上去。

　　顾凌雪和叶魈的全身被水浸湿，连呼吸都不顺畅，他们的身上到处是尖针的穿孔，大大小小，流出殷红的血液。

　　叶魈的恶鬼面具被水鬼的尾巴砍断，永远留在温泉底下，湿漉漉的发丝粘在他的苍白的脸上，凌乱又狼狈。

　　此刻的叶魈已经无暇顾及自己，他跪坐在顾凌雪身边，用力摇晃顾凌雪的肩，喊她的名字：“顾凌雪……”

　　他在水中呛了许多水，嗓子疼的紧，声音也变得嘶哑难听。

　　见顾凌雪没有反应，叶魈伸手探了探他的呼吸，没有感受到温热呼吸的那一刻，他彻底慌了神。

　　他把手放在顾凌雪胸腔处，用力按压，借此把肺里的水排出去，十几次按压后，顾凌雪安静的脸终于有了动静，皱着眉吐出一大口水。

　　此刻的顾凌雪很安静，她静静地躺在地上，不发出任何声音，但终于有了心跳。

　　叶魈松了一口气，她扶顾凌雪倚靠墙壁坐着，站起来观察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个悬崖峭壁，他们从谷底的河中爬出来，可一瞬间，原本涌出清泉的地方停止喷薄，四周血红的水朝里面汇聚，马上染红了清水。

　　叶魈抬起头，上面的光照在他琥珀色的眼睛上，像亮晶晶的浅棕色玛瑙。

　　他的眼睛常年被面具覆盖，很少遇到这样强烈的光，这让他很不自在。

　　一道沉闷的声音划过空气，传入谷底叶魈的耳中。

　　“轰”的一声，一个巨物从上面降落，沉入血河中，卷起巨大的波涛。

　　仔细看，坠落的巨物上还有一道黑影，在即将沉入水的那一刻立马抽身，平稳地落在岸边的陆地上。

　　那人穿着黑色盔甲，年纪大概十七八岁，剑眉星目，头发高高扎起，看着清爽帅气，任意恣肆的眼神像个少年将军。

　　他仰起头，抬手像是在召唤，一把被黑色鬼气包裹的铁扇从坠入悬崖的巨物体内飞出，轻轻落在他的手上。

　　他自信地笑着，收了扇子本打算飞上去，像是察觉到叶魈的视线，他猛地一回头，甩出手中的扇子朝叶魈飞去。

　　折扇打开，如银色的圆盘，借助鬼气威力更大，足以切割周围的一切。

　　叶魈本就受了极重的伤，只能勉强用手中的剑一挡，少年操作铁扇，用力划过叶魈的胳膊，刺出鲜血。

　　折扇回到他的手中，他走上前，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问：“你是谁？”